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来,他们三人没有放出任何一点欣云已死的风声。敬思谨记国师的遗言,暗中派遣江湖弟兄调查右相府上的情况,查探千羽世家一群人的藏身中原的真正目的。启絮则运用自己所学的易容之术,把自己乔装成欣云的模样,早晚出入于翰林院修书,目的是不让皇上那边起疑心。而明忆晗,仍旧守在别院里,强忍地装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一边默默地将自己对欣云的思念收藏在心底,一边磨好耐性,暗中修炼启絮创下的破解千羽家剑法的逆七星剑,剩下的,只是等待敬思调查出结果了。
直至今天,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蕴涵已久的浓浓雪意让她不能自主地牵挂起走了两个月多的言欣云。她收起手中那把雪亮的剑,独自跑到花园里的青梅树下愁思。
抚着青梅树干,她幽幽望了一眼灰灰的天空,轻轻地低问着:
“那边是否也下雪了?云,你冷吗……”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思念,再怎么关心,都不可能得到言欣云的回答。
“欣云……”才低念着她的名字,明忆晗珍珠般晶莹的泪珠随即串串流下。
此刻,张家兄妹刚好走过,看到这一幕,不禁都停下了脚步,互视了一眼,彼此暗暗叹息。
启絮徐徐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却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好。
明忆晗这才发现身后来了人,赶紧收起凌乱的情愫,拭去脸上泪水。
启絮叹了口气,轻问道:
“你想念她了?”
明忆晗摇了一下头,背过身去,没有答话。
敬思见她不想回答,于是走了上前,岔开话题:
“刚刚有弟兄传话,事情有些眉目了。”
她一怔,问:
“什么眉目?是不是找到千羽上元的藏身之所了?”
“有人见到他们曾出现过右相府,至于他们是否仍栖身在府上,还要等多一段时间查探才能清楚。”
“可是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再不找出那伙人,一切就都晚了。”
敬思兄妹稍微沉着脸,没有说话。
明忆晗怕他们误解自己的意思,于是补充说道:
“高丽使者都来京面圣,等他们一走,皇上就会召欣云和你们兄妹回宫,到时皇上若知欣云已死,且还未找到尸身与凶手,一定会龙颜大怒,降罪下来。我死是罪有应得,可你们从一开始就是无辜的,到时候你们可是一点逃生的余地都没有了啊!”
敬思淡然一笑,看着明忆晗,没有继续答话,反是平静地问道:
“无辜?不。陪殿下走到这一步,我们没有‘无辜’可言。”
“你们……欣云要是知道你们这样,她一定不会安心的。”
敬思淡淡摇着头,有些感慨地问道:
“你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会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设法帮殿下躲过联姻一劫么?”
她摇了头。
“你没有在宫廷里度过,不晓得宫廷权势之争有多残酷。宫廷里的人,嘴脸多变,他们明着可以对你笑,暗地里可以向你抽刀,在宫里,好人总是罕见的。殿下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敬思说着,目光中流露着深邃,“她刚回宫那几年,我们兄妹还不是追随着她,那时,我们被皇上赐给晋王做侍卫。”
“晋王?”
“是的。晋王脾气暴躁,稍有不慎,便拿下人出气。有一次我实在看不过他鞭打下人,便出手阻止,结果惹怒了他,连同启絮被他押到狱中。当时恰逢殿下生辰,宴席间,义父向皇上皇后告发此事,皇上大怒,赐罪晋王。殿下看在眼里,深知晋王不会就此了事,于是借皇上赏赐生辰礼之机,央求皇上把我们兄妹赐给她做侍卫。殿下为人宽厚,虽居深宫却颇有威望,晋王对她避忌三分,所以一直没有对我们兄妹怎么样,当时我们才算真正脱身。总之,我们的命是殿下给予,为她卖命是应该的。你也许还不知道,年初,她根本没敢下决心装病,是我们几个看出她生怕联姻的心病,亲自请命为她避劫,她才有胆量放弃顾忌去冒这个险。如今到了这一步,我们怎么会是无辜?”敬思说着,自嘲一笑。
启絮亦道:
“当初被皇上发现这个事时,我们已经做了以死谢罪的打算。殿下出事后,我们更是未顾及过生死,我们只是想在回宫之前把那群人揪出来绳之以法,然后再随殿下而去……”
“你们……”明忆晗不禁流泪,“不,欣云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后,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和彩姨的安全,我不可以让你们有事。如果回宫之前还没查清楚千羽上元一伙人的目的和栖身之所,我宁可请死也要拖延时间让你们设法逃走……”
启絮咬牙恨恨地打断说道:
“不会的,回宫之前我一定要揪出这群人。他们勾结右相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回宫前就算查不出什么结果,我也要闯一趟右相府,把右相杀了解恨!右相一直对义父恨之入骨,差着千羽家的人在药里下毒置义父于死地,还害死了殿下,这笔债迟早要跟他们算个清楚!”
