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明忆晗虚弱地躺在床上让药师替她上些草药。
郑华冰、言欣云以及丫鬟小兰则在一旁侯着。
草药上完后,药师替明忆晗写了个方子,嘱咐了她几句,便转身退离。
看着虚脱的女儿,轻抚着女儿苍白的脸,郑华冰一脸心疼,关切地说道:
“忆儿,外面下着暴雨,咱一时半刻是回不去了,你现在好好休息。药师留了个方子在这里,娘这就去药房找药,熬给你喝。”
“娘,我不打紧,咳……”明忆晗说着,突然咳了几下,“您忙了一个早上也累了,也得去休息一会儿,迟一点我们还得赶回……咳……”
郑华冰连忙轻轻拍拍女儿的胸口,说:
“怎么突然间咳嗽起来了?别不是刚刚在外头受了风吧?你别说话了,现在你体力没恢复,娘怎会放心得下的。”
言欣云也走到跟前,看着明忆晗,温和说道:
“听你娘的话,好好休息。”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在欣云口里说了出来,就是有不一样的效果。明忆晗闻之,心里似乎平静了些。
郑华冰把女儿安放好后,对言欣云说道:
“你留下来好好照顾她,我和小兰去药房抓药,熬一贴给她服下,一会儿便回。”
“抓药熬药还是我来,忆儿现在身子虚弱,您也累了半天……”
言欣云未说完,郑华冰便道:
“你留下来吧。一来你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二来,这里的药房师父与我相识多年,我去抓药,什么事都好办些。”说着,又急急转身唤着身边的丫鬟小兰,一同离去。
看着母亲匆忙的背影,明忆晗一阵内疚,又感喉咙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咳了几声。
言欣云闻声,顿回过身来,顺手提了一张椅子,坐到床前,看着憔悴不堪的“妻子”,轻声问道:
“喉咙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喝水?我去倒来。”
忆晗摇摇头:
“我刚刚已经喝了些水……咳……”
言欣云有些紧张她,忙替她把被子盖高一些,说着:
“你莫开口了,闭上眼睛养养神。我给你放下床帘,你有什么事,唤我一声,我就过来了。”
看着一脸真诚的欣云,明忆晗心里一阵暖和,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感激的 微笑。
听到床帘里传出的轻微呼吸声,言欣云感觉到明忆晗已经入睡了,于是稍稍放下心里的石头,独自坐在椅子上陷入另一份沉思之中。
“玉鸳鸯?小晗?……”她心里琢磨了许久,脑海里一直徘徊着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敬思的玉鸳鸯是燕王送的,而玉鸳鸯本来就是燕王的随身之物,难道……燕王就是明小姐一直所牵挂的小晗?……
一想到这里,言欣云心里顿时多了一份隐忧。
就在这时,一直留在大殿等人的丫鬟小玉突然间跑进房里大声叫道:
“夫人……夫人!”
这下子可把明忆晗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嘘!”言欣云示意小玉别那么大声,小姐正在休息着。
小玉也意识到自己的卤莽,赶紧唯唯低头,压下嗓音:
“姑爷,奴婢有事要找夫人!”
“夫人和小兰去了药房,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一样。”
小玉点点头:
“夫人要奴婢在大殿等的夫人,刚刚派人来传话了。”
言欣云顿了顿,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床里传来明忆晗微弱的声音:
“小玉……”
“奴婢在。”小玉赶紧凑近床前,“小姐有什么吩咐?”
“咳……”明忆晗又咳嗽起来。
言欣云上前撩起床帘,关切问道:
“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目光停落在丫鬟身上:
“夫人之前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她早上是否遇到什么人了?”
“是的。”
“夫人遇到谁了?”
小玉摇着头,答话:
“奴婢不清楚。那位妇人看起来很陌生,小玉伺候在夫人身边这些年,从未见过她。”
“那她跟夫人都谈了些什么?”
小玉摇摇头,说道:
“不清楚,夫人只道是遇上故人,要奴婢二人退到一旁,跟着便和那妇人聊了起来。后来有个小厮匆匆跑上前去,不知跟那妇人说了些什么,好象很着急一般。接着,那妇人便立即离去,直到刚刚才派人来传话。”
明忆晗听得有些迷糊,顿了顿,又问:
“你还记得夫人是怎么称呼对方的吗?”
小玉仔细想了想:
“好像叫她什么姐……什么姐来着……”
明忆晗心里“咯哒”一声响:
“彩姐?”
