书城文化塔里木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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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历史的跋涉(5)

这里要特别提到慧超,他从天竺返回时,在龟兹看到了唐朝设的“安西大都护府,汉国兵马大都集处此。龟兹国足寺足僧,行小乘法,吃肉及葱韭也。汉僧行大乘法”。慧超访问了汉僧住持的大云寺和龙兴寺,发现大云寺主秀行“善能讲说”,原来秀行是长安七宝台寺来的。还有一僧叫义超,“善解律藏”,也是唐都长安庄严寺僧人。另一僧叫明晖,“大有行业”,还是从京中来的。看来这里的僧人是集体从京都来此,为汉人住持佛寺的。龙兴寺主法海,虽然出生于龟兹,但他是汉人来此后的生人,“学识人风不殊华夏”。可见这里的汉人至少有了第二代,已不是西域新客了。慧超到于阗国,“亦是汉军马领押”,这里同样有龙兴寺,寺主“大好住持”,是河北冀州人士。于阗大云寺也是汉僧住持,他是岷州人士。慧超在塔里木河流域各国考察,最深刻的印象,是这里的军政事务和宗教事务,汉人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沧州人贾耽,唐贞元九年官至宰相。他亲自汇总编写了中原去边陲各地的交通路线,其中详细记载了塔里木河中游的一些情况,他说从安西(今库车)西山出柘厥关,渡白马河(即渭干河)。拔换城(即姑墨,今阿克苏地区)南临思浑河(今阿克苏河),向西北渡拔换河(今库马力克河)。这里还提到大石城于祝(今乌什),境内有胡卢河(今托什干河)。以上将唐代库车、阿克苏境内的河流都谈到了,虽然河流名称历代有变化,但流域基本形势,却仍保持着原有的流向格局。

唐朝政权崩溃以后,中国历史上出现五胡十六国时期。据《高居诲使于阗记》记载,早与沙州(敦煌张氏、曹氏)有密切关系,一直与中原保持友好的于阗李氏王朝,于公元938年曾派出使者,向后晋政权贡献玉石、白毡、郁金香、红盐、牦牛尾等名贵土产。高居诲是作为回访的使者之一,经两年艰苦行程到达于阗的。至后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高居诲在于阗看到的仍是一派东胜景象:于阗王李圣天“衣冠如中国,其殿皆向东,日金册殿,有楼日七凤楼。以蒲桃为酒,又有紫酒、青酒,不知其所酿,而味尤美。其食,梗沃以蜜,粟沃以酪。其衣,衣帛。有园圃花木,俗喜鬼神而好佛。圣天居处,尝以紫衣僧五十人列侍,其年号同庆二十九年。”这一时期的于阗,虽然在迁入不久的回鹘统治之下,但于阗王李圣天仍使于阗保持着中原汉地风范。高居诲还考察了于阗的山水,说昆仑是多玉之山,而且是河源所出,到于阗后形成三条河流,“东日白玉河,西日绿玉河,又西日乌玉河,三河皆有玉而色异,每岁秋水涸,国王捞玉于河,然后国人得捞玉。”

高居诲所记于阗河流记载,与后世情况基本上是一致的。白玉河即玉龙喀什河,乌玉河是今喀拉喀什河,这两条河都是和田河的河源,塔里木河的上游。但高居诲所记之绿玉河,尚无对应河流,上述两河之外再没有第三条河流,可能是误记,也可能是因历史沧桑变化,绿玉河早已不存在了。

透过这些充满域外情趣、传奇色彩的记述,我们看到了穿梭于漫漫丝绸古道上的那些译经传道、普度众生的僧侣,以及肩负使命、奔波于文化交流之路的使者文人,他们为了实现心中的信念,以毕生的精力和超人的勇气去寻求探索,成为历史风尘掩不住其光辉的伟大探险家和学术巨人。

玄奘法师伟男子

在塔里木河流域留下足迹的西行求法诸僧,最值得称道的是玄奘法师。

和唐朝联系在一起的高僧玄奘,不愧为卓越的翻译大师和佛学家,举世闻名的旅行家和探险家,舍身求法的佛界典范和楷模,不畏艰险的壮士和大智大勇的伟男子。

西域也因他而自豪,塔里木河也因他而生辉。

玄奘的俗姓名叫陈炜,河南缑氏县(今河南偃师县)人,出生于公元600年,玄奘是他的法号。据史载玄奘祖上家世显赫,但到玄奘出生后,则又“少罹穷酷”即少年遭到严重不幸。他五岁时母亲去世,六岁时父亲辞去江陵县令回故里隐居,十岁时父亲又亡故了。这一系列突然的转折,对玄奘打击很大,不得不跟随他的二哥到洛阳净土寺当了和尚。这虽是玄奘本人和家庭的不幸所致,却在中国历史上出现了一位彪炳史册、流芳千古的高僧。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玄奘才正式引度出家。这时,正是隋末农民大起义的时代,霸主割据,群雄角逐。就在这烽火漫天、狼烟遍地的岁月里,玄奘在净土之寺苦读经卷,研究佛理。公元618年,李渊在长安称帝,建国号为唐。同年,玄奘与二哥离开洛阳,来到唐都长安。