看她目光厉如火炬,明忆晗欲言又止,想来,此时是劝不了她,于是只在一旁悄悄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没再接话。
“倒是你……”启絮突然缓和下情绪,看着明忆晗,道,“殿下最牵挂的是你,这个月十五一到,我会易容去官媒那里解除婚约。上次皇上让人引我们出去时,还特地问起你是否知道殿下身份,那时我们只是说殿下将你糊弄过去,还一口咬死说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只要你继续装糊涂,我想皇上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明忆晗听之直摇头,正想说什么,水儿却突然跑过来传话:
“敬思哥哥!”
三人不由得停下话题,转过身来等着她走近。
“什么事,水儿?”敬思问。
“敬思哥哥,敬……”大概是跑得累了,她说话有些上气接不到下气,“有个人来府上找你,说是有急事,你快去看看吧。”……
敬思离去后,水儿又退了下去,花园就剩忆晗跟启絮。
她俩默默漫步于青梅树下,踏着薄薄的一片雪地,各自一脸伤感的神色,气氛显得清冷。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明忆晗突然问了一句。
知道她在特地找话题甩去冷僵的气氛,启絮顺水推舟,答道:
“年底了,各国使者来朝面圣,翰林院的大官和礼部的重臣都接待他们去了。我见没什么事做,贴着个人皮面具在脸上太久也蛮难受的,就干脆回府来。”
说着,她顿了顿,感慨地说道:
“现在想起来,殿下当初连日易容装病,也确实是件苦差事,难怪……难怪她会忍不住偷偷跑出宫去透气……”说罢,微微一笑,眼里尽是泪花。
明忆晗一听,心中明明伤感起来,却也带泪一笑,又问道:
“她有时候是不是也很调皮?”
启絮一边流着泪,一边还是努力让情绪平和下来,点点头:
“偶尔而已。也许她在宫外呆了十年,深受得道僧人的影响,脾气一直是非常好的,根本不会去计较什么。不过……”说着,她把眼光移到明忆晗身上,“自从遇见了你,她变了很多,变得忧郁,也优柔寡断,甚至会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你是唯一一个主宰着她情绪的人。”
闻之,明忆晗开始有些抽泣。
启絮意识到什么,于是故意长长吁了一口气,缓和一下彼此情绪,又岔开话题:
“不说这些了。告诉你一个事,知道吗?这次高丽使者来京,居然到现在还没提起联姻,你说奇怪不?”
“哦?高丽不是开战在即要请求援兵么?怎么对联姻质子一事只字未提呢?”她刻意让自己暂时摆脱下心底的悲伤,装着对此事十分关心似的,问道。
启絮摇了摇头,说着:
“不知道,反正这次那些使者刁钻得很,非但不提政事联姻,还公然在大殿上出了几个难题给那些大臣,颇有‘以文耀威’之嫌。”
“是么?他们出了什么难题?那些大臣应上来了吗?”
“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听到一些大臣在议论着其中两道题,一说是,要在纸上画一个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太阳,并且还要有足以人信服的证据来证明自己能看得到它。另外一个题是,要在五、六尺长的纸上画十余尺高的罗汉像。你说,这是不是很离谱?”
明忆晗想了一下,唇边挂起一个彩虹似的笑:
“这有何难?”语毕,遂引启絮到书房之中。
不需多时,明忆晗便亲自执笔勾勒出两幅图,一幅落笔取名为“夕阳落山”,另一幅为“罗汉醉”。
启絮仔细一看,只见那幅“罗汉醉”里面描绘的是一个罗汉正“弯腰耍醉拳”。她不禁一悦,赞道:
“妙!罗汉下半身高五尺左右,上半身与头占四尺有余,加起来就是十尺高了?怎么我就没想到罗汉可以‘弯腰’呢?”笑了笑,又看起那幅“夕阳落山”图,见那上面画的只有一座处于彩霞余晖下的空山,忖了一下,不禁道,“这上面根本没有太阳。”
明忆晗嘴角微微一扬:
“有,是你看不到而已。你说过,这个太阳只有画的人才能看到的。”
启絮淡笑,问:
“那你把太阳画在哪里?”
明忆晗随手指了指图中空山某个位置,答:
“在山后这个地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确实看到里面的它了?”
明忆晗微微一笑,指了一下图名,道:
“我要是看不到太阳在哪个地方,又怎么会告诉你这幅图名为‘夕阳落山’呢?”
启婿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起来:
“看来,明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见笑了。”
二人正说着,敬思突然匆匆走了进来。
启絮一怔,心中顿时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