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十来个摆古玩的摊位,走马观花,吴耐很快就扫了一遍。
扫完,他傻了,这时他才留意,几乎每一个摊位上都放着照片,照片上的东西都是国宝级的,有四羊方尊,有大方鼎,有郑板桥、张大干的字画。自己平时对这点,一直没留意过。吴耐默默地回到了摊位前。
朱洪雷笑着说:“吴哥,看到了吧?全是国宝!”
吴耐眉头一皱,不解地问:“他们的东西都是哪收来的?底下真有那么多的好东西?”
朱洪雷不屑一顾地说道:“哪收来的?要不?要的话,给你用火车皮拉。全是假的!哪有真的?现在明白你的照片为啥没人看了口巴?”
吴耐不服气地说:“可我这是真的呀!”
朱洪雷有点惊愕地看着吴耐,说道:“吴哥文化高,年岁也比我大着几岁,这些道理吧,按说吴哥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就好比人说假话,十句话,九句假的,你那一句真话自然也就没人信了。”
吴耐又歪着脑袋看着朱洪雷:“这么离谱的假货也能卖出去?”
朱洪雷笑了:“也没少卖!要看用什么方法去卖了。你没见我那么多的老乡在北京城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过去好多玩真货的,也开始改行卖假货。”
吴耐叹了一口气,心中一阵阵感慨,一阵阵悲凉。世道真的变了吗?真货卖不过假货。自己经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到头来,连个地摊都摆不好。
朱洪雷看到吴耐的脸色有些难看,低声安慰起来:“别丧气,吴哥,做这行不能急,像钓鱼,得有耐心。总能碰到傻老板来掏钱买的,要不然,我们吃啥喝啥?这就叫市场经济,有买的就有卖的,有卖的就有买的。看,来客户了。”
说着话,一位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提着个鸟笼,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鸟笼罩着黑布,看不出装的是什么鸟。
到了吴耐摊位前,停了下来,仔细地巡视了一遍。那人两只手腕上,分别戴着几条古怪的手链,脖子上挂着两条稀奇的项链,腰上挂着四五块玉佩。吴耐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他的装束。他的一只脚踩到了吴耐的照片上。
朱洪雷笑脸相迎:“老板,看上啥了?”
那人用脚尖踢了踢吴耐摊位上一块炝色的翡翠小狗,问道:“这个多少钱?”
朱洪雷脸色有些挂不住,还是笑着说道:“老板要是喜欢的话,就给个价吧,开开张,价钱好商量。”
那人眼都不抬,一副盛气凌人的语气:“你们的东西,你们说价,凭什么我说价呀?没道理!”
吴耐忍了半天,终于沉不住气:“同志,这是商品,不是足球。”
那人有些不高兴,抬起头轻蔑地看了吴耐一眼:“丫的会说话不?什么******同志?谁是同志?知道同志指的嘛不?”
吴耐咄咄的目光看着他:“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摆的是商品,不是足球。”其实吴耐也明白,在某个小圈子里,“同志”这个词指的就是同性恋,和“小姐”的含义类似。
那人冷哼一声,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什么******商品,全******假货。也就我******买着玩,玩两天当垃圾扔。多少钱吧?痛快点。”
吴耐恼怒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三千。”
那人吃了一惊,像是要跳起来,瞪着吴耐,声音也大了起来:“什么呀?三千?丫的疯啦?就这破烂,开口就要三千?没见过钱呀?”
吴耐瞪着他,不轻不重地说道:“我的东西,我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朱洪雷看到这阵势,连忙打了个圆场:“我们这行有句行话不是?天上要价,地上还钱。老板,你觉得价钱不合适,就给个价听听,合适了就卖给你,交个朋友。你给多少吧?”
那人鄙夷地说道:“三块!卖不卖吧?不卖我走人。这样的假货,多的是,上次我就花的三块钱买了一个,回家挂在我那小京叭的脖子上。看腻歪了,买这个回去给它换换。”
吴耐气得有点哆嗦,这个翡翠挂件,老陆给他的底价就是五十,倒不是因为价钱的事。一开始,那人的脚只踩了照片的一角,说话这会儿,那只脚已经压住了大半张,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
吴耐弯腰抓起那块翡翠小狗,直起身来,一抬手扔到了旁边店铺的房顶上,冷笑着对那人说:“老板,不要钱,送你了。不过,你得辛苦一下,爬房顶够去。顺便提个醒,腿摔断了,我可不负责任。”
朱洪雷强忍着一会儿,还是笑了出来,旁边几个出摊的,听了这话也跟着哈哈大笑。
那人气急败坏地看着吴耐,气得脸皮紫红,“怎么做生意的这是?怎么说话的这是?丫的欠揍不是?”