李氏父子建国伊始,忙于翦灭异己,一统天下,无力顾及佛教,长安寺院一片萧条。玄奘兄弟托庇无所,就一同前往成都。当时成都集中了许多高僧,大开讲习。玄奘在成都空慧寺通读各部经典,升座高宣佛法,很快就崭露头角,誉满蜀中。

五年后,玄奘又乘船穿过三峡,到湖北荆州、江苏扬州、苏州游学,后北返河南,再赴赵州(河北赵县)、胡州(河北临漳)遍访名僧。当他于武德八年(公元625年)重返长安时,已是经纶满腹、志满乾坤的青年高僧了。

长安最负盛名的佛教领袖法常、僧辨,开讲大乘,门徒云集。玄奘前去请教,询问佛经,深究法理,两位大德应对之余,叹称玄奘是“佛门千里驹”。玄奘探求学问从不满足,他发现二位尊师的意见常不一致,甚至对最根本的佛性问题,如什么是佛和怎样成佛这样的基本问题,都没有满意的结论。学之愈深,疑问愈多。既然国内“隐显有异,莫知所从”,不如“游西方以问所感”。

玄奘决心舍身西行,并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心血来潮的蛮干。他说:“过去的法显、智严,也是一时的英俊,他们都能西行求法,以利众生,怎么能让他们的崇高事业无人追踪,坚贞的气节就此断绝呢?大丈夫应该继承他们的事业。”况且,他本人又是去洛阳、到长安、入四川、下湖北、赴江苏、返河北,走遍了半壁河山的旅行家,不仅学富五车,而且积累了旅行经验。可以说,玄奘西行求法,既是意志如钢,决心下定,又是准备充分,胜券在握。

可是唐朝立国不久,突厥势力在西北对峙进扰,所以对出国西行控制很严。玄奘等人申请“过所”(相当于护照或通行证),唐太宗下诏不准,其他未被批准的人就放弃了西行的打算,玄奘则矢志不移,偷偷离开长安。仅担着风险违抗君命这一点,已表现出玄奘卓而不凡的勇气。

贞观元年(公元627年),玄奘孤身一人离开都城,到达甘肃境内秦州(今天水)、兰州、凉州(今武威)。凉州是当时河西走廊的大都会,东西交通的要冲,西域僧侣、商人来往不绝。玄奘在这里停留一个多月,应邀开讲《涅粱》、《般若》诸经,他旁征博引,妙极玄理,谈吐高雅,蕴藉深厚,听者称玄奘悟性奇高,神异如此,无不为之倾倒。西域来的僧侣、商人回国后对玄奘赞颂有加,这就为玄奘在西域各国大受欢迎打下了基础。玄奘的德能有目共睹,听众的布施自然也非常丰厚,“得金钱、银钱、口马无数”,但玄奘将所得“并施诸寺”,只求西行。凉州都督查知玄奘欲出国西行,便根据唐太宗“疆场未远,禁约百姓不许出蕃”的敕令,逼令玄奘返回长安。幸亏当地僧侣同情玄奘,深夜将他秘密送出西境,昼伏夜行,到达瓜州(今安西县)。瓜州刺史是佛教徒,不但对玄奘没有刁难,还将凉州发来捉拿玄奘的公文当面撕毁,准其西进。当时有个名叫石槃陀的西域僧人愿与玄奘结伴而行,石檗陀还引来一位胡老翁,骑着一匹又瘦又老的赤色马,胡老翁对玄奘说:“你此次西行,多为沙漠,我这匹马往返伊吾(哈密)十几次了,老马识途,可与你交换,驮着你过沙漠”。玄奘与胡老翁换了马,与石槃陀一起偷越玉门关。玉门关以西有五座烽台哨卡,要过五烽是很危险的,石槃陀中途气馁,玄奘便遣他返回。此后独自一人闯关过险,几乎在烽台哨卡下中箭身亡。好不容易冒险越过第四烽,又面临浩淼无边的流沙河莫贺延碛,此碛距哈密“长八百余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是时顾影惟一”。玄奘独闯黄沙,四顾无人,没有走多远就迷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补充饮水的野马泉。他把水囊解下来想喝一口水,不料祸不单行,偏偏水囊又失手落地,倾洒一空。在沙漠行走,没有水就等于没有生命。这时苍天不语,大漠无言,玄奘在残酷无情的大自然面前,茫然无措,一筹莫展。“是时四顾茫然,人鸟俱绝,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虽遇如是,心无所惧,但苦水尽,渴不能前。是时四夜五日无一滴沾喉,口腹干焦,几将殒绝,不复能进”。此时的玄奘,只有返回,或留在这里等死。返回的路玄奘断不能走,死在这里更不甘心。二十八岁的青年玄奘法师毕竟不同凡俗,有大智大勇之功,下定冒死求法的决心,毅然策马登程,继续西行。走出一程,乘马忽然走上岔道,不肯直行。

