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笑言:“众人皆知我匈奴的马是天下最好的马,你的天马又是何物?”
昆罗骄傲地说:“天马来自祁连山,每年都有天马从山上下来,找牧场的母马交配,生下的儿子马,匹匹都是骏马。”
听到这里,我有些惊讶,从月氏的王庭到这里不过小半天的工夫。说着,他领我们走到圈着天马的马厩前。一匹高大的棕色马单独在马厩里,吃着草料。它有修长的脖子和四肢,皮毛亮得晃人,它抬眼看到突然近前的人,立即打出响亮的喷鼻。
我看见它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定是在为失去自由而恼怒,我不由得越过冒顿,更接近了它一步。
它远远地看着我,用蹄子烦躁地蹬着地。昆罗指着它得意的说:“这是真正的天马,不是儿子马。我的牧人用一匹最好的母马将它引下山,被它踢死了两个牧人后才把它套到这里。已经有十多个驯马人被它摔成残废,却直到现在仍没有人能驯服它,而且听说它还吃肉。”昆罗做个手势,一驯马人立即跑来递给他一块鹿肉,并露出手上的一块伤疤。昆罗指着驯马人手上的伤疤说:“这就是天马咬下的,天马刚来的时候,这人这样去喂草料。”昆罗说着把肉伸进马厩。天马立即抬起头,双耳尖立,打着喷鼻,露出牙齿,象是在狰狞地笑。昆罗赶紧把肉丢进去把手收回,天马用马蹄重重踏了两步,走过来,低下头,把肉吃了下去,狠狠地嚼着,眼中流露出厌恶与愤恨。
我叹气了,什么天马,其实应该是野马,失去了自由的野马。我的叹息引起了它的注意,它默默地与我对望,眼神防范又带着探询。
我对它友善地笑笑,它前进了一步,下一秒,我却突然被冒顿拽到了他身后,那速度就连昆罗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更深的疑惑露在他脸上,我连忙低了头,整个人躲在了冒顿的身后。
昆罗不再看我,转头对冒顿说:“这马怎么样?你能不能驯服它?”
冒顿扬眉冷笑:“从我9岁起就会驯马了,还没有我驯服不了的马匹。”
昆罗把手搭在冒顿的肩上,微笑:“那我就要看看你是否能驯服这匹天马!我的妹妹从小就希望能嫁个英雄,她会看着你!看你是否是她心中的英雄!”
说完他的眼神又瞟了过来,我连忙转头看向外面,一朵美艳的面容一闪而过……
3.4 驯服
昆罗对手下人吩咐:“叫八个最好的套马手来。”
冒顿自信地冷笑:“要他们来做什么?不必了。”
昆罗的脸一白:“当然是要保护你,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自然要确保你的安全。”
冒顿真诚地看了昆罗一眼:“让他们走开。我要一个人驯服这所谓的天马才能得到公主的芳心,不是吗?”
昆罗拍了拍冒顿的双肩:“好朋友!有胆色!”
冒顿没有回头指着我对昆罗说:“请照顾一下我的朋友!”说完他就向马厩旁的一个换衣的地方走去。
昆罗看向我说:“走吧,一起去看台上观看吧!”
我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他的随从也立即跟了上来。
出了马厩,往南边的看台走去,我环顾了一下看台,这看台就像一半的罗马竞技场,宏伟气魄。
看台上已经坐满了月氏的贵族和贵妇,最前排的华盖下端坐着刚才看到的美艳少女,她大胆地没有遮面纱。
我淡淡地一笑,这一定就是公主了,看来也是个很有个性的女生,竟然会去马厩偷看,我的笑容更深了,抬眼却正看到昆罗回头看我,我只好又低下头。
他笑笑:“怎么样?我的妹妹是个美人吧!”
我低着头,谦卑地、粗着声说:“只是说美人会唐突了佳人,她一定还是个智慧的女人。”
昆罗满意地转身继续前行,我跟着昆罗缓步登上看台,来到最前排最大的华盖下,昆罗坐了下来,然后拉起那个女孩的手对我说:“这就是我的妹妹——青娅!”
我对她点点头,把眼神看向远处的马厩,昆罗指着我对青娅说:“他是冒顿的朋友。”
青娅突然说:“看着我!”
我一愣,转头看向她,她盯着我的眸说:“你认为他会驯服那匹马吗?”
我看着她略带娇羞的黑眸,顿了顿说:“他会!”
她依旧不依不饶:“那他会敲开我的心吗?”
我忍不住笑:“恐怕此时你已经被驯服了。”
她倔强地板起脸:“我怎么会是被驯服的呢?”
真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被人说中了心事还不承认,我更温柔地笑了:“因为女人和马一样,都在等待自己的骑手。”
青娅不服气地说:“我听人说,女人比马更难驯服。”昆罗笑着插嘴:“他说得对,马被驯服前忠实于自己,被驯服后就忠实于骑手,女人也是这样,被驯服后要离开家,跟着骑手走。”青娅把头转向马场,恨恨地说:“你又怎知我不是一个骑手呢?”