吴耐觉得出了一口闷气,笑道:“老板,俺这叫促销手段,不违反宪法吧?不违反刑法吧?”
那人脸色铁青,抬起脚,似是要向吴耐的摊位踹下去。
吴耐把脸一拉,指着摊位,厉声喝道:“踹呀?正愁卖不掉呐!”
那人的脚悬在了那里。
朱洪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吴耐和那人对峙着,有些不知所措。他扯了扯吴耐的衣角,悄悄地丢了个眼色给吴耐,示意吴耐不要冲动。吴耐没有理会。
那人看了看吴耐健硕的身材,咄咄逼人的眼神,慢慢地把脚放了下来,没有落在摊位上,气势也软了下来,“成!成!以后别想再叫我买你丫摊上的东西。常在这摆摊吧?走着瞧,看大爷怎么跟丫的玩!大爷犯不着跟你这档次的在这怄气,丫的还不配!”说完,转身大步走开了。
吴耐气哼哼地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贱!”
朱洪雷见那人走远,小声说道:“爱买不买!这种人见多了。吴哥,解气!刚才他要是敢动你一下,我非拿马扎砸烂他的脑袋不可。”
朱洪雷从口袋里掏出了烟,递给吴耐一支,二人点着了,朱洪雷很认真地对吴耐说道:“吴哥,以后出摊,还是态度好一些,见人三分笑,容易成交,和气生财嘛。谁让我们做这行生意的呐。”
吴耐心里也有些懊悔,自己刚才不该那么冲动,如果刚才闹起来,自己真的会和那人动手吗?吴耐自己也不知道,恨恨地骂了一句:“奶奶的,非要逼着老子上粱山!”
朱洪雷坐了下来,似是为自己表功:“刚才那人要是敢踹摊,吴哥,我真用马扎砸他!欺负咱们兄弟,没门,让他知道知道‘锅是铁打的’!”
吴耐笑了笑,说道:“好兄弟!兄弟的情意我领了,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你尽量别插手,你有老婆孩子了,哥哥光棍一个,烂命一条,谁怕谁呀?”
朱洪雷说道:“吴哥说哪的话?瞧不起兄弟不是?我们吃这碗饭,同行之间就得互相帮衬,互相照应。”
吴耐点了点头:“我明白兄弟的意思。我们都好自为之吧,以后尽量少惹事,好好做生意,先把肚子填饱再说。不说这个了,兄弟摊上的翡翠马挺漂亮哈,真翠还是假翠?”说着话,吴耐顺手从朱洪雷的摊上拿起了翡翠马的摆件。
朱洪雷笑道:“吴哥能这么想就好了。这翠是假翠,合成的,看上去就有些发软,真翠的硬度比这大得多,色也是炝的色,仔细看看,色彩显得比较硬,不自然。这要是真翠,价值连城了。前门楼子咱也不换,哎,吴哥,《前门楼子九丈九》你看过吧?真好看!”
吴耐仔细端详着那匹马,对照着朱洪雷刚才点拨的话,琢磨起来。他笑着顺口回了一句:“看过,挺好看的!兄弟,你说这马上骑个猴干啥?”
朱洪雷得意地说:“吴哥,别看你读过大学,我这初中没念完,说起来,这里面的学问我比你懂的多!再仔细看看,马上还有啥?”
“哦,还有只马蜂,一只猴子。”
“这就叫马上封侯!”
“哈……好!好!古人就是了不起,劳动人民就是有创造力!要不说这艺术源于生活。兄弟这个怎么讲?”吴耐又拿起了一片翠绿的树叶,树叶上面爬着一只蝉。
朱洪雷看了看,挠了挠头,笑了,“这个我也不知道,下次我给你问问师傅。”
吴耐笑道:“不用问啦,我给取个名字,不如就叫‘一夜缠绵’。兄弟,你看这名字合适不?哈……”
“准备跟谁一夜缠绵呢?”一声清脆悦耳的女中音,接过了吴耐的话茬。
吴耐惊讶地抬起头,见是柳青,愣住了。
柳青肩头挎着包,站在摊位前,正微红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吴耐笑了起来,心中的烦恼似乎一下子散了,一阵惊喜,诧异地问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柳青笑道:“我就不能来?只许州官摆摊,不许百姓转转呀。不欢迎?”
