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不知怎的就落了下来,转头,看见阳光下微笑的叶护……
4.3 信任
冒顿走了出去,叶护依言留了下来,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我喝了水,也在毡毯上坐了下来,叶护轻声问:“喝些奶茶汤吧,那是我们草原上最美味的东西。”
我点点头,他出去了,我在那里回想刚才的事情,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应承下来答应帮冒顿的忙,谁能知道这帮忙的后果会怎样?可是后悔已经于事无补,早在离开精绝的时候,我就答应过要来匈奴帮冒顿了,只是不知道会这么不堪,看来以后再答应别人做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帮的是什么忙才好。转念,反正木已成舟,随波逐流一下也好,谁能知道这半年后的结果呢,在这段期间和莫离或是昆罗取得联系,如果真的没有转机,还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逃跑啊。
正在思忖的时候,叶护已经回来了,他刚进来,浓郁的奶香就随着进来了。
我伸手要接,他却先把一块非常漂亮的织物放在我手上,才把黑陶碗放在那织物上面:“这样不会被烫到。”他说:“而且,你要慢些进食,毕竟这几天你没有吃东西了。”
在他暖暖的笑容里,我说了谢。只是他刚才的话又勾起我的记忆,曾遭变故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几天没有进食,姐夫躲了起来,姐姐在医院里,我最终硬撑了下来,只是在开始吃东西后,胃总是隐隐地疼。想到这些,我的泪滴进了黑陶碗里,不想让叶护看到,我低头喝了口奶茶汤,这味道非常好,是我从来没有品尝过的。
我默默的把茶汤吃完,叶护把碗接了过去,我则拿起那片织物端详,这是一个绣片,有五彩祥云的图案,色彩很亮丽,针脚细密,技法精湛:“这是你们这里的人绣的吗?”我问。
叶护点头:“是大阏氏绣的,我很小的时候,她给我的。她的手很巧,绣了很多东西,就连我们匈奴的大烈旗也是她绣的呢,只是以后再没有人能绣出这么精细美丽的东西了。”说着,他将我递回的绣片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衣襟里。
我在心里叹气:“冒顿的母亲有一双巧手,却只能把相思泪揉入陶土,把相思细细密密地绣入这些丝线中。”
突然,外面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叶护把门帘更挑开些,门外的守卫只剩了两个,再寻声望去,看见冒顿正在将很多陶罐摔碎。
我立即就想到,那是大阏氏做的东西,连忙跑出去,却被守卫栏了下,我大声叫:“冒顿!你不能把那些陶罐都弄碎啊。”
冒顿停了动作,转身看我,立即让守卫放我过来,我跑过去,护在还没有被毁的陶罐前:“你不能这么做,这些都是你母亲做出来的东西,你怎么能这样把它们打破呢?”
冒顿又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做这些都是为谁呢?没用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多看她一眼。她就那么走了,甚至抛下和我的约定。流了这么多的泪做的东西,怎么能这么完整地留着呢?应该像我碎裂了的心一样,随着她走。”说着,他又将手中的陶罐摔向地面,我虽然极力去接,仍无法阻止它落地碎裂,那沉痛的声音狠狠地砸在心上,很疼。
我蹲在那里,将碎片放在手心,哑着声音说:“你只知道此时碎裂了好,又怎知她当时的心情呢?”
冒顿的手中又有了一个陶罐,听我如此说,停下看我,我低下头,拨弄手中的碎片,将那阙《你浓我浓》轻颂:“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我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冒顿愣在原地,手中捏着那个陶罐,手背上青筋暴露,思忖片刻,竟是将手中的陶罐狠狠摔碎:“对情深的人才可言情,对情浅的人,如此做有什么用,只会让心更苦,泪更涩,肝肠寸断。如不是这般相思,她又怎么可能这么早的死去?”
听罢,我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陶片,那尖锐的破口一下将手心扎破,血顺着碎片滴落,可我顾不得这些,还想保护那些陶罐。就在这时,头曼从一个帐篷后走了出来。
他拿起一个很小巧的陶罐,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不舍,然后看向我:“她在做这些的时候,真的是那样的心情吗?”
我点头,却内心不屑,他有什么资格问呢?
头曼看向正在愤怒的冒顿:“并不是情深清浅,而是苍天弄人。”他叹了口气又说:“也许你怎么都不能明白,我又无法为自己辩白,但不论怎样,我都是亏欠了你母亲的。”说完,他摆手叫来仆人:“把这些陶罐连同碎片都给我封存好,随大阏氏而葬。”
头曼将手中的小陶罐别在腰间,然后又看向我,眼神中很多复杂难懂的情绪,我不由得逃避,看向冒顿,冒顿则是瞪着头曼。
头曼走近冒顿:“就算我亏欠了你的母亲,但我不会亏欠我的孩子,从今天起,你将拥有1万人马和狼居胥山山下的牧场,成为名副其实的左屠耆王,办完你母亲的葬礼就可以启程。”
冒顿眼中闪烁着泪光,头曼将冒顿的肩揽入怀中,我有些动容……
片刻,冒顿挣开头曼的怀抱,指着我说:“她是留下,还是先随我一起去,半年后再来?”
