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撕!
《女经》——撕!
《女训》——撕!
凡是古训——统统撕!
那天夜里,言欣云回到书房后,再也抑制不住 情绪,愤怒地把自己以往奉若圣经的伦理古书撕个烂碎。
一时间,书房里纸屑纷纷扬扬,摔书裂纸的声响在空气中嚣张地荡漾。
推翻排列整齐的书柜,掀起乔木制成的名贵书桌,踢毁了椅子,砸碎了盆栽,欣云在泪流满颊中近乎疯狂地发泄着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她的心在这场发泄中伤成千疮百孔,思想与灵魂也随之变得支离破碎。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满腔的情绪发泄完后,她丧气般跌坐到地上,又慢慢地绻起双腿,终于还是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言欣云是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哭着。她纵情般用哭声淹没着身躯与理智。可再怎么竭撕底里的哭声也淹没不了她清晰见底的记忆。清晨发生的事情,又一点一滴涌现在她眼前……
因失脚差点摔倒的林隐纤被明忆晗扶起后,竟然怔怔地、痴痴地看着她,连一声“谢谢”也给忽略了。
瞥见这样一个眼神,那时言欣云怎么也按奈不住,她直步走进大厅,不冷不热地说道:
“大人,这是您要的译本。”
讲完,她随即把《浮华录》交还给他。
这时,林隐纤似乎想说什么,但言欣云又故意抢先了一步开口:
“时候不早了,大人还有公务在身,您请吧!”她随手一挥,意请林隐纤离去。
这一言一行,分明塞得林隐纤根本没有留下来的余地。还好他也识趣,马上打了退堂鼓,只是临行之际,还是忍不住恋恋不舍地看了明忆晗一眼,走没几步,又回过头来深深再看一次。
这样的眼神实在惹恼了言欣云,她尽量压住心中不应有的嫉火,让表面平静如常。
看着林隐纤出了府,又隐约感觉出言欣云一肚子火气,明忆晗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冷笑,接着又故意找茬般,冰而低沉地问起言欣云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回答的语气淡如死水。
“林大人第一次到别院来,我不过是邀他往后花园走走,尽尽地主之谊罢了,你用得着这么早下‘逐客令’,死活将人赶走么?”
听到这样的话,言欣云眼里泛起一丝气意,她稍微睁大看了眼睛深深逼视着跟前的明忆晗,这目光直叫人不敢正视。
她的眼神确实让明忆晗起了三分寒意。
忆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无意间流露出心中一丝畏惧。
见到对方后退一步,言欣云似乎有些感触,徐徐收起眼光里的威严,用低沉得有些震人心弦的语调说着:
“这是我的别院,该对他尽地主之谊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以后没我的允许,请不要随便带人走进后面的花园,因为我不希望看到自己精心建造的花园给某些不相干的人践踏在脚下,你懂吗?”
明忆晗听得有些惊又有些气,继而点着头冷笑一下,道:
“是,我知道了。我真是糊涂,居然忘了公主殿下才是别院的主人。您放心,”她的语气突然一轻,又带着冷气般笑了一下,“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民女绝不会再‘践踏’公主殿下精心建造的花园,更不会带着不相干的人走进去。民女说到做到,您可以放一百二十颗心。”
听到她改称自己为“民女”,言欣云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说得重了,于是换了语气,道:
“茏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子对待对方?在彼此面前,我不是什么公主,你也不是什么民女,让我们回到以前,好吗?”
“回到以前?”明忆晗心一疼,自嘲地笑了,语气也更轻了,轻到几乎飘了起来,“要回到多久的‘以前’?三个月前的?八年前的?让自己再一次接受殿下您的蒙骗,傻傻地把您当成一个男人来爱吗?那样的话,我就真的太可笑了。”
言欣云听之,心中越是受伤:
“因为我不是男人,所以你必须终止之前对我的爱?……为什么女子之间不可以有****?为什么那些不是真心相爱的男女相结合就叫天理?而女子之间真情相爱却叫□?这样的天理、伦理不是才令人觉得可笑的么?”
明忆晗听得一怔, 继续眼中明明泛着一阵泪花,却冷冷地说道:
“有时候觉得殿下您真可怜。”
言欣云抬起眼眸凝视着她。
明忆晗摇了一下头,苦笑着,用轻飘飘的语气把话补充完:
“殿下连基本的伦理都不清晓,怎不叫人觉得可怜呢?”
