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疯狂的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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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回归的舍利(1)

懵懵懂懂,吴耐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路上,只觉得自己像是半空中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突然掉下来,一头栽进了小屋。

躺下的时候,揪着的心开始内疚,有些自责。吴耐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会如此激愤。或许是因为苦难彻底颠覆了曾经一直被自己视为真理的人生法则。内心一时的愤恨,全部发泄到了徐静和柳青的头上。这显然不公平。

或许是曾经希望了太多,经历了太多,失去了太多,思考了太多,太多的憧憬,太多的失望……沿着自己规划好的路线,走着走着,却走进了迷宫,不知何去何从。回过头来,很多东西,昨是今非!曾经相信很多,曾经怀疑很多,曾经衷心地赞美过,曾经严厉地批判过,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被自己的懵懂愚弄了,自己被自己的谎言欺骗了。这种意识让人痛苦,像一位美丽的处女被一个丑陋的男人刚刚强奸过,令人恶心,令人痛不欲生!

曾经的憧憬都是欺骗,残酷的现实才是最真实的。所有的美丽似乎越来越远,自己守着的,就该是一份悲壮的、孤独的、不值得怜悯的寂寞!

接下去的日子,还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吧,就像森林里的熊,即便是受伤了,也要找个没人的角落,自己舔自己的伤口。

小屋里没有开灯,十里河似乎回到了原始的混沌,听不到一点村里的噪声,平常这个时候,正是呼小三、喊小四的热闹光景。

吴耐茫然地躺着,像一块琥珀中被禁锢万年的蚊子。蚊子啊蚊子,与其万年不朽,倒不如在吴耐的枕边满面泪流!琥珀中的蚊子,不似吴耐,它早已清醒,不再迷茫,把自己放进了橱柜,成了昂贵的商品。

第二天清晨,天气晴好,吴耐早早地起来,似平常一样,跟着朱洪雷出去练摊。一连出了好多天的地摊,二人欢声笑语,分享着男人之间的幽默,互相学习着彼此可以交流的信息。收摊回来,吴耐便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发呆,然后便昏昏地睡去。

一连数日,吴耐的生意终于好转了一些,卖了一些货,又进了一些,生活上的开支已经可以应付了。舍利子的客户一直在寻找,还没有找到。不着急,老和尚不是说过吗?这是至宝,讲的是一个缘字,终究会碰到一位跟它有缘的人。吴耐一直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朱洪雷也宽慰着吴耐,放心吧,肯定卖得出去,时间的问题。

吴耐虽然有时觉得朱洪雷有些小气,有些世故,心中还是越来越敬重他,越来越有好感。至少他是一位合格的朋友,一位务实负责的男人。

又到了一个休息日。休息日闲转的人比较多,生意会好一些,一大早起来,吴耐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大概是头天晚上喝多了点,浑身燥热,忘了盖被子,夜间着了凉。吴耐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烧。他给洪雷打了个电话,说不去出摊了,然后,去村里的药店,买了药回来。吃完药,又昏昏沉沉地躺下了。迷迷糊糊中,吴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表叔村子附近的庙里,庙里的和尚都不在了,只剩下威严肃穆的神像。

不知躺了多久,吴耐觉得口干舌燥,想倒杯水喝,刚一翻身坐起来,他吃了一大惊,柳青正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吴耐揉了揉眼睛,对柳青淡然地笑笑,客气地说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醒我。”

柳青嫣然一笑,说道:“来了一会儿了。门没关,见你睡了,没叫你。你病了?”说完指了指桌子上的药。柳青公式化的笑容,已经让吴耐感觉到了明显的隔阂,明显的距离,早已没了往日的默契和温馨。

吴耐轻描淡写地说道:“哦,有点着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又是周末了?”

“不是。星期三,小周末。一个成熟的大男人,应该更懂得爱惜身体。”柳青的眼神稍有点哀怜,语气礼貌又不失分寸,朋友之间正常关心的语气。

毕竟都是成年人,即便分手,也不至于似少年人那般感性。

吴耐笑了笑:“哦,我都忘了日子,很久没有去数日子了,呵呵,山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

柳青看了看吴耐,纠正着:“是寒尽不知年。《西游记》里写过这句话。”

吴耐拍了拍脑袋:“哦,对,年纪大了,脑袋不行了。”

柳青指了指小桌上的酒瓶,问道:“躺在家里喝上闷酒了?”

吴耐往小桌子上看了看,没有吭气。

柳青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经常是醉生梦死的,对吧?男人一醉就没有心了,男人只要有心,女人就不会伤心。”说完,悄悄地瞄了吴耐一眼。

吴耐淡淡说道:“是么?”说完,又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吐了出来,接着说道:“霸王和虞姬尚有遗憾,况乎布衣平民?”