小玉恍然记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彩姐!”
“她派人来传了什么话?”明忆晗着急了,挣扎着坐了起来。
言欣云赶紧扶着她坐好。
“她究竟要传些什么?”明忆晗还没坐正,便抓住小玉的双臂,急急追问下去,与此同时,苍白的脸色上也挂起了些许冷汗。
“她说、说……”小玉给明忆晗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得有些失神,吞吞吐吐了半天,竟说不出个究竟。
“究竟说什么啊?!”明忆晗激动了起来,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言欣云看不过眼,劝道:
“你别这般激动,有什么话好好问不行?”说着转向小玉,温和问道:“那位妇人派人来说些什么?你好好想,不着急的。”
看着温文尔雅的姑爷慢条斯理地问话,小玉的心似乎安定了不少,回过神想了想,说道:
“她说她刚到京城不久,住所未定,又有非常紧急的事要办,不能亲自来向夫人道别,深感歉意,希望后会有期。”
“只有这些?没有其它交代的?”明忆晗焦急地问着,冷不防又咳出几声。
小玉摇摇头:
“没有。来传话的也是之前那个小厮,他来传得快,走得更快,奴婢根本还没机会开口应话,他人便不知跑哪儿去了,好象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要去应付一样。”
“不行!咳……”明忆晗越发冲动着,一把掀开被子,“我要去找娘问个清楚!”说罢吃力地挪动身子,欲下床来。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小玉着急地扶着她。
言欣云一把按住她,说道:
“你慌些什么?你娘不过是给你抓药去,一会自然会回来。你这样乱动着,身上的伤几时才能好?”
“你别管!你放手,我要去见我娘!我……咳咳……”明忆晗挣扎着、咳嗽着。
欣云听得眉头微皱,正色说道:
“要是换作平常,我是不会去管你,但现在你因我而伤,我不得不管!”说着又是一把按住明忆晗。
哪知明忆晗更加拼命得挣扎着:
“你放手!放开我!我的事你根本没资格管!咳……”
言欣云索性按住明忆晗双肩,用眼神示意小玉立刻去找夫人来。小玉会意,即刻离去。但明忆晗却未放弃挣脱,甚至还动手捶打起欣云,虽然此时她已没多大气力了。
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欣云终于忍不住喝了起来:
“够了!”
神色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严肃的言欣云,此时的火气似乎比什么时候都大: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性下去,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觉悟得来?!”
面对这与平常根本不同表情的欣云,看着欣云那锐利得几乎穿透人心的目光,明忆晗不由自主怔了又怔。
一时间,房里面的气息显得僵硬死沉。
言欣云不再言语,索性一脚踢开凳子,坐到一旁。那冰冷的表情、粗暴的举动,是明忆晗认识了她这么久,从未见过的。明忆晗心底意识到这次言欣云真的动了火气,而且是很大的火气!
只是,片刻之后,明忆晗依旧选择吃力地挪动身躯,蹒跚地走了一步。
言欣云目光锐若厉剑,瞥了她一眼,仍旧坐在凳子上,当作什么都没看见。那架势,冷漠得令人窒息。
其实,在勾心斗角的皇室生活了这么多年头,言欣云待人处事都十分宽厚,莫说有什么脾气,就连叱喝奴才们的事情也没发生过。今天会这么大火气,连言欣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能把大方得体的晗公主逼到发火,也需要一定的功夫,而明忆晗偏偏就有这样的本事。
此时,郑华冰与两个丫鬟匆匆忙忙赶了回房,看到明忆晗扶着床案行走,赶紧冲上来护着:
“忆儿!你这丫头怎么……快躺回床上去!”
