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耐说道:“大师请直言不讳。”吴耐的心中越发地嘀咕起来,这老和尚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表叔毕竟是老江湖,不再多言,安心喝着茶,他也要看看老和尚的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态度好,一会儿找他忽悠舍利子,就有门了。
无名大师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吴耐一番,关切的目光盯着吴耐,问道:“请问施主,眼中的山是何山?水是何水?草是何草?木是何木?”
吴耐一听,有些明白了,这老和尚八成是让表叔的煎饼给撑的,怎么和自己这门外汉参起禅来了?成!今天也真算你碰上对手了,非好好地捉弄你一回不可。
吴耐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会儿,答道:“山可以说是山,也可以说不是山;水可以说是水,也可以说不是水;草可以说是草,也可以说不是草;木可以说是木,也可以说不是木。”
吴耐如此回答,一来是因为顽皮,二来也是站在辩证法的角度。
他记得原来在学习运动和静止的关系时,老师讲解过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老师解释说,一切皆流,无物常住。宇宙万物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之中。吴耐顺杆子爬了一下,便给了这么一个回答。
听罢,无名大师脸色一变,随即又赞许地看了吴耐一眼,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慧根深厚,他日必有大成!”
表叔又开始耐不住性子,说道:“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无名大师慈和地看着吴耐,似是在点化,说道:“佛家参禅,有三个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看来,施主确有前世造化,佛性与生俱来,他日终成大彻大悟!”
表叔看着苗头不对,有些发急,抢过话来说道:“我说老和尚,你该不会是想把俺这侄子忽悠进庙做你徒弟吧?这俺可万万不能答应,跟他爹妈没法交待。我说表侄子,你可不能跟这老和尚瞎掺乎,你这好日子在后头!”说完,伸手掐了吴耐一把。听了无名大师之言,表叔也误以为,无名和尚想要度吴耐出家。
无名大师,捻动手中佛珠,微露笑意,答道:“阿弥陀佛!参禅何必须山林?真空不空,在世出世。”言外之意是说,真要是想度你出家,不一定非要把你收进庙里来。
吴耐正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傻傻地盯着前方,反复在琢磨着无名大师刚才说的那三个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吴耐在心中反复地琢磨着,越琢磨越觉得这其中似是藏着许多人生的玄机。他想起了童年,想起了曾经的青春激扬、年少轻狂,又对照着此时心中的失意和落寞。
让表叔掐了一把,吴耐突然回过神来,他冲着无名笑了笑,又顺杆子爬了一句:“大师,根据你刚才说的那三个参禅的境界,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人生的三个境界?我是我,我不是我,我还是我。”
听了此言,无名大师再也无法做到“心若止水”,突然间显得有些激动起来,捻着佛珠的手微微颤动起来,朗声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妙悟。佛心亦是人心。唤醒梦中梦,窥见身外身。故人重游,天意!”说罢,站起身来,向着吴耐揖首。
吴耐有些坐不住了,觉得经受不起,连忙站起身来还礼,礼罢,诧异地问道:“大师,怎么了?有话请直言。”
无名大师面色凝重起来,说道:“施主请随我来!”说罢,转身离开了厢房。
表叔和吴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随即,表叔大手一挥,示意吴耐走!跟老家伙看看去!
他们二人大大咧咧地跟在了无名大师身后。
进了另一个小院,又到了一处厢房。院中的角落里长着一些杂草,小路上打扫得倒也干净,几间厢房,外观破旧,门窗上面有些灰尘,似是很久未曾有人居住过。厢房门上挂着一把生着绿锈的铜锁,锁没有锁死,无名大师取下锁,推开门,进了房间。
吴耐和表叔跟着走了进去,一股浓重陈旧的气息扑鼻而入。房间不大,有十几平米,房间内只有一张破旧的蒲团,旁边放着一个满是裂纹的木鱼。蒲团和木鱼上满是灰尘。墙壁上挂着一块似是要朽了的黑黄绸布,看得出本来的底色应该是白色,岁月的沧桑使它变得黑黄。布上写着几个字,繁体隶书,字迹呆滞,不像是很好的书法,却有几分凛人的气势。是这么写的:
我即我我非我我还是我
字体大约有巴掌大小,分成三行,黑褐色,隐隐透着血红。
表叔一边扇着鼻子,一边说道:“无名大师呀,你这是想干吗?把俺们往这领做什么呀?俺当是要给俺们看什么宝贝呢,啥也没有!这个破地方,多少年没有人住了?有什么好看的?”