柳青莞尔:“没有可比性!你知道虞姬为什么拔剑自刎?”

“大概是想矫情一把,结果楚霸王没有拉她,只好假戏真做了吧。”吴耐开着玩笑,心中却是一阵阵的伤感。

柳青怒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那是虞姬要在心中留一份永恒的美丽!”她努力克制住自己,过了一会儿,情绪平稳下来,静静地盯着吴耐,问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今天为什么过来?”

吴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烟雾在口中憋了一会儿,又吐了出来,笑道:“大概是钱包又丢了,到我这来找找看的吧?”

柳青半嗔半怒地看了吴耐一眼:“去你的!”说完,笑着擦了擦眼泪。

“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开北京了。”

吴耐吃了一惊,诧异地看了柳青一眼,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是么?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嘛。”

柳青解释道:“我们的总公司在深圳,北京这边只是个分公司,总公司调我到深圳去。”

“那恭喜你高升了。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吧。”

吴耐“哦“了一声,吸着烟,两眼无神看着地面,不再说话。

柳青双手抱着放在两腿上的背包,眼睛也看着地面,一言不发。二人沉默良久。

吴耐终于抬起头来,自责的眼神盯着柳青,提着一口气,说道:“那天……”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吴耐刚开口,柳青就打断了他。

吴耐盯着柳青,顿了几秒,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移开,抽着烟,慢慢吐起了烟圈。

柳青抬起头来,责备的目光盯着吴耐,说道:“还是振作点吧!

彩虹总在风雨后,不要真把自己当破罐子。不是有句话吗,失败是成功之母。”

“对我来说,失败已经是姥姥了。”吴耐说道。

柳青扑哧一笑,接着说道:“你的那本小说我看了,挺喜欢的,讲的是人性的回归吧?书中的主人公胡杨,名字取得好。胡杨,一种古老的树种,极富忍耐力和生命力。无论他曾经是多么地胡作非为,多么地目空一切,多么地年少轻狂,最终不也回归到主流的生活了吗?书中不是说了,人的灵魂深处都是有责任感的,无论是对社会、家庭还个人,都该负起责任,终究都要回归。你能写出这些文字,说明你心中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柳青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吴耐扔掉手中的烟蒂,又点了一根,拿着香烟的右手冲着柳青摆了摆,心烦意乱地说道:“小说中的文字都是骗读者的,哪能在小说里较真?”

柳青看了看吴耐,又道:“其实你用不着非要把你的那颗舍利子要卖多少钱,留着他,至少是一份美好的希望。就像你供的这尊财神,你不一定相信他的存在,可你还是会为他虔诚地上香,因为你心中一直等待着那份希望!”

吴耐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把头偏向了一边,有些伤感。

柳青看了看吴耐,站起身来,放下包,走到财神近前,拿起香炉边的打火机,点了三支香,低下了脑袋,闭着眼睛,默声祈祷了几句。她把闪着星光的三支香插进了香炉,转过头,哀怨的眼神盯着吴耐看了几眼,说道:“好自为之吧!”然后,拿起包,离开了。

跨过门槛儿的刹那,柳青眼睛中的两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流了出来。

柳青哭了。下了楼梯,她才哭出声来,泪水哗哗地淌,她没有去擦,也顾不得别人的目光,万枝箭簇穿过胸膛,阵阵的刺痛。

她心里恨着,骂着,过了期限的爱简直是自虐,也是嘲弄!

吴耐并没有出去追赶,他知道,从那天起,他就将会彻底失去她了!

坐在坟墓般的小屋里,默默地抽着烟,静静地流着泪。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似乎早已忘却了如何去哭泣。

很久没有这般的畅快淋漓地哭过了。哭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是那么的爱她!原以为早已看破了红尘,原以为早已淡忘了激情,在她转身回眸的刹那,才知道自己忽略了她……

持续富有耐性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吴耐寂寞的沉思。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朱洪雷来的电话。吴耐接了,朱洪雷告诉吴耐说,帮他联系了一个客户,约他明天一起去谈。

挂了电话,吴耐才发现电脑桌的抽屉半关着。他走过去,打开来,从里面惊异地拿出了一个信封。口没封,吴耐从里面抽出了一沓百元大钞,他没数,捏了捏,大概有两三千元。里面还有一张字条,吴耐取了出来,字条上写着:算我借你的,帮急不帮穷,好自为之吧。

