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耐默默地回到摊位前。朱洪雷笑着说道:“吴哥,好好把握机会呀,她挺漂亮的,也蛮有气质。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像吵架似的?”
吴耐笑道:“我们哪,命中注定的宿怨。”
朱洪雷说道:“人的命天注定。吴哥,我听老人们说,人都有前世。吴哥,你说我的前世是个啥呀?”和朱洪雷在一起,总是让人嘴巴闲不着,他总是能扯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话题来。
吴耐呵呵一笑,想了想,说道:“依我看,兄弟的前身肯定是梁山好汉。”
朱洪雷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追问了一句:“为啥?”
“因为兄弟讲义气。”
“那吴哥看我是哪位好汉转的世?”
吴耐在朱洪雷的脸上打量一会儿,笑道:“我看是宋江。”
“为啥?”
“因为宋江最讲义气!”
朱洪雷很是高兴,好奇心又起,“那吴哥的前世是个啥呀?”
朱洪雷的问话,猛然地让吴耐想起了天籁寺里的无名住持。自从离开那个寺庙之后,吴耐就开始有些疑惑,人是不是真的有前世?要是真有前世的话,自己就是那个悔能和尚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他不想和朱洪雷提起庙里的事,叹了一口气,笑道:“我呀,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哪!”
朱洪雷用脚轻轻碰了碰吴耐,嘴巴一努,吴耐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一位学者模样的老人站到了摊位前。老人看上去有六七十岁,须发半白,眉毛长长的,看上去温和,慈祥。
老人正略显惊讶地看着吴耐,面带微笑,说道:“小伙子读过不少书嘛,看不出,一个摆摊的,居然连金圣叹的句子也知道。”
吴耐笑了笑,说道:“我还看过金圣叹批点的《水浒》。”
老人赞许的目光,又看了看吴耐,说道:“好啊!年轻人多读点书好啊,尤其是干你们这行的,没文化也是做不好的。前几天我在地摊上看了一副字,破旧不堪,看上去像是老的,盖着乾隆收藏的大印,虽然我不懂鉴别字画真伪,还是一眼看出问题来。你猜怎么着?里面的字写的是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再一细辨,字还是简化字,哈哈哈,闹了大笑话了。”说罢,老人家朗声大笑起来。
吴耐听了,也不禁乐了起来,开着玩笑,说道:“这说明做假的人,博古通今嘛。”
老人又道:“小伙子不简单,有前途。”说完,蹲了下来,拿起了吴耐的舍利子照片,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道:“小伙子,这是什么呀?玉不像玉,石头不像石头。”
吴耐连忙答道:“这是佛门至宝舍利子。”得了几旬夸奖,吴耐觉得这位老人特别的亲。
老人眼睛一亮,惊讶地说道:“哦?那可是好东西呀,有实物吗?光看照片不行,看不出什么名堂。”
朱洪雷碰了碰吴耐:“吴哥,带实物了没有?”
吴耐点了点头,“带了。”
朱洪雷催促着,“还不赶紧拿出来让老先生给把把眼,指导指导!”
吴耐从内衣口袋中把锦盒掏了出来,递给了老人。
朱洪雷站起身来,顺手把屁股底下的马扎拿出来,越过摊位,递到了老人面前,说道:“老先生,您老坐着慢慢看,细细看。”
老人接过了吴耐的锦盒,客气地对洪雷说道:“不用,不用。谢谢了,小伙子,你坐吧。”见马扎递到了跟前,他又犹豫一下,顺手接了过来,放到地上,顺势坐了下来,随即,他把锦盒先是放到双腿上面,掏出眼镜,戴上,小心地打开了锦盒。
老人将手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里面的舍利子。先是对着阳光照了一阵儿,又仔细地放到掌中查看,一会儿,又掏出一个放大镜,细心地对着舍利子观察起来。那颗舍利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夺目。
一时间,吴耐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卖,如果真是自己前世的肉身舍利,那是说什么也不能卖。这类东西,本身就是可遇而不可求,卖掉了,再想买回来,千难万难。吴耐安慰着自己,唉,算了,还是卖掉吧,全指着它翻身了。科学上说,轮回转世也不是过是无稽之谈。
吴耐紧张地盯着老人。
良久,老人把舍利子小心地放回盒中,盖好,收起放大镜放入口袋,又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外面的光线太强,刺得老人的眼睛不舒服。
吴耐问道:“老先生,怎么样?”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看着吴耐,反问了一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吴耐摇了摇头。
老人自豪地解释起来:“我原来在国家地质部门工作,早已经退休啦,过去我年轻那会儿,祖国的大江南北都跑遍了。什么样的石头、土质经我看了,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吴耐心中一紧,忙追问道:“那我这颗舍利子,您老人家看了怎么样?”
