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狼崽
天亮了,我从浅眠的状态醒来,在这温泉旁边,即使是极寒的夜也不觉得冷,踏着露水我走在来时的路上,很快就回到了宿营地,他裹着毯子假寐。我知道他是醒着的,但我也懒得和他计较,看向狼群,果然少了色勒莫和那只美丽的母狼。
等太阳升起来,空气又充满了热度,我拿了陶罐去了孔雀河边,继续捞鱼,没一会儿,就看见他在岸边,我对他笑笑,他低下头,捡起被我甩到岸边的鱼,开膛破肚,出奇地用力……
三天后的清晨,色勒莫和母狼回来了,它兴奋地蹭着他,那头母狼向坐在地上的我靠近,开始我有些不安,但看到母狼眼中温柔的目光,我轻笑,也许它为了不让我再接近色勒莫而看紧我吧。于是我大方地抱住它:“你也该有个名字才好。”我揉着它一身雪白的皮毛,它安静地趴在我的腿上,“就叫凌雪吧!”
它眨了眨眼,就当它是同意了吧。
再次上路,我们一如既往的沉默,一路行来,虽算不上千辛万苦,也绝对够受罪了,偶尔的城市、河流、山川、沙漠、绿洲让我的玉足已经磨破了N次,结了厚厚的痂。就这样走了2个月,还以为永远到不了头,却突然看到远处一个巨大的都城。
冒顿回头对我说:“那就是月氏国的边塞了,穿过月氏国,就是我们匈奴的土地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从这里逃出来的吗?还要穿过这里,不能绕道吗?”
他摇头,冷峻的脸上写着坚毅:“这里最近,虽然危险,但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点头,话虽不错,可毕竟凶险,我的眸中露出了担忧。
他冷冷地一笑:“我讨厌你的担忧和同情,就如你讨厌我的冷笑一样,所以你不要再对我这样。”
我撇撇嘴,低头看着大腹便便的凌雪,说:“算算日子它该生狼崽了。”
他点头:“今晚我们先在这树林里,明天一早我们就进月氏国,等色勒莫它们的狼崽能够跟上狼群的时候,它们会去匈奴的王庭与我们会合。”
无可辩驳,我跟在冒顿的身后走进茂密的树林。和他同行了2个月,除了那次温泉边的对话,我们不再探究对方的身世,只说些关于行程的话,然后沉默以对,我微笑,他冷笑。
这将是个不眠的夜晚,色勒莫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到的树洞,让群狼衔来松软的干草,给凌雪做好了生产的准备。
吃过晚饭,我坐在树洞对面的歪脖树的树干上,冒顿在树下坐着,等着小狼崽的降生。
这晚的月亮很园,月光很亮,透过密实的树冠,仍在林中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芒,沉默的空气在这样的夜晚真是有些浪费,于是我问冒顿:“月氏国是怎样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祁连山下有一片绝好的牧场,月氏国的国都是座大城,城内是重重叠叠的石头垒成的房子,男人裹着头巾,女人蒙着面纱,和你们精绝国差不多,但是人来人往,非常繁荣,几与中原相同。”
我点头:“月氏国地处贸易通道的中心,自然更兴盛些。还有呢?”
他冷笑:“都在天空的底下,能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他们住房子,我们匈奴人住帐篷。”
我撇嘴:“长得就不一样,你们匈奴人的身材高大凶悍、肩膀宽,脸都比较大。”说着我低头看他,正对上他不屑一顾的眸,连忙说:“你的脸还好啦。”
他别过脸,冷哼:“应该是男人对女人的脸比较有兴趣才是,怎么女人对男人的脸也这么热衷。”
我没接他这句话,而是继续问:“月氏国的女人美吗?”
“月氏国的女人都很美,因为她们那有座胭脂山(焉支山)。”说完故意看我一眼。
“切!连原因都搞清楚了?”我冷嘲。
“胭脂却只能美丽她们的脸。”他说完起身向树洞走去。
我也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跳下树来,凑过去,天啊,凌雪生出第一个“宝宝”了……
天就要亮了,凌雪生出了第九只小狼,在它撕去胎衣,咬断脐带后,疲惫地趴在一边喘息。我看到这几只小狼都挤在凌雪的腹部吃奶,它们都还没有毛,除了最后一个出生的小狼是纯白色的,其它都是银灰色的。
缓过气力的凌雪开始逐一****这几只小东西,等到最小的白色小狼的时候,它突然停住了,发出呜咽的声音,色勒莫连忙跑进树洞,当它看见那个白色的小狼的时候,也停住了,继而趴下来磨蹭着凌雪的脸。
它们的眼中有惊喜,也有疼惜,还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感情,只是这唯一的白色小狼最为虚弱,我不由得叹息。
冒顿站起身来,也拉我离开树洞,对我说:“走吧!”
