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塔里木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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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漠升新月(1)

大唐日落

大唐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从遥远的天际消失了。

******教的新月——那是与苍穹拥抱的象征——在大漠瀚海冉冉升起。

辉煌到了顶点,就预示着晚照的到来。

那个高头大马、一脸憨厚相的安禄山,在他向玄宗谄媚傻笑时,谁也不会怀疑他的忠诚。正是他,给鼎盛的唐朝带来万劫不复的大祸害,把高悬中天的帝国日轮向山坡下推去。

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乱,使大唐朝一蹶不振。最大的“忠臣”

成了最坏的逆贼,固然是唐朝江河日下的祸根,但玄宗的昏庸无道,错杀功臣,则起到了损兵折将、自毁江山的作用。

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是在西域立下赫赫战功的著名将领。前者曾任安西大都护府的都护,在塔里木河流域声名远播;后者曾任安西四镇节度使,也是屡建奇功的战将。

高仙芝曾于公元747年奉唐玄宗之命,从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发兵,经拨换城(今阿克苏)、居史德城(今巴楚县境内)、疏勒(今喀什)、葱岭守促(今塔什库尔干),渡波密川(今帕:米尔河),讨伐小勃律(今克什米尔西北),当时小勃律王迎娶了吐蕃公主后叛唐,致使西域20余国的贸易物品被吐蕃扣留。高仙芝率领步骑一万,行军100天,大军涉越阿克苏河、喀什噶尔河、塔什干河、波密川,到达特勒满川(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分兵三路,渡过当时洪水正涨、波涛滚滚的波密川,消灭吐蕃军六千人。高仙芝率兵乘胜追击,直奔小勃律而去。但行军三日又被达科特山挡住去路,悬崖峭壁、险山畏途,无法通过,智勇双全的高仙芝身先士卒,渡过40里长的深山小径,智取了小勃律,小勃律王投降。高仙芝这次远征的胜利,震动了中亚和阿拉伯各国。从此,高仙芝身为安西大都护府第27位都护,守土有责,东讨西征,身经百战,屡屡获胜。他与于阗王一起击破萨毗(今罗布泊南)、播仙(今罗布泊西),接着又取竭师(今巴基斯坦北)、破石国(今塔什干)和突骑施(今楚河流域),因他善于在高原作战,而被中亚和西域各国尊称为“山岭之王”。

天宝十载(公元751年),唐玄宗下诏书令高仙芝入朝。高仙芝入朝是轰动长安的一大新闻。他未免有些过分,居然把俘获的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国王和竭师国国王等,万里迢迢带到长安。引得长安城万人空巷,争睹高仙芝的风采。诗圣杜甫写下了一首《高都护骢马行》,记述了当时万众欢呼凯旋的盛况。当他气宇轩昂地从朱雀门大街走过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厄运正在等待着自己。

高仙芝的老部下、安西四镇节度使封常清,也于天宝十一载奉诏入觐,加御史大夫,并兼任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一带)节度使。

不久,安禄山反叛的渔阳鼙鼓震地而来,唐玄宗任命高仙芝为副元帅,率军与叛军作战。但叛军气势正盛,长驱直入,摧枯拉朽,很快就兵临洛阳城下。守将是自动请缨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他募兵六万,尽是不曾从军的市民,毫无作战能力。封常清老马失蹄,六万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眼睁睁全军覆没,洛阳失守。封将军突围而出,逃到陕郡(今三门峡市西),投靠驻守在那里的老都护高仙芝。

洛阳成了叛军的首都,与长安对峙而立“燕”国,中间仅隔潼关。

封常清向高仙芝建议,陕郡平原难守,不如进据雄隘潼关,以作长安屏障。两位长期合作的军事家所见略同,便迅速移兵潼关。

谁料想一局胜着竞遭暗算。他们擅自移兵的行动已招致玄宗不满,而高仙芝又偏偏没有处理好与监军边令城的关系,两人摩擦渐深,越闹越僵。监军大人早已向玄宗打了密告,说封常清兵败洛阳动摇了军心,说高仙芝故意放弃陕郡大片土地,又克扣军队粮饷,减损了战斗力。

如果玄宗不老迈昏聩,就应看到高、封二将有西域作战经验,移兵潼关凭险据守,把安禄山的叛军阻挡在潼关以东,尚可保住长安,争取平叛的有利时机。但玄宗在失败面前太不冷静,偏听偏信,竟下令将高仙芝、封常清在军前斩首。

封常清在西域多年,一直跟随高仙芝,从判官升至节度使,为维护塔里木河流域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四镇和北庭、高昌一带的安全,戎马倥偬,战功显赫。高仙芝更是一代名将,威震西域,名扬中亚、阿拉伯乃至东罗马,七十二国称颂将军英名,与中原王朝保持友好关系。他们的结局,万不该如此。