“咳……娘,你告诉我,你早上是不是遇见彩姨了?刚刚彩姨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她……”
“你知道吗?自从……咳……自从小晗哥失踪一个月后,彩姨也跟着失踪,这些年来音讯全无……忆儿真的好担心、好想念她……”明忆晗说着说着,不禁流了眼泪。
郑华冰越发心疼,急急扶着女儿坐回床上去,又看了一下坐在另一边的表情生冷的女婿,不禁叹了口气,禀退了左右的丫鬟,似乎有话要说。
见丫鬟们退出门外,表情冰冷的言欣云亦站起身来,欲走出房。
“欣云,你要去哪里?”郑华冰急问道。
言欣云停下脚步,但没有转回身,淡道:
“你们有话要说,欣云不便打扰。”说罢,即刻大步跨了出去。
郑华冰见言欣云都做到这份上,想必这女婿刚刚一定是被女儿的任性给气坏了,心里不禁要劝女儿几句,无奈转过身来看着脆弱的女儿,“劝言”倒统统转变成“关切”:
“忆儿,药师不是嘱咐过了吗?一定要好好休息……”
“娘,你告诉我,你见到彩姨是不是?她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明忆晗打断母亲的话,不料又重重咳嗽起来。
郑华冰赶紧抚抚女儿后背,说道:
“你别这样心急,好好躺下去,娘再讲给你听。”
“我没事,娘你快讲,讲啊……”她几乎带着哭腔在说话。
郑华冰拗不过女儿,只好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不错,娘今早确实在大殿上很意外的碰见你彩姨。她也是来寺里上乡的。”
原来今早讼经完后,郑华冰便在大殿上等着女儿女婿回来,不料不小心,竟与一妇人碰撞了一下。就在郑华冰准备向对方道歉的时候,却与对方目光有了接触,二人均先一愣,跟着都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彩姐!”
“华冰!”
那妇人便是当年千寻寺的厨娘,亦是小晗父亲的贴身丫鬟、当年留在寺里照顾小晗起居的林茹彩!
久别重逢,姐妹二人是又喜又悲。郑华冰禀退身边的丫鬟们,眼里泛着泪,与林茹彩说道:
“彩姐,多年没有你的音讯,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林茹彩也十分激动,哽咽着:
“华冰……我……”大概欣喜过度,一时间她竟不知怎么说下去好。
两人顿了好一会儿,还是郑华冰忍下激动,开了口:
“这些年来,你都去哪了?现在生活安好?”
林茹彩点点头:
“好,现在天下太平,哪个会不好的?当年我突然收到我家老爷的信件,便匆忙赶去与老爷会合,原以为稍后可以回来与一心大师还有你们母女道别一声再走,不料当时发生了一些急事,我根本来不及与你们打声招呼就得走。之后多年,我也有托人回来打探你们的消息,不过那些人都说一心大师外出云游多时,而你们母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哎……都怪我当初疏忽,要不然我们这一别,也不至于是七、八年……”林茹彩感慨着。
“彩姐你千万别这么说,人生之事,意外难测,怨不得人。”郑华冰搭着对方的手,安慰道,“况且,今天能在故地遇到你,这也是一种缘,说不定还是小晗冥冥中的牵引。哦,彩姐,你家老爷现住哪里?你说予我知,改日我也好登门拜访。小晗当年舍生救下忆儿,此恩此情,我们明家理应回报的。”
林茹彩听到此言,忽然显得有口难开。
郑华冰见状,问道:
“彩姐,莫不是有什么不便?”
林茹彩犹豫了老半天,又见着郑华冰是报恩心切,才说道:
“不是。其实,我家少爷他……他并没死。”
忽听此言,郑华冰惊震不已:
“什么?”
林茹彩娓娓道来:
“那年我家老爷定居下来后,便带了人来接我和少爷回去,恰巧碰到一群恶贼正围攻着一个孩子,仔细一看,那孩子身上竟佩有玉鸳鸯!玉鸳鸯是老爷与少爷相认的信物,那这个孩子必是少爷无疑!于是老爷他们几个连忙救下孩子。可惜当时少爷是奄奄一息,他们只好赶紧把少爷抱回客栈救治。整整治了一个月,才把少爷从鬼门关里抢回来。”
“那后来呢?”郑华冰听得喜一阵又悲一阵的,不知不觉竟落了泪。
“后来老爷就写信让我去客栈会合。当我去到客栈,看见少爷还活着,心里是又愧又喜。不过少爷重伤还未痊愈,为了慎重起见,老爷只得立刻带少爷回家再寻名医治疗,所以我们便走得匆忙了。”
“那、那小晗后来怎么样了?”郑华冰激动问道。
林茹彩唇角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间,轻道:
“他在家中躺了半年才能下床走路……”
“半年……”
林茹彩怕她心里难受,赶紧换上微笑,说道:
“不过少爷现在身体无恙,比之前还强壮着哩。”
郑华冰不太相信林茹彩的话:
“彩姐……你不用安慰我的,小晗他究竟怎么样了?”
“哎呀,华冰,你怎么这样想的?少爷他真的没事了。他现在还娶了媳妇,恐怕也就快当爹了!”