老人不紧不慢,心平气和地说道:“是不是舍利子,先不去下定论,科学容不得半点马虎,要有理有据。”说完,又擦了擦眼睛。
吴耐心中有些发急,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老人家真够迂腐、真够哕嗦的,讲那么多做什么?这又不是搞科学研究,做生意嘛。你倒是给下个结论或是给个价钱嘛。
老人笑了笑,似乎看出了吴耐的心思,说道:“年轻人,不要心急。我先做一个简单的分析。你这东西,首先肯定一点:不是玉石、宝石一类;再肯定一点:不是一般的石头。具备石质的一些特征,又不像石头,我工作那么多年,各种各样的石头见得多了,只要是我们国土上有的,我基本都见过,就连外星球落下来的陨石,我也见过不少。这种特征的小石头,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吴耐笑了,说道:“这不是石头,是舍利子嘛。”听了老人的话,吴耐的心里踏实了很多,不知为什么,吴耐最害怕的,不是卖不掉,而是别人对这个宝物的否定。
朱洪雷笑道:“老人家,这可是国宝呀,可遇而不求的宝物!你老人家要是买下了,敬在家里,至少多活十年。”
老人看了朱洪雷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吴耐,说道:“我刚才说了,是不是舍利子先不去下定论。我们得相信科学,相信前人总结的经验,前人总结的经验也是科学。科学容不得半点马虎。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些道理,说话做事态度不严谨,常常凭想当然,妄下定论,这种态度不好,是要摔跟头的,搞不好,就要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
吴耐一见老人开始唠叨,赶紧打断了老人的话:“是,是,是,老先生说得对,大道理咱先不谈,有机会一定聆听您的教诲,咱就先谈谈这颗舍利子吧。”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哪……不说这个了。咱就谈这块石头吧,真正的舍利子我没见过,空穴来风的东西,我向来不相信。小伙子,我也实话对你说了吧,我感兴趣的不是因为舍利子不舍利子的。我感兴趣的是这块小石头,我就想研究研究到底是个什么名堂。这石头你要多少钱?”
吴耐犹豫起来,有些发窘。
老人盯着吴耐,一直等着他开出价钱。
朱洪雷碰了碰吴耐,低声提醒着:“想卖多少,就开个价嘛,价钱不是还可商量嘛。”
吴耐犹豫了一阵,终于说道:“老先生,这是舍利子,不是石头。我要五十万!”吴耐先是想开两百万的价,又怕把老先生吓着,咬了咬牙,想了一会儿,觉得万万是不能低过五十万的。
老人吃了一惊,神色怔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看了看吴耐,一言不发,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朱洪雷急道:“老先生,别走!您能给出个什么价,能给多少钱?说出来听听嘛。”
老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朱洪雷,说道:“给不好,差得太远哪!”
吴耐有些窘迫,觉得自己有点太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确,在出摊谈生意方面,吴耐和朱洪雷比起来差得太远。要是坐在大公司会议室的谈判桌前,吴耐一定能够口若悬河地发挥一番,在这个场合反倒觉得自己很笨,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许吴耐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宝物真的没底,又或许自己的锐气和自信,在眼前的生活窘境中,早已经丧失殆尽。
朱洪雷目光紧逼着老人,说道:“不要紧,说来听听,咱这行不是有句话吗?天上要价,地上还钱。真有心买,你就给个价嘛!”
老人家摇了摇头,“不好给,不好给,你的心气这么大,我给少了,你骂我,给多了,我接受不了。我刚才也说了,我买这东西就是当块石头,回去研究研究。不好给,不好给。”
朱洪雷说道:“给的太少,肯定不行了,我们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从底下收来的。”
吴耐接了一句:“是呀,老先生,我对着关老爷发誓,这东西确确实实是从一个庙里老住持那里收来的。”
老人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有给价,转身离开了,一边走着,一边喃喃自语:“不好给,不好给,差得太远了!”
吴耐看着老人的背影,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朱洪雷笑了:“吴哥别叹气呀,这一行就是要有耐心。刚才要价可真狠,我以为你顶多要上十个二十呢。”
“要高了?”
