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明忆晗,欣云眼神里不时泛着忧郁与愧疚。半晌,她徐徐坐到床前,侧对着忆晗,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低头沉默。
看到欣云如此表情,明忆晗明白刚刚欣云在外面的时候,一定有听到她和母亲的对话。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很希望欣云能相信药不是她下的,而现在欣云也真的知道真相了,并且还因此而深深愧疚着,但忆晗却看得心疼,疼得似乎把连日来 自己所受的委屈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为了打破这僵局,她又说了那句每天必须对着欣云说的老话:
“你……回来了?”
“嗯。”欣云侧着脸,点了一下头。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的?”明忆晗怕场面静了下来,随意找了 话题。可能因为身体不舒服,她说完,又咳了几下。
言欣云连忙正过身来,轻拍拍她的后背,关切问道:
“你没事吧?”
忆晗摇摇头,看到欣云终于肯正对着自己,心里觉得很是安慰,忍不住喃喃说道:
“你要是永远能像此刻这样对我,我便不会有事了……”说着,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红晕。
言欣云一怔,那只轻拍着明忆晗后背的手突然间停了下来。良久,她侧回身去,沉沉说了一句:
“刚才我在外面无意间听到你和你娘在说话……对不起,我那天把话说重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说了老半天,竟然不知所云。
看着眼前的欣云,明忆晗心里莫名起了一阵酸楚,突然从后面抱住欣云纤细如柳的腰,将一边脸轻轻贴在欣云肩膀与后背之间,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言欣云刹那间一怔,身子在被抱住的那一刻明显抖了一下,惊道:
“明小姐,你……”
才说着,她便欲掏开明忆晗那双揽住自己腰腹的手,谁知明忆晗却挣扎着抱得更紧。
“不要叫我‘明小姐’,咳……在言欣云面前,我只想着做他的妻子,你懂吗?也许,听到我说这些话,你又会骂我不知廉耻。可是不知廉耻也好,不懂羞耻也罢,你别指望一句‘腊月十五’和一张所谓‘休书’就可以把我丢弃。欣云,”明忆晗抽泣着,把欣云抱得更紧,含泪说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早在千寻寺相处那三年,我就已经喜欢上你;早在你舍身救我那一刻,我的人,就已经注定是你的。这些年来,因为心中有你,我多番拒绝他人求亲,甚至为了你,甘心冒欺君之险假成亲。我真的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是,为什么自从你知道自己的从前之后,总是看都不多看我一眼?为什么你总是刻意在避开我?你知道你的冷漠对我的伤害有多深吗?其实,你只要每天多跟我讲一句话,我就会高兴得飘飘然;你只要每天多看我一眼,我都会开心得忘乎所以。我是宁愿你开口骂我一声,也不要看到你对我不理不睬的,云……咳……你知道吗?”
言欣云听得心头发痛,泪水不禁在眼里打转,却努力让语气如常:
“不,你爱的是你的‘小晗’,不是‘言欣云’。一个记忆残缺的人,根本不配接受你这样深刻的爱,也负担不起这样的爱。即便是勉强和你在一起,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言欣云’永远只是‘言欣云’,她做不回你记忆中的‘小晗’了。她,会让你失望的。长痛不如短痛,明小姐,放手吧。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现在坐在你怀里的,不是你心中那个完美的小晗,而是你一直把她当成‘大哥’的言欣云,你懂吗?”
“我懂,不懂的人是你……”贴着她的背,明忆晗哽咽说道,“你以为一直以来,我只对过去的小晗动过心吗?你以为当欣云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劝我忘却痛苦的记忆、替我修画、替我解毒疗伤、怕我淋雨而不顾男女之嫌背着我跑回护国寺的时候,我真的不曾为之心动过吗?”
“你……你说什么?”言欣云心里一下子乱了感觉。
“你根本就不知道、而我自己亦不敢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其实我早在不知不觉中对欣云有了感情,只是因为心有所属,所以我不敢去爱,也不让自己去爱,咳……”
听到这样字句分明的表白,言欣云顿时一颤抖,好不容易让自己装着冷静下来,才说道:
“不,你别这样,欣云受之有愧!欣云不值得你这般错爱,你忘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是怎么对你的吗?我……”
话未说完,明忆晗将额头埋入欣云背中,打断说道:
“我忘了!我现在什么都忘了。如果你是因为介意我提起你的从前才如此远离我的话,那从这一刻起,咳……我就不再提起过往的小晗,从今以后,在我的生命里,只有我的夫君‘言欣云’,”说着,她伸出一只揽在欣云腰间的手,握上欣云有些冰冷的右掌心,“执云之手,与云偕老,如此便是要我此刻消离于人世,我也愿意!”
执云之手,与云偕老?