出了树林,我们向月氏国走去,路上,我依旧想着那只弱小的白狼,连连叹气,冒顿回过头来望着我说:“那只小狼会渡过最为悲惨的‘童年’还会成为孤独的‘少年’,但是它会成为另一群狼的首领。”
我讶然,他回身继续走,然后说:“狼群中一定有一匹地位最低的狼,就是狼崽中最弱小的一个,狼群上下都会对这它加以虐待,几乎在所有方面都把它置于最后的位置,尤其在进食时,而这匹地位最低的狼则一定会证明自己的生存能力,然后独自到别处冒险,成为孤狼,它最终会把自己磨砺得非常强壮,找到一个配偶并建立一个新狼群,或像王者一样归来,打败老狼王,统治狼群,尽显王者风范。”
从冒顿的话中,我终于知道了他那天所说的该怎样活着的真正意义,我沉默了……
3.2 抗辩
远远地看见了边塞之城,冒顿回头看了看已经改装成男人,穿上他衣服的我,告诉我月氏国的边塞之城叫图瓦,我远远地望过去,一片开阔的草原上,矗立着庞大的图瓦城,只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让我疑惑。
冒顿看我皱起的眉,问:“怎么?”
“这是边塞之城吗?怎么这么矮的城墙?”我说出自己的疑惑。
“月氏国所有城池的城墙都是如此,那又怎样?”
“先不说我们的精绝国,我们一路走来,楼兰、大宛等小国的城墙都很高,因为要抵御沙漠中的风沙,也要抵御乌孙、你们匈奴这些强悍部落的侵扰。可是月氏国东边是你们匈奴,西边是乌孙,两强夹击下,还把城墙修得如此之矮,奇怪。”
冒顿抬眼看我:“你对防御和各国的情况很了解吗?”
我摇头:“只是看过一些书籍而已,对各国的情况了解不过是所见所闻而已。”
他点头:“月氏国之所以不营筑高墙,是因为他们不会同时受到匈奴和乌孙的攻击。他们一直就是左右献媚的小人,如果乌孙来犯,他会带大量的金银、牛马求助于我们,如果是我们的征伐,他又会用丝绸、铁器请来乌孙。因为月氏将我们与乌孙之间做尽了挑拨离间、落井下石、偷驴拔蹶的丑事,所以虽然月氏与我们匈奴和乌孙都结有深仇,但我们并不会联手消灭他,即使匈奴与乌孙有几代的联姻。而且,他月氏的财力惊人,还可以去雇佣他国的军队来抵御战争。”
“所以他们不筑高墙,这样方便重建,一个商人化的国度,只注重利益。”我点头说。
“利益!”他的手握紧了行囊:“他们从战争中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他又沉默了,我看到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我也沉默了,毕竟从史书上无法了解到那些细节的事情,也就无从劝慰,而且他讨厌同情……
太阳暖暖地照着,我们来到了城门口,而门口士兵凝重的面色让我不由得有些紧张。
士兵靠了过来,在我们面前展开手里的画卷仔细核对,然后他点头一挥手,我本以为是可以放行,没想到,几个士兵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把冒顿和我堵住嘴、捆了起来。
我本能地挣扎,却看到冒顿从容的受缚,我也迅速地冷静下来,任他们将自己捆扎结实,然后塞入一辆封闭的马车。
一路颠簸,弄得我的胃里上下翻滚,难受异常,冒顿伸出脚碰碰我的脚,我费力地抬眼看向他,他一脸冷漠的坦然。
我强压下难受的感觉,闭上眼,无力地靠在帐子上。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停了。
我睁开眼,看到有人掀开车帘让我们下来,冒顿在我前面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下了车,又一次站在坚实的土地上,而我的腿似乎还在随着马车颠簸般的颤抖,有些站立不稳。冒顿后退了一步,抵住了我,他眼神中的坚定让我安下心,迈开了前行的步子。
这是一条宽阔的道路,抬眼处,一座圆顶的巨大宫殿出现在面前。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冒顿的近前,扯出他嘴里的布团,冷笑着说:“这不是我们大仇人,头曼单于的派来的质子吗?既然逃走了就应该再远一些,怎么能这么灰头土脸地被抓回来?”
我连忙看向冒顿,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与害怕,依旧是冷笑。
那个男人命令士兵将我们押入皇宫。
到了大殿之上,他单膝跪下说道:“启禀殿下,冒顿已在边塞被抓获。”
我抬眼看向宝座之上的月氏国国王,他是个仪表堂堂、神态忧郁、形态消瘦的年轻人。
他紧盯着冒顿,久久才道:“你为什么去而复返?是嘲弄我月氏吗?”