果然是个性十足的女孩,和冒顿如此的相像——喜欢征服他人,我愣在那里。
耳边传来昆罗的声音:“你就坐在我身边吧!”
我点头刚要坐下,青娅对我说:“你还是坐我这边来吧。”我有些诧异……
这时,冒顿手持套马杆走了出来,青娅又问昆罗:“哥哥,为什么没有套马手帮他?”
昆罗温柔地对她说:“因为他要让你看到一个真正的英雄。”
坐在青娅身后的一个贵族少年冷嘲:“明明是多余的勇气,就象粗野的下人为了出风头变得昏头昏脑。”
青娅回头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沙穆,你什么都不懂。”
那个叫沙穆的少年冷哼:“那我倒要看看他能怎样?还要祈祷那个家伙别被天马踏死,否则,月氏和匈奴又要开战了。”
昆罗瞥了一眼沙穆,他立即闭了嘴。
我绕到了青娅的身边坐下,沙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种高傲的蔑视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我还是选择忽略他,继续看场中的冒顿。
此时马厩的顶蓬被掀开了,看台上的人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天马正警惕地望着冒顿,耳朵尖立,纹丝不动。
对视了许久,冒顿怏怏地转身离开,看台上响起一阵嘘声。
青娅的嘴角泛起了笑容,转头对我说:“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我笑着对她点点头,她亦笑。马厩中,天马的头跟着冒顿而走,看到冒顿要离开马厩,便低头继续吃草料。冒顿猛然回身,跳进马厩,蹿上马背。
天马猛地嘶鸣,直立起来,企图将冒顿掀下马。驯马人赶紧将马厩门打开,天马一声嘶鸣,就箭一样地冲了出来。
看台上有人站了起来,天马长嘶着在驯马场上飞奔,一个急停,冒顿险些被掀下马。
紧接着,天马开始了一连串的动作:尥蹶子,转圈,直立,冒顿几次险些被掀下马。我虽然紧张,但我知道这场驯服游戏的结局,故而更细致地观察起旁人,昆罗看着,笑着,带着一种莫测高深。青娅看着,身子不由得前倾,眼睛里冒出晶亮的光芒。
天马未能将冒顿摔下来,急停之后突然启动,向马场厚实的围墙上冲撞了过去,象是自杀一般,所有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冒顿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天马在快撞到围墙上时,轻巧地转过身,擦着围墙跑了起来,那个距离,根本容不下一个人的腿。冒顿靠围墙的腿早已收缩,熟练地架在马脊上。马就这样紧挨着墙飞奔。跑了三圈之后,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向场中央跑去,稳稳地停下。
惊叹之声此起彼伏,而冒顿则轻抚着马头,欣喜地笑了。
我不由得一怔,那笑容里第一次没有冷漠,使得冒顿那张冷峻的脸突然生动起来,更加英俊,瞥眼看青娅,她的脸因倾慕而变得红艳。
再看向昆罗,却正对上他的眸,他的专注让我有些慌乱,连忙看向马场。冒顿正轻轻策马向看台小跑而来,很多月氏贵族都感慨赞叹,沙穆失望地坐回座上,一脸的怪笑。青娅站着,激动不已,她看着冒顿策马向她走来。冒顿来到看台前仰头说:“公主,这匹马已经被驯服了。”青娅低头注视着冒顿,继而将头上的羽饰摘下,抛向冒顿。羽饰在空中袅袅飘摇而下,冒顿伸手接过轻盈的羽毛,抬眼看着青娅,长出了口气。青娅含笑看着冒顿,突然转头对我说:“我确实被他驯服了,你呢?”
我惊得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座位上……
3.5 友情
青娅笑着把我拉起:“你这么漂亮,只穿上男人的衣服可装不象。不过我真的想知道,他身边的你是否也被他驯服,我并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爱的男人。”
好个直爽的女子,我站起来笑着说:“我只是他的朋友,而且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青娅满意地点头,我眼睛的余光看到昆罗也在释然地笑,而冒顿又恢复了冷酷的模样。
昆罗笑着问青娅:“你真的已经被他驯服了吗?我的小烈马。”
青娅点头:“当然!我心目中的英雄就是这个样子。”
……
回王庭的路上,我和青娅同乘一车,冒顿与昆罗骑马并驾。
在车上,我忍不住问:“我的装扮真的那么不像吗?”
青娅轻笑:“如果弄上胡子会好些,不过,我们西域俊美的男人也不少。”
“那你怎么断定我是女人了呢?”
“你没有正眼看我呀,不正眼看我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死人。”她爽朗地笑了。
我也被她逗笑了,她又正了色问我:“男人与女人不是情人就是仇人,会有朋友吗?”
