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忆晗也一怔,看着敬思,等着他回答。
“今早有弟兄在驿站门口见到一个酷似千羽上元的高丽使臣。”
“高丽使臣?!”忆晗、启絮顿时吃了一个惊。
“那个兄弟会不会看错了?千羽上元是东瀛人,要说是东瀛使臣那还有可能。”
敬思神色凝重道:
“派出去调查的弟兄说,那名使臣长得确实酷似千羽上元。他本想继续留意那个人,可惜近日来朝面圣的使节暂时多居住在驿站内,皇上刚下了令,调动了大量侍卫把守驿站,现在别说要混进里面调查,就连在附近多逗留一阵,也是件难事。”
“酷似千羽上元的高丽使臣?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启絮忖了忖,说,“我觉得事有蹊跷。”
敬思点了点头:
“我也有预感那个使臣真的是千羽上元。只是不知他乔装使臣,目的何在?”
明忆晗想了一下,眼睛一锐,道:
“你义父说过,右相府上有兵气,可见右相野心不小,那与他勾结在一起的人还能有什么目的?”讲着,她沉沉吸了一口气,又道,“如果今天出现在驿站门口的使臣真的是千羽上元,那么之前发生的谜题都应该有答案了。”
“什么谜题?”启絮问道。
“他们盗走我师父遗体,逼迫我跟二哥比武的真正目的。”
“当时我听过他们的对话,他们这么做是想记住天机道人的武功招式。”
“这只是其一。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冲着皇上来的。”
“此话怎讲?”
明忆晗看了她一眼,问:
“你还记得当初他们为什么会匆匆结束比武么?”
“记得,他们要去会客。”答着,她目光中涌起了恨意,“现在看来,他们当初要会的‘客’是右相无疑。”
“从你义父秘密进京却无端被追杀、被下毒药慢慢毒死的种种迹象来看,实在不难猜出千羽上元这伙人就是右相的帮凶。右相为人阴险,居心叵测,时常笼络朝中失意官员把酒聚会,如今贵为朝中至上文臣还暗自握兵在手,其种种行径都已经充分暴露了野心。如果千羽上元真的乔装成高丽使臣,那他的目的自是对皇上不利。我估计他有可能想借修炼我师父的武功来壮大自身实力,伺机与右相里应外合,意图伤害皇上。”
敬思凝神沉思,半晌道:
“你说得不无道理。近年来一些东瀛海盗时常在海域上作乱,东瀛与大明、高丽因此交战频繁。千羽世家是东瀛贵族武将世家,对此事 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如果早上的高丽使臣真的是他,那么事情就真的不简单了。”
启絮锁上眉关,想了想,说道:
“而且他不乔装成别的,偏偏乔装成高丽使臣,这不明摆着想嫁祸于人么?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次高丽派来的使者会绝口不提联姻,还改口出题刁难那些老朝臣。千羽上元很可能是想借文发挥,制造混乱,进而离间大明与高丽。”
说着,她顿了一下,似乎联想到什么,又疑惑了起来:
“可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今早的使臣是千羽上元,那么真正的高丽使臣又去了哪里?”
明忆晗低沉一吸气,道:
“也许已经遭遇不测了。千羽上元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一旦他决定要做一件事,那凡是脚下的绊脚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踢飞粉碎的。”
是么?!启絮嘴边挂起一个严厉的冷笑:
“这么说,我们应该庆幸这几次无意碰上那些杀手时没有手软,把他们尸体焚烧了事,没留下一丝线索给千羽上元。要不然,这两个月来,我们恐怕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话说到这里,不仅是明忆晗和敬思,连她自己都突然觉得心在发痛。
平静?这两个月何止是平静,简直是死静。
半晌,启絮发狠地握住双拳,冷冷地说了一句:
“千羽上元这只老狐狸,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敬思看在眼里,朝她说道:
“你也先别那么认定这次来的高丽使臣就是千羽上元,万一他真是一个长得很想千羽上元的人,那我们这一切推测不就成了无稽之谈?我急着来书房,就是想找你商量一下如何查清楚这件事。目前驿站把守森严,其他人要进去几乎是没可能了。只有你,有官职在身,才有机会出入驿站……”
“哥,我职位卑微,连接待使节都不够资格,更别说此时要出入什么驿站了。”启絮没好气地说着。
明忆晗与敬思互视了一眼,一时都沉默下来。
良久,忽瞥见案上的两幅图,明忆晗不禁露出喜悦之色:
“启絮,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敬思兄妹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你不是说那些老大臣都在琢磨如何应付高丽使臣出的难题么?”