感觉着掌心上那股温暖的柔情,言欣云不自主地默念起这句话,心显得有些迷离:这是怎样一句简单而深刻的表白啊!曾几何时,我亦渴望某天有人能拿着这样的心来向自己表白,可是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个表白的人,居然会是个女人……欣云似乎沉思过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有失常态地反握紧忆晗放在自己掌心上的手,沉浸在一种有违伦理的柔情之中。
不!——理智突然在欣云的心里挣扎着:同为女子,我怎么可以对她有这种感觉?!我一定是疯了!我不应该这般意乱情迷!我对她从头到尾只有愧疚!只有同情!我应该现在让她知道真相,省得彼此越陷越深!
言欣云就这样突然松开明忆晗的手,努力保持平静,说道:
“明小姐,我……”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明小姐’,”忆晗轻轻哭着,把自己跟欣云镶得更紧密,“在你面前,我只是你的妻子。”
“但我是女……”言欣云急于解释,却不料明忆晗突然连连重重作咳。欣云听出不对,连忙掏开明忆晗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过身来,扶住明忆晗双肩,仔细一看,竟发现她的嘴角边上挂有血丝。
言欣云俊眼当即睁得不能再大:
“你咳出血?”
明忆晗没有答话,只是在苍白的脸上挂上一丝苦笑,很苦涩的笑。
言欣云似乎焦急得有些生气,从怀中抽出一条手绢,轻轻替她拭去血丝,跟着又倒水让她漱口,忙了好一会儿,才有心思重新坐下来谈话。
明忆晗看着言欣云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关切,嘴角边不禁泛起了薄薄的一丝甜蜜:他这算是默认接受我了吗?他永远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了吗?如果是的话,老天啊,即使你现在让我减十年的寿,我也无怨无悔!
而重新坐回明忆晗身边之时,言欣云却考虑再三:她现在身子不好,要她一下子知道真相后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事。还是等她身体好一些我再把事情说了吧。唉……欣云心里沉沉一叹息:老天,求你可怜她这般痴情,给她找个好一点的归宿吧,莫再开她玩笑了。同为女子,我怎么可能适合她?就算我喜欢上她,一旦她知道我是女子,她未必还会接受我。而就算她还接受得了,试问我们这样的感情,能为世人所容么?我们能走到最后吗?
言欣云想着,不禁连连摇头,许久又朝向明忆晗,关切说道:
“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吧。明天我们就要搬去‘秋水别院’了,应该要赶上半个时辰的马车,你现在好好休息,有什么不适就叫我一声,知道吗?”
“我……”明忆晗还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却点了点头。也许是看到欣云的眼里真的不再有之前的冷漠吧,她心里稍微塌实了一些。
欣云嘴角轻扬,扶着她躺下去,又替她盖好被子,接着才从床上领着被子枕头准备下床去打地铺。
然而就在言欣云欲拿被枕的那一刻,才发现明忆晗现在睡的枕头是自己的。这时明忆晗也意识到自己睡错了枕头,脸上顷刻间又起了红晕,略带羞涩轻轻说了一句:
“……你帮我把枕头换过来吧……咳……”
见她又咳嗽,言欣云有些担心,连忙替她把被子盖得结实一些,说道:
“不用换了,睡哪个枕头都一样,你好好休息便是。”
讲罢,她看了明忆晗一眼,拿起明忆晗的枕头准备下床,不料枕头下竟压有东西。
明忆晗这时恍地记起什么,连忙欲收起枕头下的东西,但欣云比她快了一步将东西拿了起来,仔细一看,竟是当日明忆晗被毒蛇咬伤时,自己拿来替她包扎用的手绢!
欣云有些诧异:
“这条手绢,你还留着?”
明忆晗脸一下子红了,踌躇了半天,才轻声回答:
“这手绢是用上等的杭州丝绸料子制成,丢了怪可惜的,所以我把它洗干净,收藏着……”
“收藏?”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又轻轻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你一面,所以我把你的手绢收在身边,一见到它,就好象见到你、好象你一直都守在我身边不曾离开过……咳……”
言欣云俊眉微锁,一颗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沉沉压住一般,有些喘不过气。半晌,她深深一叹,淡淡说道: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全心全意为我付出?你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样不精,还记得当初招亲之时,有多少皇公贵族子弟因你而痴狂?有多少意气书生为娶到你而拼命争夺彩青?尤其是那个尚书公子林隐纤——我听说他之前还三次上府向你提亲。他论相貌有相貌,论才德有才德,论家世有家世,为什么你要拒绝他?如果你当初能答应下这门婚事,我相信你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至少,你今天不会因受我气而病倒在床,更不会因被我冷落而每天对这一条手绢来自欺欺人。”欣云说着,拧紧手头上手绢,目光闪烁得相当惊人,“你知道吗?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你越是对我好,我越觉得自己亏欠着你。亏欠到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去弥补!看到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恨我自己……真的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