冒顿冷冷地答道:“我是想结交你——昆罗这个朋友,而且是永远的朋友。”
昆罗举眉,示意冒顿继续说下去。
“5个月前,我怀着无比真诚的心来到月氏国,来向尊贵的公主殿下求婚,可是我那曾经英伟的父亲已经被女人弄昏了头,竟然想借你的手杀死他的儿子——我。”
“你又怎么能认定我不想杀死你呢?”昆罗问。
冒顿那个冷笑又挂在了脸上:“杀死我,能给你带来的只有无穷的灾祸。我正是不想让你成为我父亲铁蹄下的牺牲品才会逃跑,也才会去而复返的。”
昆罗坐正了身子倾听,冒顿继续说:“我刚进入月氏国的领地,我的父亲就派兵来征伐定是逼你杀了我,然后打着为我复仇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征服月氏。而且有了这个借口,乌孙并不好出手帮你,搞不好还可能一同找你的麻烦,毕竟我的母亲是乌孙的公主。”
昆罗淡淡地笑了:“可是就算我杀了你,你的父亲到现在也没来征讨呀?因为他不喜欢你,他只想让你的弟弟继位啊。”
冒顿的笑更冷了:“可是他的母亲是大宛的公主,他的舅舅可是才在前不久被你杀了的大宛王啊,等他当了单于能有你什么好处呢?而如果我娶了你美丽的妹妹,回到匈奴,给你带来的利益将远远超过你现在拥有的。你可以同时得到我匈奴与乌孙的援助,去吞并你贸易通路上的小国,让你的贸易往来更加顺畅!”
昆罗定定地注视着冒顿,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冒顿的面前,突然抽出匕首砍断了他身上的绳索,我长长地出了口气。
昆罗微笑着对冒顿说:“我很愿意成为你的朋友,但无法保证你是否能够得到我妹妹的喜欢。”
冒顿自信地笑了,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
3.3 天马
当晚,我们被安排到了一个豪华的馆驿,比现代的五星酒店还要奢华,我倒在宽大的软塌上,拥着松软的被,久违的舒适。
窗外传来了胡笳特有的悲凉之声,我起身走到隔壁冒顿的屋子,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而且屋子里的陈设一下简单了很多,没有一点奢华舒适的样子。
恰巧伙计过来,我才知道是他让人撤走了所有摆件。
我的心下似乎有些明了,顺着胡笳的声音向屋顶上的天台走去。
刚露出头,就看到他躺在平坦的天台中央,望着璀璨的星空,吹着悲凉的乐曲。
我没再往上走,而是坐在楼梯上仰望天空。
许久,他放下胡笳,问:“为什么上来?”
“我只是想看看这里的天空是否与大漠之中的一样。”
“一样吗?”他问。
我摇头:“没有大漠中的明亮,这里有一种迷离的璀璨,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他点头不语,我问:“你也有同感吗?所以你让他们撤换了奢华的陈设,为了明志吗?”
即使是在黑暗中,他绿色的眸依旧明亮,他只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那些享受不是现在的我应该承受的,等我可以的时候,我定要比这百倍的奢华。”
“还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沉湎于享受比较好,那样会消磨你的斗志。”说完我地起身离开,但我在心里叹气了,他这样的雄心壮志会让多少生灵涂炭。
第二天一早,昨日那个中年男人就来到馆驿,依旧是那副傲慢的态度,他让我们随他去马场。我很奇怪冒顿对他的态度,虽然冷,但带着尊敬。
去马场的路上,我和冒顿坐在封闭的马车上,想来是昆罗不想让我们看到沿途的风景或是其他。冒顿告诉我那个中年男人是昆罗的叔叔莫西昆,是个非常智慧的人,文治武功都相当了得。
怪不得会那么傲慢,也怪不得冒顿会对他有尊敬。
这次的行程并不颠簸,只听得到马蹄飞奔的声音,我暗忖,莫非这就是驰道。
正思忖着,冒顿突然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抬眼:“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我在想什么?”
他冷笑:“我要讨好月氏的公主,自然要了解女人都爱想什么。”
他的理直气壮让我有些恼怒,转念又想何必。于是我鼓励他:“我的想法并不代表那个女人的想法,虽然说女人的心海底针,但如果你用心自然会了解。”
他还是看着我:“可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低下头,将手腕处的衣袖弄平整,然后说:“我在想,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驰道上。”
“驰道是什么?”他疑惑。
“你习惯草原上驰骋,可能不了解,中原的秦国有9条驰道,这种道路非常宽阔平整,是皇帝的专用车道,这样可以保证皇帝出行的安全。同时,在战争中,具有便于行军与转运粮草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我们被请了下来。
放眼望去,这是一个非常有气派的马场,圈着许多马匹。一个个驯马人站在马厩前,众多随从簇拥着昆罗向我们走来。到了近前,昆罗指着远处的山峦对我们说:“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牧场,这里有我们最好的马——天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