玄奘信马由缰,随老马奔驰数里,竟然发现“青草数亩”,走不远“又到一池,水甘澄镜彻,下而就饮,身命重全,人马俱得苏息”。

突然出现的奇迹,使玄奘死里逃生,终于走出流沙,到达西域门户伊吾国。

从死亡线上转危为安的玄奘,夜宿伊吾一寺中,寺中有三名汉僧,听说玄奘来,禁不住抱头痛哭说:“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再见到故乡来的人。”玄奘也是百感交集,伤心地流出热泪。

高昌国(今吐鲁番)王麴文泰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听说玄奘到了伊吾,立刻派人去迎接,请他改变西行的路线,先到高昌国。玄奘推辞不过,只好前往。玄奘抵达的当夜,高昌王麴文泰亲自与王妃等秉烛相迎,将他迎入宫中后院的重阁宝帐里,拜望十分殷勤。次日凌晨玄奘尚未起身,麴文泰又携夫人来到门外,拜望问安。麴文泰对玄奘法师十分崇敬,让他在王宫旁边的佛寺中讲经弘法。国王还特意安排了一个能容三百人的大帐幕,每到开讲时麴文泰都亲自手持香炉引领,玄奘将升法座时,麴文泰又跪下低伏座前作为台蹬,让玄奘踏登而上,天天如此。过了一段时间,玄奘要求继续西行,麴文泰竭力挽留,请他在高昌受终生供养。玄奘决心西行,问道求师,此志岂能中途而止,所以不能答应高昌国王的要求。麴文泰此人也莽撞起来,居然以将玄奘送回长安相威胁。玄奘舍命西行意志如钢,不得不以绝食明志,一连四天唇不沾水浆。麴文泰见玄奘矢志不移,就同意他西行。但提出要求再讲经一月,从印度取经回来再到高昌住上三年,玄奘答应了这些条件。临行时,麴文泰和大臣、诸僧及百姓倾城而出,依依惜别。还为玄奘派遣沙弥五人,随从二十人,马三十匹和金、银、绫绢、衣物若干,又为玄奘修书致送沿途各国,每封信附礼物大绫一匹,还准备了两车水果送给西突厥叶护可汗,让他照应玄奘一行。玄奘称麴文泰的盛情“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

玄奘一行经银山道(今甘沟)到焉耆国。途中,与玄奘同行的一支商队“夜中私发”,没有打招呼就启程了。玄奘一行后来见到他们全部遇难的尸体,财物已被贼盗抢劫一空,玄奘唏嘘感叹,为丝绸之路上死难的胡商祈祷。

玄奘在焉耆国住了一夜,可能是该国不热情,次日就离开了。早于玄奘二百多年前的法显,经过焉耆国时就有该国人“不修礼仪、遇客甚薄”的记载。从焉耆国出来,玄奘一行涉过孔雀河和渭干河,到达龟兹国。龟兹国王久闻玄奘法师大名,亲自迎接玄奘一行人王宫,盛宴款待,但有肉食,玄奘谢而不吃,只吃别的。玄奘向国王解释说:“小乘食三净之肉,我信奉大乘教则不能食肉。”玄奘一行住在阿耆理儿寺,还到龟兹著名的昭怙厘寺礼拜。他看到龟兹国西城门外大路两旁,各立高90余尺的佛像,这里是每五年一次的佛教大会处,每年秋天本国僧徒都集中在这里,上自君王,下至士庶,都放下手中的俗务,奉持斋戒,受经听法,废饮忘食、乐此不疲。各佛寺都以珍宝锦绮装饰佛像,用华丽的彩车载着佛像参加行像活动。这里行像的规模比法显在于阗所见行像规模要大得多,动则数以千计,云集会所,常常要延续15天,盛大的浴佛节才告结束。

集会时锣鼓喧天,人们载歌载舞,气氛非常热烈,玄奘对此留下深刻印象,称赞龟兹“管弦伎乐,特善诸国”。他还记载了龟兹物产丰富,宜种糜麦、粳稻、葡萄、石榴、梨、桃、杏等,出产黄金、铜、铁、铅、锡,“气序和,风俗质”。使用的文字与经卷均取自印度,只是粗有改变。对于龟兹民间的习俗,玄奘也都作了津津有味的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