“是,高丽使臣在金銮殿上出这些无厘头的题,可把那群读惯圣贤书的老文臣给难住了,皇上也觉得有失颜面。估计现在那些老臣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答案呢。”
明忆晗淡淡一笑,挥袖卷起案上的两幅图,把它们交到启絮手里,道:
“你把这两个答案献给皇上。如果那高丽使臣真的是有心制造混乱,那当他得知有人破解了这些所谓的难题,他应该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候为保体面,皇上一定会破例召你入殿应付他们,那你不就有机会识别真假了?”
启絮听得有些愣然,眼睛睁大了一点点,道:
“主意是不错,可万一被召入殿又解不开难题,先别说什么识别使者真假,大明国的脸不让我丢尽了?”
敬思微笑,道:
“不,你把答案献给皇上,照实说这答案是明小姐想出来的。我想,高丽使臣要是知道自己的题目是被一名女子破解出来,他应该会想见识见识一下这位女子。到时候,你便可以带上殿下的人皮面具,以夫婿的名义陪同明小姐一起入殿。如此,一则可仔细观察那高丽使臣,二来有明小姐在,也不必怕他再出什么无厘头的难题来刁难大家。”
启絮点点头,转向明忆晗说:
“哥说的是。明小姐你怎么看呢?”
明忆晗忖了一下:离他们回宫的日子不多了,事情既然有了眉目,怎可以再拖?于是亦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三人正商量着细节的时候,别院的管家突然来报:
“少夫人,明二少爷带着还有两位年轻公子来府上找您。”
二哥带两位公子来找我?明忆晗有些诧异,与敬思兄妹互视了一下,心里疑惑了起来。
他们三人刚走进秋水别院大厅,便看见除了明梓轩,还有两名俊美男子站立于眼前。
其中一个身穿宽袖华衣,腰佩翡翠玉坠,眼里含笑,唇红齿白,看上去衣冠楚楚,斯斯文文。
另一个男子年纪稍小,虽一身书生打扮,一丝笑意挂嘴,却暗藏锐气于眉宇之间。他颇有意味地看了一下明忆晗,继而把目光集注到敬思兄妹身上。
看清楚了眼前这名年纪稍小的俊美少年,敬思启絮不由得寒意直升:是他?!怎么会是他?!
而明忆晗一见那位白净斯文的华衣男子,先是一怔,跟着不由得热泪盈眶,扑到他怀里是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大哥!”
俊美男子怜爱地拥住她,暖阳般的笑容印入了每个人的眼帘:
“忆儿。”那声音温和得令人几乎融化在一片冬阳里。
此人便是两广布政司、明忆晗的长兄明羽轩。
“大哥,我不是做梦吧?你怎么会突然回京?”明忆晗欢喜得激动了起来,带着浅浅的哭腔问道。
明羽轩轻轻托起她的脸,没回答,却说道:
“忆儿,你消瘦了不少。”
听之,明忆晗有些控制不住内心伤感,不禁躺回大哥宽厚结实的肩膀里悄悄落泪。
明羽轩慈爱地拥住自己的妹妹,像拥住一个受了重创的小孩子一般。
旁边的俊美少年微微一笑,不合时宜地“润了润喉咙”。
明忆晗这才想起旁边还有生人在,不由得赶紧拭去泪水,尴尬地离开哥哥的怀抱。
少年见状,笑了出声,爽朗地道:
“羽轩、梓轩,你们还不替本王介绍一下你们妹子?”
本王?!明忆晗一怔,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又回头看了看敬思兄妹,却见敬思启絮表情惊震,神色未定的杵在那里,忆晗内心随即涌起不祥的思绪浪潮。
明梓轩一笑,挽着明忆晗的手,朝少年说道:
“燕王殿下,这是舍妹明忆晗。”
一听“燕王殿下”四个字,明忆晗当场一怔,接着强作镇定,欲向其叩头行礼。
少年随手托起她,道:
“见过就是,明小姐无须多礼。”他说着,面带微笑地转向张家兄妹那一边,问了一句,“别来无恙吧?”
张家兄妹震惊之余,还是双双下跪行礼:
“参见燕王殿下。”
燕王笑意深邃,上前亲自扶起他二人,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叫人更为起寒意的话:
“一年不见,本王怪想念皇姐的,不知她现在可在府上?”