“你在担心什么?我吗?”我不禁笑出声来:“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冒顿一个男人,他是你的骑手,不是我的。”
青娅满意地抓了我的手:“我们以后姐妹相称吧,我喜欢你。”
即使是按凝烟的18岁芳龄,我也比青娅大2岁,所以我是姐姐。青娅更靠近我坐着,不停地问冒顿的事情,而我却真的所知有限,史书上写的现在不能说,而且很多细节也记不清楚了。遇到他以前的事情一概不清楚,即使是一起相处了3个月,也所知甚少。
看着青娅渴望的眼神,我只好说:“一个好的骑手,定会与他的坐骑产生无比的默契,你不是自认也是骑手吗?那就自己去驯服、去奉献、去体会,别人帮不来的。”
青娅自信地说:“我会是个好骑手,就算当不了骑手,作匹骏马也无所谓,只要时时相伴就好,对吧姐姐?”
我笑着点头,想来爱情就是这样,谁又说得清谁是骑手谁是马呢?
青娅沉静了一会儿又说:“父王活着时候曾对我说过,男人能征服天下,却最终会被女人征服,尤其是我们月氏国的女人。姐姐!你说我父王说得对吗?”
我不由得感慨,原来古人早已总结出了“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这话。但我一直就认为这话不对,于是我说:“真正的男人要靠征服女人来征服世界,真正的女人要靠征服自我来征服男人。”
青娅认真地听,但是有些不太明白,我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亦笑。
……
黄昏时分,斜阳西坠,暮色四合,灯火辉煌的王宫广场上燃起了篝火,一场夜宴刚刚拉开序幕。众人吃着烤肉,喝着美酒,舞娘曼妙地舞着。
听惯了胡笳悠长伤感的曲调,今日听这些欢快的节奏,我还有些不适应。
青娅拉着我进了她的寝宫,一股脑地拿出自己的衣裙:“姐姐,快来换上女儿的装扮吧,一定非常好看。”
我摇头不语,她不依地拉我近前,拿起几件衣服就往我身上比划,很快我就被这些美丽的织物吸引了。
虽然有些不适应这些有点暴露的衣服,但这样的款式真的好漂亮,贴身剪裁抹胸偏偏配上飘逸的袖笼,宽大的灯笼裤,色彩艳丽。
青娅选了一身火红,我挑了一身孔雀蓝,再戴上同色方形的头巾、透明的面纱,宛若壁画上的飞天。
幽幽的晚风荡起披在身上薄薄的轻纱,露出贴身的抹胸,丰满的胸部若隐若现,不堪一握的小蛮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雪白的肌肤光洁如玉,在火光的照耀下简直会让人流鼻血。我不安地裹紧轻纱,又扯了一块孔雀蓝的头巾在腰胯侧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才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青娅身后,行走在王宫之中。
青娅并没有直接把我带到王宫前的广场上去,而是来到了王宫中最高的地方——宫门上的城楼,俯瞰下面欢乐的人群。
青娅指着城下换了新装的冒顿:“姐姐你看,他就是那么耀眼,在这么多人中,我还是能一下就看到他。”
我不禁笑出声来:“因为你的眼中只有他。为什么是他呢?”
她笑:“他的面容在我的梦中出现过,这一定是月亮神的旨意。”说完,她看向天空,一轮满月挂在空中。她拉着我说:“一起来许个愿吧,会灵验的。”说着她就合十了双手,闭了眼。
我抬眼看向月亮,它和2000多年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真实。我低下头看向城下,一双绿眸正扫过来,我闭了眼。
青娅许了愿和我一起走到广场上,舞娘们巧妙的配合舞动着。青娅对昆罗说:“王兄,我刚才向月亮神许了愿,希望我去匈奴后能弥缝上两国间多年交战的隔阂。”昆罗点头:“生个儿子吧,这样两国间就有脐带连接了,虽然脐带最终要被剪断。”冒顿接口道:“但血与血已经交融。”昆罗满意地说:“那么,我为我的妹妹祝福。愿你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世世代代都做匈奴的单于,愿匈奴和月氏永不交战。”冒顿举起酒杯说:“我保证。”昆罗和他碰了杯:“我信任你。”
冒顿痛快地干了杯中酒:“啊——这样的酒,喝一千杯都不会醉。”昆罗却笑着说:“这样的酒,喝一口就醉了。”说完,眼光流转,看向我。
我的笑容僵住了,不禁看向冒顿,他的脸冷了……
3.6 拒绝
昆罗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不过他立即命仆人端上两个墨玉酒杯,亲自倒满了酒,笑着说:“来!祝我的妹妹幸福!”
我从托盘里端起酒杯,在篝火映照下,墨玉的酒杯中盛着樱红色的琼浆,果真是“葡萄美酒夜光杯”。
习惯性地摇摇酒杯,才想起,这是玉杯,一抹自嘲让自己有些伤感,为了忘记忧伤,于是和青娅碰了碰杯,把酒含在口中,深吸一口气,酒香就扩散到整个口腔,再将酒缓缓咽下,甘醇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