行刑时,军士齐声高叫,大呼冤枉,“其声振地”。

大敌当前,大将未死敌手,却引颈就戮于内耗之中。二位将军的个人悲剧,预示着大唐帝国的悲剧即将上演。

很快,长安失守,唐玄宗李隆基败逃四川,他的儿子李亨于756年即位登基,各地响应,举兵平叛。李亨远调塔里木河流域守军安西副节度使李嗣业和安西军司马李栖筠先后率军,人关平叛。接着又调动于阗、龟兹的地方武装,转战于陕、晋、豫一带,在李亨兵力薄弱的情况下,西域各路军队的到达,成为平定叛乱的生力军和主力部队。正如李亨的宰相李泌所说:“今所恃者皆西北守塞及诸胡之兵。”

“安史之乱”平定之后,唐朝虽然得以延续一百多年,但已不是往日的风光了。藩镇割据局面逐渐形成,唐王朝的统治已捉襟见肘。安西都护府虽然还设在龟兹,安西四镇和北庭的节度使也仍驻原地,但因甘肃河西一带被吐蕃势力所占据,控制了西域各国通往中原的咽喉,从而这惟一的东、西方交通要道被切断了。

接着,吐蕃政权加紧对塔里木河流域诸国和天山以北地区的进攻,金戈铁马,杀声震天。安西、北庭等地驻军奋起抵抗,誓死坚持。当时的北庭节度使曹令忠、安西四镇留后郭昕,数次派使与中央政权联系,但都因吐蕃严密封锁而不能到达长安。,后来他们通过回纥境内绕道东行,终于与唐朝取得了联系。唐朝任命曹令忠为北庭大都护,给郭昕加上安西四镇节度使和安西副大都护的头衔。坚守在西部边疆的将士,在唐朝无力西援的情况下,仍不屈不挠地抗击吐蕃,血战疆场。唐兴元元年(公元784年)唐朝命令安西、北庭二都护府撤退,把塔里木河流域和天山以北大片地方让给吐蕃政权,但这里的军民没有听从朝廷敕令,又继续坚持了好几年。直至唐贞元五年(公元789年),慧超和尚自西域归来,向朝廷报告说,塔里木河流域的军政官员还在坚守阵地。慧超记下了他们的姓名:疏勒王裴冷冷,镇守使鲁阳;于阗王尉迟曜,镇守使郑据;威戎城(今阿克苏)镇守使苏岑;据瑟德城(今乌什)镇守使卖诠;安西副大都护郭昕,龟兹王白环;乌耆(今焉耆)王龙如林,镇守使杨日祐等,以及天山以北的北庭节度使杨袭古。

唐朝的衰落,吐蕃的入侵,没有动摇他们守土的决心。他们的名字如塔里木河不息的波涛,流传至今。

到八世纪末,吐蕃势力逞强凌弱,由南向北推进,使塔里木河流域大部分地区,终于落入吐蕃贵族手中。

守卫疆土的将士们失败了。

本来,历史的更替,王座的易主,战场的胜负,是很平常的事。

但失败于远离中原的塔里木河畔的将士们,他们的结局不是像文人们常常称颂的那样:慷慨悲壮、英勇赴难、光照日月、气贯长虹。

他们的结局比人们想像的要惨痛得多。

那些陷入敌手,不堪忍受非人待遇的将士们,纷纷弃子抛妻,沿着哀鸣低吟的塔里木河,历尽艰险向中原故乡逃奔。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承受万般磨难回到中原,又被唐军当作吐蕃“蕃生”抓住,重新成了俘虏,他们少时离故乡,四十多年的西域军营生活使他们的形貌口音都发出了很大变化。老年身披蕃地破毡衣逃回汉地,虽然汉语还没有完全忘记,但不管你怎么申诉,唐军还是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捆绑起来。

白居易的一首著名诗篇《缚戎人》,记下了那永远警世的惨痛一页。

缚戎人,缚戎人,耳穿面破驱入秦。

天子矜怜不忍杀,诏徙东南吴与越。

黄衣小使录姓名,领出长安乘递行。

身披金疮面多瘠,扶病徒行日一驿。

朝餐饥渴费杯盘,夜卧腥臊污床席。

忽逢江水忆交河,垂手齐声呜咽歌。

其中一虏语众虏:尔苦非多我苦多。

同伴行人因借问,欲说喉中气愤愤。

自云乡管本凉原,大历年中没落蕃。

一落蕃中四十载,身着皮裘系毛带。

唯许正朝汉服仪,敛衣整巾潜泪垂。

誓心密定归乡计,不使蕃中妻子知。

暗思幸有残筋力,更恐年衰归不得。

蕃候严兵鸟不飞,脱身冒死奔逃归。

昼伏宵行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

惊藏青冢塞草疏,偷渡黄河夜冰薄。

忽闻汉军鼙鼓声,路旁走出再拜迎。

游骑不听能汉语,将军遂缚作蕃生。

配向江南卑湿地,略无存恤空防备。

念此同声仰诉天,若为幸苦度残年。

凉原乡井不得见,胡地妻儿虚弃捐。

没蕃被囚思汉土,归汉被劫为蕃虏。

早知如此悔归来,两地宁如一处苦。

缚戎人,戎人之中我苦辛。

自古此冤应未有,汉心汉语吐蕃身。

这是多么催人泪下的凄凉,又是何等让人肝肠寸断的悲伤!