……
郑华冰讲到这里,明忆晗顿时觉得眼前有些灰暗。
“娘,你说的是真的?”她眼里噙着泪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郑华冰神色凝重,点点头。
明忆晗努力不让泪水溢出,强作镇定问道:
“彩姨还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在那时,有个小厮冲了进来找你彩姨,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你彩姨大惊,让我在殿上等她一会,便带着小厮离去了。所以我刚才才会让小玉在大殿上等着。现在你彩姨也让人传话了,她居所未定,我们根本无法联系上她。而之前我顾着打听小晗,也居然忘了跟她提起我们就住在翰林府上,看来,能否再遇上你彩姨和你小晗哥,只能看‘缘’了。”
缘?!明忆晗心中一阵阵痛,等了八年——自己等了八年的小晗竟然都跟别人成了亲,还要做人爹了?!什么叫‘缘’?‘缘’又是什么?难道他忘了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誓言么?难道他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么?他怎么可以这般残忍?怎么可以?!
明忆晗这样想着,猛觉得心口又一阵巨痛,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郑华冰大惊,抱住女儿:
“忆儿!忆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来人啊!快来人!”
门外的丫鬟们听之,赶紧跑了进去:
“夫人什么事?”
“快……请药师来!快!还有,姑爷呢?快让他回来帮着照看小姐!”
两个丫鬟应着,慌忙跑了出去。
大殿上,言欣云正徘徊在角落里不作声。
此时的言欣云心里其实早已没有了怒气,相反还在为刚刚自己的过火举动而感到有些懊恼:怎么我刚刚就这么耐不住火气的?这些日子以来,烦琐事太多,我不该让这些困惑心态的。这根本就不像以往的我……
“姑爷!”小玉寻到大殿上来,看到言欣云在,赶紧跑上前唤了一声。
“什么事?”欣云诧异。
“姑爷,不好了!小姐吐了血,还晕了过去,你赶紧去看看她……”
闻之,言欣云顿时把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一颗心似乎完全悬挂在明忆晗身上,未等小玉说完,已经闪身回客房。
已是傍晚,寺外仍是风雨交加,雷鸣不断,郑华冰等人被迫留在寺里呆过夜。
寺里的几位药师先后都替明忆晗把了脉,个个都摇摇头说是身体虚弱,又气血攻心,再加上心病折磨,所谓“医身容易医心难”,现在顶多只能开几贴调理身子的药方个她先服下,至于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那就难说了。
郑华冰为了这个女儿,是担心焦虑到干脆给药师们下跪,哭求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让女儿康复过来,哪怕要自己折寿也行。无耐药师们一个两个都没把握医好这所谓的“心病”,通通摇首离去,这让郑华冰更感到绝望。已经快把眼泪都哭光的郑华冰此时只能守在女儿床前,望着不省人事的女儿,祈祷她能醒过来。
而一直沉默的言欣云看到明忆晗这般昏迷着,想到早上明忆晗为救自己而被蛇咬、自己却因为一点小事对她发了脾气,心里更是十分内疚。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心态,此刻,对于言欣云来说,明忆晗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着。
看到忆晗额头冒出冷汗,欣云赶紧替她拭去;感觉到风大了,欣云连忙把窗关小。忆晗昏迷中眉头要是皱紧不松,欣云会用手在她的眉心上轻轻揉几下;忆晗昏迷中全身发抖,欣云立刻帮她把被子盖得结实一些。
这些举动郑华冰一一看在眼里,她摇了摇头,心道:欣云这么好的孩子实在是少有,叹只叹忆儿一直没把心放在他身上……
转眼间过了几个时辰,明忆晗服下药师们开的药后,依旧不见得有什么好转,甚至还时不时吐出血丝,郑华冰见状更是急得不知所措。
而言欣云沉思了许久,这时也终于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要运用自己的内功给明忆晗调息。
“这行吗?你确定可以让忆儿醒过来?”郑华冰问道。
言欣云摇摇头:
“虽然我跟启絮习过武功心法,但我对内功调息之道不熟悉,只记得启絮之前教过的调息步骤,还没真正尝试运用过。不过眼下忆儿的情况比之前还糟,我们别无他法了。”
郑华冰听之,考虑了些时候,最终决定听从女婿的建议,答应让她用内功给女儿调息。
于是,言欣云先把明忆晗扶坐起来,跟着顺势坐到床上缓缓运集内气。
片刻时间,只见言欣云轻晃右掌,原本红润的掌心刹时呈现银色内功光芒!接着,她将这右掌按置明忆晗□,缓缓输送内力为明忆晗调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