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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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阐心学阳明绕道 悟良知师生动情(3)

迎进山斋,早有通红的木炭火,滚烫的正宗米酒,与其接风洗尘。潭州名儒,团团围定,轮流把盏与贺,虽然简陋,尽是乡土素菜,却充满敬意,而且发自内心,并无半点虚伪做作。三杯热酒下肚,王守仁竟禁不住浮想联翩,自己在朝为官之时,官场的种种尔虞我诈,以及发配充军,一路行来,所经历的世态炎凉,一齐涌上心头,也就不禁悲从中来。他好久没有受到过如此礼遇了,好久没有如此地倾心交谈。他感到了湖湘学人的淳朴,那种无拘无束,无所顾忌的淳朴。于是他激动、他感激、也就一个劲地回敬。王守仁的酒量本来就不太大,而且是深得儒家养生之道,清淡寡欲,这一回却是大有“酒逢知己”而舍命陪君子的味儿,竟是醉得痛快,醉得洒脱。

王守仁本来只想到此看看,瞻仰一下书院诸圣就走,却终因了盛情难却,而于此作了数日的逗留。在叶性及潭州名儒的陪同之下,泛舟湘、沅,作文祭拜了屈原,凭吊了贾谊故宅。

他为屈原的忠君爱国精神所感动,亦为他“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所倾倒。他清楚这正是一个爱国忠君之士的舍己精神的表现。联系当年戴铣、薄彦徽一案,自己不也正是如此么。明知在此之时去为戴铣、薄彦徽讲话,去为他上折求情,其后果准会招祸,但他不能不说。作为一个忠臣,他认为他有这么一个必要,有这么一种义务,“夫惟灵修之故也”。但武宗并不这样认为,却将他的为了君王的江山社稷的好心,当成了驴肝马肺,而如此一味地紧紧相逼,欲置于死地而后快。祭祀屈原,他也为自己找了这样一位与自己有着同样心境而又同样遭遇的先贤而高兴,为楚王为武宗的昏庸而备感悲哀。屈原终究是因谗言而被流放,最终而投江自尽的,的确是实现了“虽九死其犹未悔”之志,实现了“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之愿。而他王守仁呢,虽亦曾想到死,亦想到投江了结余生,想到出家而了却尘缘,却终究没有屈原玉碎之心,没有他屈原刚强不可凌,魂魄为鬼雄的气概,他苟活了下来,也没有出家而是九死一生,忍辱负重,活到了今天。

来到潭州,潭州士子学人给了他十分的荣耀,给了他十分的热心与安慰,于是他感到满足。对照屈原,亦感到有些羞愧。泛舟湘沅,听渔歌互答,领略湘楚民俗风情。王守仁清楚,湘楚大地为什么会有屈原,为什么会有张栻,会有湘楚士子无所顾忌地欢迎自己了,那就是那淳朴的,粗犷的湖湘文化积淀了这样一些精英,又是这样一些精英,推动了湖湘文化的发展啊。湘江泛舟归来,王守仁的忧抑,宠辱早已忘却。

又在叶性的陪同下,游览了岳麓诸景。登赫曦台,看了岳麓LLI的日出,登山麓细数南岳七十二峰蜿蜒起伏,犹如舞龙。王守仁在年轻之时,就在祖父的携带之下,游历了祖国的名山大川,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所来做官奉命审录江北囚狱案件,游九华山,虽然对九华山的风光无限感慨,终究只是羡慕其中仙佛而已,他曾作诗为赞:钵龙降处云生座,岩虎归时风满林。

最爱山僧能好事,夜堂灯火伴孤吟。

仙骨自怜何日化,尘缘翻觉此生浮。

夜深忽起蓬莱兴,飞上青天十二楼。

山空仙骨葬全椁,春暖石芝抽玉芽。

独挥谈尘拂烟雾,一笑天地真无涯。

也只是骤起蓬莱之兴,觉尘缘浮生;怜仙骨何化,笑天地无涯,而有逃世入山之思。然而登岳麓山,览岳麓诸景,见南岳七十二峰,却不禁为造化之神奇而拍案叫绝,大有“致君****,经世济国”抱负。品白鹤泉,沿当年朱、张同游路线,细细游玩,作文祭拜于朱、张祠,作《朱张祠书怀示同游》二首,其一云:客行长沙道,山川转稠缪;西探指岳麓,凌晨渡湘流。