历史惨剧的数数重复,不知给中华民族留下了多少沉重的思考。

吐蕃一次又一次地占领西域,一次又一次地给塔里木河流域各地带来惨酷的奴役和深重的灾难。

随着西域各族人民的起义、斗争,随着西迁回鹘势力与吐蕃的争夺、较量,吐蕃政权虽然被赶出了西域,但是塔里木河流域并没有得到安宁。

伴随着帝国日落,大唐灭亡,塔里木河流域地区迎来了更多的风云变幻,更大的争夺征战……

漂落西域的部族

公元840年回鹘(又称回纥)西迁,成为活跃在西域舞台的主角,又成为后来新疆的主体民族,这是历史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也是塔里木河命运的一次巨大转折。

回鹘是我国北方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曾经建立过强大的回纥汗国。回纥长期与唐王朝保持友好关系,作为唐朝的一个属国,统治着漠北地区,并与唐军联合作战,共同对付突厥和吐蕃。

“安史之乱”发生后,回纥汗国主动出兵,助唐平叛。回纥兵作战勇敢,战斗力强,几乎是战无不胜。在收复长安的反击战中,郭子仪率军与叛军激战于长安以西积香寺一带,“王师结阵横亘三十里,贼众十万阵于北”,不料叛军率先发起进攻,唐军大乱。

在这紧急关头,首先出击的是远道而来的龟兹守军,安西副节度使“李嗣业奋命驰突,擒十余骑乃定。”紧接着,“回纥以奇兵出贼阵之后夹击之,贼大溃,至午至酉,斩首六万级。”叛军于是退出潼关,长安即告收复。唐军乘胜追击,郭子仪率军开始了重大的新店战役。“贼依山而阵,子仪等初与之战,不利。”被叛军追下山来。这时,“回纥自南山袭其背于黄埃中,发十余矢。贼惊顾曰:回纥至矣!遂溃。官军与回纥夹击之,贼大败,僵尸蔽野”。新旧唐书对回纥兵的作用给予极高评价:“一鼓作气,万里摧锋,二旬之间,两京克定,力拔山岳,气贯风云。”后来,在平定史思明叛乱中,回纥军队又立下了汗马功劳。

“安史之乱”平定之后,唐朝有三个公主先后嫁给回纥可汗。每一个新可汗即位,都由唐朝册封任命。每年回纥和唐朝都要进行大宗的马、绢交易,双方保持着经常的商业往来和密切的友好关系。

回纥国力强盛,经济富足,由于助唐平叛有功,在政治上取得了许多特权。功高气盛,这样就变得骄横起来。洛阳收复以后,回纥可汗纵容部下大肆抢劫掳掠,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白马寺惨案。据《旧唐书》记载,回纥兵进入洛阳后,“恣行惨忍”,百姓女子害怕他们施暴,就纷纷逃进白马寺和圣善寺二阁躲藏,但万万没有想到,“回纥纵火焚二阁,伤死者万计,累旬火焰不止。”

后来,回纥使者、驻军在长安更是“骄慢纵横,不可一世。常擅出坊市,掠入女子,白昼杀人,入狱劫囚”,而“莫敢为何”。中亚来的商人,也冒充回纥人,“殖货纵暴”,扰乱市场。

后来,回纥汗国统治阶层动摇不安,争权夺位,内讧不断发生,离心倾向日益严重。汗国所属诸游牧部族,开始脱离汗国,对外关系也出现危机。特别是黠尕斯部落(今柯尔克孜族先民)发动规模巨大的武装起义,为一度强盛的回纥汗国敲起了丧钟。

汗国内部兵戎相见,外部化友为敌,呈现一派衰落景象。汗国的宫墙出现了裂缝,汗国的车轮无可挽回地向深渊滑去。

回纥汗国气数已尽,祸不单行,在政治****的同时,又遇到连续数年的自然灾害。公元839年,饥荒和疫病漫延于汗国全境,冬天又逢大雪成灾,牛羊死亡无数,人民流离失所,社会秩序混乱,经济濒于崩溃。立国一百多年的回纥汗国,在天灾和人祸的双重打击下,终于走上了灭亡之路。

黠尕斯部落脱离回纥汗国之后,势头正盛,在汗国将领的内部策应下,黠尕斯出动十万铁骑,暴风般横扫回纥汗国,攻破汗国都城,杀死回纥可汗,毁坏城郭,掳掠财富,赶走牛羊,拔除帐篷,回纥汗国已不复存在了。

回纥汗国彻底崩溃后,各部众开始逃亡,寻找新的出路。

其部众一部分向南溃逃,大部分向西迁移。

向南的部众立乌介为可汗,由漠北向山西、河北方向转移,与唐朝的关系时好时恶,乌介可汗的牙帐设于大同时,尚有人口十余万。乌介可汗纵兵四处抢劫掳掠,并向唐朝发难。公元843年,唐朝将领石维、张仲武大败乌介可汗。乌介可汗率众逃往今河北北部的黑车子部,结果乌介可汗被部下所杀,余部投降了河北的奚部。公元847年,唐朝幽州节度使张仲武击败奚部,回纥人四散逃亡,逐渐融合在中原人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