吴耐忙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热烈欢迎首长莅临指导!”
柳青没再理会吴耐,把眼光投向了朱洪雷,笑道:“怎么样?小朱,卖点没有?”
朱洪雷连忙答道:“还没开张呐,快啦。”
柳青笑道:“别着急,一会儿就该交好运了,保准比平时卖得多!”
朱洪雷说道:“那就借你吉言啦。坐会儿吧?”说着话,站了起来,把马扎递给了柳青。
柳青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呢,一会儿就得回单位。真巧!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们。”
朱洪雷问道:“你也喜欢这些东西呀,平时经常转吧?”
柳青轻轻一笑,斜了吴耐一眼,看着朱洪雷,说道:“也不是,最近才开始感兴趣。看看我买的手链,好看不?小朱是大行家,给看看,是真菩提吧?”说着话,柳青从手腕上摘下了一串菩提手链。
听了柳青的话,吴耐心头一热。
朱洪雷接过柳青递来的手链,看了看,肯定的语气说道:“是真的!菩提有好多种呢。多少钱买的?”
柳青得意地说道:“要两百,我给了五十,就卖给我了。”
朱洪雷一听,急了:“你怎么能给他五十呢?这东西进价不超过十块钱,潘家园市场多的是。在哪买的?我找他退去!”言语之间,很是为柳青的上当受骗感到不平。
柳青忙道:“算了,算了。别那么较真了,都不容易,我在王府井那店里看到一个差不多的,还标价八十八呢,说起来我还捡着便宜了。”
吴耐轻哼一声,说道:“小朱,别管她!肉多,故意让人砍两刀,人家减肥呢。”
柳青盯着吴耐,说道:“一肚子的歪念头,昨天半夜睡不着,刚琢磨出来的吧?今天就拿出来显摆一下。我乐意,你管得着!”
吴耐说道:“我是管不着,但我告诉你,你也别把心操碎喽,我昨天睡得香着呐。”说完,从朱洪雷的摊位上拿起了一块软布,仔细地擦了擦舍利子照片上的脚印。
朱洪雷把手链递给了柳青,笑道:“你怎么过来啦?”
柳青接了过来,瞪了吴耐一眼,又转头对朱洪雷说道:“我到附近一家单位办点事,刚好路过,看到这边有卖古玩的,就顺道转转,没想到见着你们了。”
朱洪雷说道:“有空常来转转,我经常在这出摊,以后买啥跟我说声,这行里好多都是我们老乡,我保你买得真、买得便宜!”
柳青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笑道:“先谢谢啦。我该回去了,一会儿我们那主任又要唠叨了。你们忙吧,拜拜。”说完,看了吴耐一眼,转身走了。
吴耐有点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柳青的背影。朱洪雷推了吴耐一把,吴耐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大步从摊位里跨了出来,追了上去,赶到柳青的前面,转过身来。
柳青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吴耐。二人无言,四目相视一会儿。
柳青被吴耐看得脸色发红,说道:“你刚才怎么那么凶啊?”
吴耐故意装傻,一脸的无辜:“我没对你凶呀?”
柳青说道:“我不是说对我,刚才和那人吵架,我站在一边看到了。”
吴耐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犯贱!踩我照片。”
柳青关切地说道:“以后别这种态度,和气生财嘛。蜗牛角上争雌论雄的,有必要吗?”
吴耐笑道:“知道啦。对我还是挺关心的嘛。明天有时间吗?”
柳青面色微红,腼腆地低下头来,低声道:“什么事呀?”
“明天周六,你休息吧?”
“是呀,怎么了?”
“一起去游乐园?请你坐坐过山车。”
“好呀,早就想去啦。”柳青一阵惊喜。
“那明早我打你电话。”
“晚点打,我得睡个懒觉。”
“晚点是多晚?”
“八点半以前不许打。”
“好!”
“记住了,和气生财。我走啦。”说完,柳青绕过吴耐,迈开小步离去了。
吴耐盯着她的背影,果了半天,才回来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