敬思三人一大怔,未及开口回话,明梓轩却朝他们轻轻说道:
“燕王殿下已经知道你们的事了。”
明忆晗有些生气地看起他来。
明梓轩知道妹妹误会自己了,赶忙解释道:
“燕王殿下在几个月前出征回来就听说晗公主病重,连同伺候在她身边的所有下人一干隔离于皇陵。殿下关心晗公主和敬思启絮安危,不顾危险,顶着内臣们不断劝戒的压力,冒犯禁令私下跑去皇陵探望他们。所以……”他没再说下去,相信明妹妹他们也该听明白了。
果然,忆晗的眼里没有了锐气。
明羽轩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道:
“燕王殿下已经把晗公主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从林嬷嬷口中,还得知皇上也曾派人去那里调查过。殿下担心事情一旦被揭发,会连累到明家上下,于是让我提前两个月回京述职,尽快商量保全对策。”
“提前?那大哥已经回来多时了?”
羽轩点点头,解释道:
“我回到京城时,才知道爹已经辞官两个月,相信他们应该知道真相了,如果当时我还突然跑出来述职,只怕不妥。于是我暂居在燕王殿下一处府宅中。”顿了顿,他语气有些委婉,“因为还有点事情在身,我不便四处走动,所以等到今天才来看我的忆儿,希望忆儿别怪大哥。”
明忆晗摇了一下头:
“大哥哪里话?”说着,她看着燕王,道,“我是太惊震燕王知道此事了。”
燕王故意自嘲地笑了笑:
“明小姐担心本王知道事情后会对你们不利?”
她嘴角扬了一下,拱起手说:
“殿下要真想对付我们,今日又何须亲自跑来秋水别院?”
燕王先是笑了,半晌,又转向敬思兄妹,有些正色地说道:
“本王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是奉劝你们一句——收手回头。有本王在,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殿下……”启絮叫了一句,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本王的能力?”
“岂敢?”
“那为何犹豫?”
启絮没敢回话。
敬思平静说道:
“因为根本没回头的余地。”
“此话怎讲?”燕王语气平和,目光却甚是冷厉。
敬思不忍地看了明忆晗一眼,抱拳回答:
“公主殿下早在两个月前已经……遭遇不测。”
此话一出,燕王与明羽轩均稍稍一怔。
明梓轩道:
“两个月前?这不可能。前几天我看亲眼看见她从听月楼经过,去翰林院修书!”
“你见到的那个,是启絮。”敬思说着,哽了哽,极力忍下悲伤,将千羽上元与右相勾结,暗中练兵,又谋害国师、间接害死欣云的事情通通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敬思讲完,长长一叹,“殿下,现在不是敬思不想回头,而是根本没得回头。公主殿下的死,我们确实要承担很大的责任,就算皇上现在赐死,我们也绝不会有什么怨言。但我们希望,在临死前能尽力找出右相藏兵、谋害义父的证据,替义父和公主殿下报仇,也提防他联合千羽上元一干上乘杀手做出伤害皇上的事来。如此……到了下面,我们也好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
“给她一个交代?!”燕王闻之色变,冷冷地责备道,“你以为杀了右相和千羽上元,再贴上你们兄妹两条人命,就可以给她一个交代了?”
敬思却甚是平静地抱拳答话:
“虽知如此亦不能抵过公主之性命,但这也是我们唯一能还的。”
“混帐!”燕王厉道。
除了已经熟悉他脾气的明羽轩,其他人均当下怔了又怔。
燕王目光犹如冷电,直叫人心里发凉。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敬思与启絮,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愚蠢至极!既知以命抵命尚不能还清一切,又何必枉自去送命?!”
敬思眼光一样令人发冷,回答得句句铿锵有力: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哪怕还上性命也好,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一时间,气势相较,二人冷冷对视,互不让步。
这样僵持了半晌,明忆晗想开口解释,却见明羽轩淡笑地举起手指,示意自己无须多话。
果然,对视多时的燕王突然缓和了眼神,微微而笑,重重拍了一下敬思的肩膀:
“你的脾气一点也没有变,还是这么强。”说着,他双手环于身后,稍带少年稚气的脸蛋上出现了只有经历过无数沧桑的成人才有的深沉之色。
他深深一感慨:
“本王真是羡慕皇姐,可以拥有你们这样两位既有忠心又有能力的护卫。要是哪天,你们能为本王效力,那该多好。”
收起凌厉的目光,敬思说道:
“蒙燕王殿下错爱,我们兄妹感激不尽。但说及能力,只怕我们受之有愧。若不是我们阅历尚浅,能力不足,主子也不至于遭遇此番不测。燕王殿下为人傥荡,身边能人万千,何愁找不到一个可以效力的人呢?”