逾冈复涉险,吊古还寻幽。

林壑有余采,昔贤此藏修。

我来实仰止,匪伊事盘游。

衡云开晓望,洞野浮春洲。

怀我二三友,伐木增离忧。

何此当来聚,道义日相求。

林问憩白石,好风亦时来,

春阳熙百物,欣然得予怀。

缅思两夫子,此地相徘徊。

当年靡童冠,旷代登崇阶。

高情讵今昔,物色遗吾侪。

顾谓二三子,取瑟为我谐。

我弹尔为歌,尔舞我与偕。

吾道有至乐,富贵真浮埃。

若时乘大化,勿愧点与回。

陡冈采松柏,将以贻所思。

勿翦松柏枝,两贤昔所依。

缘峰践石台,将以望所期。

勿践台上石,两贤昔所跻。

两贤去貌矣,我支何相违。

吾斯未能信,役役空尔疲。

胡不此簪盍,丽泽相遨嬉。

渴饮松下泉,饥餐石上芝。

偃抑绝余念,迁客难久稽。

洞庭春浪阔,浮云隔九疑。

江州满芳草,目极令人悲。

已矣从此去,奚必兹山为。

亦系乃从欲,安土惟随时,

晚喑冀有德,此外吾何知。

表示了对朱、张二夫子当年会讲、论道岳麓的极大羡慕,亦表示了对朱、张二夫子的敬仰之情。

却说因王守仁的到来,四方士子学人齐趋岳麓相与从游,岳麓书院又像当年朱熹千里访张栻一般。时虽到严冬,异样的寒冷,但从游的士子心中,却荡漾着一股股春意,如沐春风。

应了叶性之邀,王守仁提出“致良知”的命题,登坛岳麓娓娓而谈。结合他自己的经历:因“风流天子”武宗奢侈腐化,纵淫享乐,四出幸游,不理朝政。造成宦官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等人恃宠操柄弄权,分布要害,无恶不作。人称“八虎”,而刘瑾最为狡狠。因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一人,上疏要求惩办刘瑾一伙,以忤告罪被逮下狱。自己冒死上书向武宗皇帝奏曰:“铣等职居谏司,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喜纳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隐覆,以开忠谠之路。恳求皇上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庳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

皇上怒而斥之,刘谨将我锦衣脱下,矫诏杖五十,死而复苏,谪贵州龙场当驿丞。然而这刘谨仍不罢休,使人暗随之,将置之死。然而由于我伪投江,隐姓埋名,逃入福建武夷山保得此命。并将途中艰险一一道来,讲着讲着,台下诸士子伤心得声泪俱下。此时讲坛上的王阳明,本来觉得自己掉下了一个万丈深渊里,黑暗像高山压着他,大海淹没他,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够和他此刻感觉的痛苦所相比。这种痛苦是那样复杂,那样沉重。见诸士子悲痛得哽咽难言。于是他又大声疾呼:“致良知”。

“天下人之心,不要有我之私,不要求物欲,不要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就能做到致良知……”

这一番话说罢,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都说他理论结合实际,感人肺腑。就是对持“致良知”持不同意见的人,也为他的遭遇,不禁心头燃起了万丈愤恨之火。听众不仅没有走,反而越来越多。一直到了天黑散场时,会场还是拥挤不堪,多达千人。散讲以后,学子们普遍议论,过去把知与行混为一谈,模糊了两者之间的关系,阳明宗师提出知行合一的观点,使大家茅塞顿开,恍然有悟。学子们普遍感到朱、王之学有许多共同之处。于是王阳明之学广泛流行,湖湘文化中又有了楚中王门一派,学生云集,岳麓书院又可谓昌盛一时。

正是:

可叹当年王阳明,历险流徙作黔行。

朱张圣地登檀席,娓娓泣说道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