看完字条,吴耐重重地坐到了电脑前的椅子上。

第二天早起,吴耐已经退了烧,头也不再那么痛,依然有些昏昏沉沉。吴耐带着舍利子,朱洪雷带了几块玉佩,一起去了中关村。

这位客户是一位年轻的公司老总,路上听朱洪雷说过,他以前是卖盗版光盘的,这两年发了,搞了个网络公司,又赚了不少,最近刚迷上收藏,主要玩玉器。

这位年轻的老板拿着舍利子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对吴耐说,真的也罢,假的也罢,我出两万块钱,就当废纸扔了。

吴耐不卖。后来老总又说了半天,加了一万,吴耐还是不卖。最后老板说,豁出去了,一口加到五万,再也不加了。

吴耐把舍利子往盒子里一装,说,这个买卖做不成,一来,和自己的期望值有差距;二来,也不希望老板把这五万块钱真当废纸扔了。

老板有些生气,奚落起吴耐拿着块破石头当和氏璧了。朱洪雷也连连使眼色。显然,他想极力促成这笔交易。

吴耐没有辩解,带着舍利子转身便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吴耐接到了小周的电话。

“哥们,忙啥呢?”

“没忙啥?啥事,你说吧。”

“一会儿给哥们捎两个驴肉火烧过来,几天没吃,馋啦。”

“成!没问题,在家吗?一会儿回村里,我给你多捎几个过去就是了。”

“别介,直接送医院来,哥们正住院呐。我这也是一个人在医院闷得慌,想找哥们过来说说话。”

“怎么了?”

“刚做了个小手术,赶紧买火烧去,一会儿见面聊。”

吴耐问清了小周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然后,找了家卖火烧的,买了十个。又买了点水果和几盒八宝粥。吴耐准备和小周一起吃几个火烧,每人再来一听八宝粥,就当是中餐了。

赶到病房,临近中午。护士正在给小周打针。小周夸张地呻吟着,不停地喊疼,把护士喊得来了火,说:“再喊疼,下次给你换大号的针头!”

护士的口罩挂在耳朵上,白白的脸蛋露在外面,挺漂亮。从她的语气神态,吴耐看得出来,小周跟她已经挺熟了。小周是见谁都三分熟的那种,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吴耐把一大兜东西放到了小周病床的床头小柜上。小周转头看到了吴耐,做了个鬼脸,说道:“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情我领啦,下次你住院,我加倍买给你。”

护士拔了针头,坐在病房边,一边收拾着一边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跟谁都没好话,这不是咒人家的嘛。”

小周笑道:“咱哥们,铁着呢!”

吴耐笑了笑,没吭声,坐到了小周的邻床上。病床上没人,被子掀开着,病人大概吃饭去了。病房挺大,五六个床位。还有几位探视的病人亲属也在病房,有的在跟病人小声说着话,有的在喂饭。

护士收拾完,站起身来,又交待着小周,“按时吃药,别再偷着抽烟了,再逮着你,把你赶出医院,爱哪治哪治去。”

小周翻过身来,躺在床上,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知道啦,妹妹。”

护士瞪了小周一眼,怒道:“少来,谁是你妹妹?”

护士麻利地收拾了一下,走到另一个病床帮病人换药打针。

吴耐看了看小周,笑道:“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

小周说道:“好什么呀?哎哟,这护士人长得挺靓,手可真够毒的!”说完,又色眯眯地看了护士两眼。护士假装没听见,一边忙着活,一边询问病人的病情。

吴耐又追着问道:“到底怎么了?”

小周从床上坐了起来,皱起了眉头,说道:“哎哟喂,可把老子折磨惨了,前一阵子还让老子疑心得了淋病了呢。原来是得了尿结石,昨天做的个手术,大大小小,取出来五个。我特意找医生要了一个回来,留个纪念。你瞧瞧,你瞧瞧!”说着话,小周从枕头底拿出了一个纸包。

吴耐连连摆手,说道:“我不看!脏巴拉几的,收着你的吧。”

小周歪着脑袋对吴耐开着玩笑:“好像你肚子里没屎没尿似的,看看有什么要紧?放心吧,我已经洗干净了。”说着话,小周打开了纸包,递到了吴耐面前。“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几克拉吧?我准备找师傅给雕个钟馗像,天天戴着,肯定镇邪!”

吴耐看着纸包里的那块尿结石,突然脸色一怔,从小周手里一把将尿结石抢了过来,仔细看了又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了锦盒,打开来,比较着,大概是嫌光线不够足,他又拿着两件东西,走到窗户前。

窗帘敞开着,正午的阳光照在那里,格外灿烂。

小周诧异地问道:“怎么了这是?神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