燕王不禁苦笑:
“说到底,你们兄妹还是不肯效力于本王了?”
启絮恭敬地拱起手,道:
“岂敢?能为殿下效力,是我们三生修来的福气。但我们早已是公主殿下内侍,她对我们有恩,所以——请燕王殿下恕罪,我们不能身侍二主。而且,如今我们还是戴罪之身,是罪不容诛的人,燕王殿下的知遇之恩,启絮只有来生再报了。”
燕王摇头:
“本王不要什么来生,本王要的是今生!若你们愿意为本王效力,本王可保你们性命。”
启絮淡笑,摇摇头:
“今生除非是公主殿下不要我们或是她亲自我们送给别人,否则我们只效力于她一个。”
听之,燕王似笑非笑,又见他二人说得坚决,于是也不做无谓的口舌纠缠了。
午后,漫天的雪花随风飘落,冷意十足。
他们一行人走进了秋水别院的后花园,商议起关于提防右相的事情。
“其实我观察右相也有一段时间了。此人颇有才干,可惜城府太深。”燕王淡淡说道。
“义父多番提醒过皇上要小心此人,只是皇上太看中右相才华,一直对他提拨有佳。”敬思道。
“你们之前说右相府上有藏兵,可有证据?”
“暂无证据。但义父经过右相府时发现府上空呈有兵气,他可以确信右相真的有暗中藏兵。”
燕王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我会好好留意的,现在关键是你们提过的千羽上元。他无端潜入中原目的何在?如果这次的高丽使臣是他冒充出来的,那真正的使臣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要是让高丽国君知道自己派来的使节在我大明朝天子脚下丧命,只怕有辱国威,甚至会引起不必要的战乱。敬思,本王刚刚出征回来,尚需修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兵力,调查高丽使者的事,就暂交给你和启絮去办吧。”
“这件事就算殿下不说,我们也会尽力去查办的。”
“那本王就安排一个机会,让明小姐和启絮把画呈给父皇,好好煞一煞那群不知所谓的‘高丽使者’。”
燕王正说着,明羽轩忽然拈了拈旁边一条树枝的积雪,将它揉成一颗小小的雪球,若无其事地轻轻一弹,遂将埋伏在花园围墙上的偷听对话不束之客弹翻下来。
而明梓轩则以莫快的速度闪到贼人面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喝道:
“你是谁?”
众人均一怔,除了惊异墙上潜伏的人,还惊讶于羽轩的深厚内力和梓轩的应变之身速。
被擒到的人自知逃脱不了,于是企图自断经脉。
明忆晗目光何等锐利,迅速以独门手法封及他各处大位,担心他会咬舌自尽,于是她再次封住那人的哑穴。果然,那人面色死灰,连死都没机会。
燕王见之,不由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又转向明梓轩,吩咐道:
“搜搜他的身。”
“是。”梓轩说着,在贼人身上仔细搜查着。结果在他的腰带间,搜出一张右相府的腰牌来。
启絮、敬思、忆晗仔细一看,那令牌跟当初国师拿给他们的令牌是一模一样的:
“又是右相!”三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出口。
明羽轩看了那贼人一眼,对燕王说道:
“月前我已隐约觉得有人在盯踪燕王。只是我们呆在长天别墅,他不敢盯得太近,而羽轩没把握可以一反手就将他擒下,所以只好静观其变,暂没告诉殿下您。”
燕王一怔,盯了那人,却问着羽轩:
“这么说来,他是冲着本王来的?”
“是。”
“那也就是说,本王也给右相盯上了?”
“是。”
“可恶!”燕王狠狠说着,“羽轩,你帮本王好好看住他!”
“遵命。”虽知事情严重,可明羽轩话语依旧温和,恰于燕王形成强烈的对比。
“启絮,明小姐,”燕王转向她二人,严肃说道,“你们速与本王进宫,本王要好好看看右相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明忆晗二人听之一怔:现在?
燕王似乎看出她们的犹豫,于是更加肯定地说了一句:
“不错,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