晨早的记忆历历在目,怎是区区的泪水所能覆盖得了的?此时抱膝哭泣的言欣云,连竭撕底里的力气都没有了,软化在满是纸屑的地面上,仿如一个大限将到的人在期待最后死亡的来临一般沉默死寂。
这一夜,她没有回房休息。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一会儿静坐,一会儿又执笔点点写写。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写些什么,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写什么……
国师的预言真的没有错,他回驿站后确实有事情发生。
因为之前遭遇千羽家的武士追杀,他伤及腹部。虽然有一心大师的内心护体,又用了启絮开的药来调理,离开秋水别院的时候,他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可回到驿站,国师的伤口居然莫名其妙的再次发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短短两个月,他已经变得形容消瘦,四肢乏力,甚至奄奄一息,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于是京城传出国师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众大臣陆续来看过他,那天连皇上也来到驿站。
皇上原想给他安排个好一点的府宅去休养,但他却婉言拒绝了,并悄然在皇上耳边低咛了一句“小心右相”。
皇上为之一怔。
待他离开驿站之后,国师的身子突然变得更加衰弱。
黄昏来临之际,来驿站看国师的人渐渐都回府去,喧闹了一天的驿站,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时,有几个人轻轻跃窗而进,悄悄地来到他床前。那是敬思他们几个。
因为驿站属于官衙之地,敬思他们名义上已随晗公主隔离到皇陵,不方便在驿站正式露脸,所以该从窗道进来。
“义父……”敬思、启絮上前轻声叫了一句。
刚服下药后昏昏欲睡的国师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他定神一看,发现眼前除了他们兄妹,还有自己的恩人明忆晗。
“刘先生……”明忆晗关切地叫了一声。
“你们来了……”国师说话也显得乏力,目光却仍在四下搜索着。
敬思会意,连忙解释道:
“殿下还在翰林院。我们今早听到义父病重的消息,原想马上赶来,因为圣驾在此,只好缓迟到现在。义父,您身体怎么样了?离开别院的时候,您不是已经快痊愈了吗?”
国师淡然一笑,摇摇头,模糊地解说着:
“天意如此。”
明忆晗眉头一锁,有些责备地说道:
“先生命在旦夕,还迷信什么天意?快让启絮替你探探脉吧。”
说着,一边的启絮已经掏起国师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起脉来。须臾间,她锁紧了眉关,忽发现床边的书案上放着一个盛药的碗,端起来仔细看了看,又闻了一下里面剩余的一点药渣,问道:
“义父,这些药是谁开的?”
“御医。”
“御医?!御医怎么开曼佗罗给您服下?”
此话一出,敬思与明忆晗都惊震了:
“曼佗罗?!”
那是一种麻痹经络的药物,服用过量则必死无疑。
“这些御医没理由连腹伤的药都开错的。”启絮晃着明亮的大眼睛思忖着,“莫非是有人想借药下毒害死义父?”
国师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显得惊慌,反是出奇地平静地缓缓讲道:
“生死由命,下毒也好,病重也罢,都不需要深究了……”
“义父闪烁其词,分明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敬思正色说道。
国师看了看他似笑而非,没有作答。
“义父……”启絮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被国师挥手示意别问下去。
她顿了顿,仍旧把话说下去:
“义父危在旦夕,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国师没有直接答话,只是合目稍稍养神,似是在思忖,良久方道:
“前些日子,服了御医开的药后,我已经明显觉得不对了,私底下观察了一阵,才发现有人潜入驿站,暗中在药里下毒。”
“义父既然知道有人在药里下毒,为何还要喝下那药呢?”
国师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挪了一下身子,从被窝里去出一张腰牌:
“这是下毒的人不小心丢下的牌子。”
敬思接过来一看:
“胡丞相府上的?!”
启絮、明忆晗都怔住了。
国师缓缓说道:
“右相为人阴险,我曾三次劝谏圣上——勿用此人,因此得罪了他。”
“此事我也略有所闻。右相不是因此就想杀害义父吧?”
“他确实记恨在心了。当年圣上认为此人做事干练,官拜丞相应游刃有余,所以还是提拔了他。上任后没多久,他便从中作梗,致使圣上对我失去信任,迫我罢职。”
“这么说来,他是怕义父复职会对他造成威胁,所以才对义父下毒手了?”
国师摇摇头:
“不止这些。两个月前我从右相府前经过,无意中发现府上有股异象兵气,于是在那里观察逗留了一下,后来被丞相府上的人追踪。我想,这也是他欲杀我的原因。”
“右相府上有兵气?”启絮问道。
“是的。”国师说着,在敬思的扶持下慢慢地坐了起来,“右相野心勃勃,希望他不是被我猜中——暗中招兵买马。”
明忆晗道:
“以前,我只隐约听说右相常网罗朝中失意官员,在府上设宴招待他们。我以为这已经是严重之说了,没想到他还……看来真是人心莫测。”
敬思想了一下,突然问道:
“义父,当初皇上是密旨召您回京的,既然是密旨,那最多也只有朝中三、两重臣才会知道。换句话说,之前朝中一般臣子还不晓得您回来这件事。那当晚山中追杀你的武士会不会是右相派来的?”
明忆晗觉得不太可能:
“恐怕不是。一心师父说过,那晚追杀先生的武士是千羽世家的人。”
启絮却突然否决:
“不,有可能真的是丞相派来的。义父与东瀛向来无瓜葛来往,他们没理由无端跑来追杀他。”
“但是,如果那些武士真的是右相派来的,那他们与右相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要听从右相差遣?”
“明小姐难道忘了,当日千羽上元匆匆结束天野之战,是为了去见一位贵客。”
“你是说……那位贵客有可能是右相?”
“右相与东瀛素有政治交往,他确实有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