无名大师却不搭理他,双手合十,向着绸布作了个揖,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见了屋内情形,吴耐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以前,一定是有位高僧在这里坐禅,几个字想必是他写的。自己无意中顺杆子说了一句话,误打误撞上了。他默默地盯着绸布,一言不发。
无名大师转过身来,静静地看了吴耐一会儿,平和地说道:“这是明万历年间本寺悔能大师的禅房。本寺存有本门历代得道高僧的画像,悔能大师亦在其中。今日不便拿出来让施主观赏,请施主见谅。施主慧根深厚语带禅机,与悔能大师有五六分貌似,三四分神似。佛家有云:人有三世六道轮回。以贫僧之见,施主定然是悔能大师的轮回化身了。说起来,算是贫僧的前辈,故贫僧敢说施主与本寺有极大渊源!”
吴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吴耐倒是不相信什么轮回之说,人的生命就是从一颗受精卵开始,要是当年他的爸妈没有结合,就不可能会有他,这跟轮回无关,书上是这么写的,这是科学。人的相貌相似,也不足为奇,不是有这种说法吗?每个人都可以从五百罗汉像中找到一个与自己长得相像的。
无名大师的话,又说得吴耐有些发蒙,迷迷糊糊,似是进入了梦境。他冒失地问了一句:“大师,你说的是不是《六祖坛经》里的那个慧能?”说完,他又觉得不妥,年代对不上。
无名大师答道:“阿弥陀佛!此悔能非彼慧能。本寺之悔能大师原本官宦之后,因家境遭灾,于本寺出家避难。出家时,方丈赐法号悔能,取悔过之意,尘世之间,众生皆有过。悔能大师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故熟知经书,深明佛理,其佛法修为仅次于当时的方丈大师,极受全寺僧人尊敬,在方圆数百里亦是赫赫有名,因此难免有些骄狂。后来,方丈大师坐化前,方丈的衣钵却没有传给他,这出乎众僧意料之外,更是在悔能大师意料之外。悔能大师失望之下,愤而离寺,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哪知三年后,悔能大师又重回寺内,此时的大师已进入了更高的化境。整日独坐此房参禅,偶尔也出来为讲法。为众僧留下了诸多妙解,声名远播。后来在此房圆寂。坐化时,留下了几枚肉身舍利。三施主看过的那枚,便是其中之一。”
吴耐听了,不禁唏嘘起来,反复地打量着禅房的绸布,蒲团和木鱼,仿佛这里面藏着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只是让岁月的尘埃遮掩起来,让人再也无法窥到真相了。
此时,表叔在一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也踏实起来,笑道:“哎呀,我说老和尚,可算是把你这句话给等出来了。舍利子呢?拿出来吧!既然你说了,是俺耐子的前身,那你就物归原主吧?”说罢,表叔伸出手来,得意洋洋地盯着无名和尚。
无名大师看了看表叔,又看了看吴耐,说道:“阿弥陀佛!俗家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贫僧早已猜出二位的来意。请二位施主回茶房小坐。”
表叔和吴耐离开了禅房。无名大师也跟着退了出去,关了门,把锁重新挂上,还是没有锁死。然后,无名大师向着禅房作了一个揖,便领着二人回到了茶房。
一路上,吴耐不停地在心中好奇地想象着,这个悔能大师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模样?离寺三年,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碰了壁,在某一个瞬间幡然醒悟,这是怎样的一个瞬间呢?这个答案已经让悔能大师带到了西方极乐世界,无人能知了。
到了茶房,无名让二人少座,自己离开了。
表叔很开心地对吴耐小声说道:“耐子呀,以我老人家估计,老和尚肯定拿宝贝去了,他不是说这是你前世的化身么?既然说是你的,你就拿着,一会儿能少出钱就少出钱,我跟他砍价。怎么样?我老人家没说错吧,俺就说嘛,你跟这宝贝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