“不高!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宁可要跑、绝不要少!别着急,吴哥,我给你联系了一个朋友,他有个台湾客户,最近要来北京,前几天我就给他提了舍利子的事,他很感兴趣。到时候,跟这个台湾客户,价钱可不能要少了,要往死里要。”
吴耐又打起了精神,“好啊,什么时候来?”
朱洪雷说道:“就这两天吧,到时我的朋友通知我,我再通知你。吴哥,咱这行的行规你知道吧?”说完,朱洪雷狡黠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吴耐。
吴耐问道:“什么行规呀?”
朱洪雷很认真地说:“就是别人帮你把货卖给他的老板,要给他一笔介绍费的,一般是百分之十到二十,具体的双方商定。”
吴耐顿了一会儿,说道:“哦,这个我知道。好说,放心吧,兄弟。就按规矩办吧。对了,小朱,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朱洪雷笑道:“吴哥,什么事你就说吧,咱兄弟之间,不用客气。我最喜欢助人为乐了。”
吴耐有点窘迫,迟疑片刻,终于说道:“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先借我几百救救急?”
朱洪雷犹豫一下,很认真地问:“几百是多少?”
“借五百吧。”
“中!我没问题!不过,我得回去跟俺老婆商量一下,钱都她拿着咧。我估计问题不大,她对你印象挺好的,有时间到我家吃捞面去吧。”朱洪雷倒是挺爽快。
“哦,好的。”吴耐心中踏实下来,借五百先顶一阵子再说。
“是这,吴哥,回去我就跟俺老婆说,中了,我立马就给你送过去。肯定问题不大。”
吴耐叹了一口气,“那就麻烦兄弟了。”
“客气啥?自家兄弟。对了,吴哥,等台湾的老板一到,你的舍利子要是卖了,我也得另拿百分之十的介绍费,我那朋友拿百分之二十,毕竟是人家的客户。咱生意归生意,朋友归朋友,亲兄弟,明算账。”
“中!没问题,该多少就多少,按规矩办!只要能卖了,什么都好说!”吴耐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周六的天气格外晴好,人们似乎早巳忘记前两天的那场沙尘暴。
天空朵朵白云,园内阵阵轻风,树叶嫩绿,杨柳垂青,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花草草、树树木木,开花的开花,吐芽的吐芽,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又是一轮的吐故纳新。
春天的户外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游乐园内,游人明显多了起来,家长带着孩子的居多,一对对的青年情侣也为数不少。
整整一个上午,吴耐和柳青玩了海盗船、浪卷珍珠、双层木马、神剑魔轮、碰碰车,从浪卷珍珠下来时,柳青居然吐了。
吴耐笑着说,你坐船肯定会更晕,一准儿把胆汁都吐出来。轮到坐过山车和神鸟魔盘,柳青开始死活不肯上,经过吴耐的一番苦口婆心,硬着头皮坐了上去,过山车飞旋之时,柳青连同许多人,一起无所顾忌地惊叫起来。下来的时候,双腿瘫软无力的柳青,不由自主地将脑袋靠在了吴耐的肩膀上。男人的肩膀对女人来说,永远是一种诱惑,只要找到合适的时间,有了合适的理由,这种诱惑,无法抗拒,让人情不自禁。
度过了一个刺激又开心的上午,已经是一点多钟。二人打算出去找家餐馆,填填饥饿的肚子,不知从几点几分开始,二人的手就一直拉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二人靠在一起,慢慢地走着,路过了一片青青的草地,几位幸福的家长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孩子在自在地荡着秋千。不知从哪传来的音乐,是那首欢快的童声歌曲《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里呀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嘀哩哩嘀哩嘀哩哩,
嘀哩哩嘀哩嘀哩哩
二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羡慕地看着小朋友们,各自心中一阵伤感。拉在一起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紧。童年的时光,是那么的令人心驰神往,如诗如画,纯洁得如栀子花,甘甜得如山泉水,让人一生都珍藏在记忆深处,每一次的怀念就是多一次的幸福。看了一会儿,二人依依不舍地向大门走去。
走着走着,吴耐感慨地对柳青说道:“黄庭坚的那道《清平乐》你还记得吧?”
柳青浅浅一笑,轻声念了起来:“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吴耐接了起来:“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二人互相接着气,念完,相视一笑。吴耐叹了一口气,“大人和孩子,在同一个春天,却有着不同的感怀。人生苦短呐!”说完,笑了笑。
柳青若有所思,又回头看了看荡秋千的小朋友们,转过身来,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十年后,二十年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怎样的感想?”
吴耐脱口而出:“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美丽和无奈!由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