头曼的眉一抬,似笑非笑,他们沉默地对视着,我的心狂乱地跳着,感觉就像在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却无计可施。
“啊,你流血了!”突然叶护跑到我的身后,把我的手抬起,拿开手中的陶片,用清水冲洗,然后细心地包扎好,冒顿与头曼都瞪视着我们,我心虚地抽回了手,对叶护浅浅一笑,叶护亦笑。
冒顿又回复了惯常的冷漠对头曼说:“难道父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吗?”,头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冒顿,又看了看我,然后轻声说:“我当然相信我的儿子,就让她先随你去看看我匈奴的广大领土吧。”
我的心落了下来,冒顿说了谢,这时,莽青走过来给头曼施了礼,然后对冒顿说:“按你的意思,我们已经把那河水断流了。”
冒顿点头,转身对头曼说:“请父亲送母亲最后一程。”
头曼点头,向前走去。我正思忖要不要前往,冒顿对我说:“你留下休息吧,青娅就到了。”
叶护怯怯地对冒顿说:“哥,我可以去送送大阏氏吗?”
冒顿看了叶护一眼,点头。
他们一同走了,我漫步向帐篷走去,在挑起门帘后,一个美丽的贵妇正端坐在那里瞪视着我……
4.4 劝诫
这个女人我见过,如果不出所料,应该就是叶护的母亲,我站在门口揣测她来此的目的,她先开口了:“进来吧,我是单于现在唯一的阏氏——妩叶。”
我俯身走进帐篷,在她对面坐下:“想来我不必自我介绍了。”
妩叶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听说这两****在闹绝食,今日却这样神采飞扬,真是奇怪。”
不明她的来意,我只好先微笑:“并不是什么绝食,而是骑不惯马,颠簸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直视我的眸:“我不知你为什么来,也不知你为什么会答应做单于的大阏氏,但我只想劝告你一句——知难而退!”
我依旧微笑着说:“我答应过要帮朋友的忙,虽然事先不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但是应承了事情一定要实现。”
妩叶把视线调向别处,淡淡地说:“我不是来向你示威的,我只想给你提个醒,看你也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
我疑惑地看着妩叶,等她的下文,她摇头:“很多事不能提,更不能去回想,太苦了。”她凄然地说:“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心来劝你的就好,你要处处小心,匈奴的男人都是狼,凶狠的狼、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狼,当然,除了叶护。”说到叶护,她的面容温柔起来。
我也叹了口气:“要劝诫他人,自然要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他人才能借鉴,如此含糊,怎能让人看出是真心的劝诫呢?”
妩叶默默地看着,美丽的眼睛中充盈了泪水,如此模样,真的惹人怜爱,而她眼底的那抹苦涩让我不好再追问下去了,想来一定是有什么痛苦的过往吧。
我点头:“谢谢你的劝诫,我相信这些是出于你的真心,也请你好自为之。”
妩叶和我对视了很久,才起身默默离开了。
我独自坐着,这里的一切都不是表面上那般平静,各有各的辛酸。
中午的时候,冒顿回来了,进来就问:“妩叶来过了?”
心下明了,一定是守卫向他汇报了,于是我点头:“她只是来看看我有什么不便而已。”
冒顿望着我,我看见他脸上泪痕未干,同情不自觉地挂在我脸上,他冷漠地将脸抹了抹:“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流泪!我不想再这么痛苦,我终于可以躲开他的视线,展开翅膀了。”
“等青娅来了就走吗?色勒莫它们什么时候会来?”我捡最不容易勾起疼痛的话题问。
冒顿向门外走去:“青娅已经到了,正在金顶大帐中,我来接你过去。色勒莫它们会在1个月后找到我们的,它不会和我失散。”
我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向大帐走去,一路默默。
进得大帐,立即听到青娅的声音,我循声望去,青娅正坐在妩叶的身边和她说话,我转头看向冒顿,如我所料,他一脸的厌恶。
青娅也看到了我们,立即跑过来,拉起冒顿的手:“你还好吗?”
冒顿冷漠地看着青娅,把手从她的手里抽离出来:“你辛苦赶路很累了,坐过去吧。”
青娅很难过地看向我,我拉了她的手,点点头,她凑过来,小声对我说:“我真有些埋怨他呢!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赶来,这么悲伤的时刻,不是更需要人陪吗?可是他选了姐姐你一起赶来……”
我的心一紧,如果可以,我才不想和他一起来呢,我难过得转身就往外走,结果撞上了刚进来的叶护。他扶住我,连连道歉,然后扶我向妩叶走过去。
冒顿也拉了青娅跟过来,并冷冷地说:“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要乱讲话。”
我和叶护坐在头曼的右手,妩叶这边,冒顿和青娅坐在了对面的地方。
听着他们无聊的对话,困倦袭来,我的头低了下来,叶护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腿,然后轻声说:“你想知道刚才为大阏氏送行的场景吗?”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瞌睡,免得出丑,我点点头,他说:“冒顿哥哥让人在图拉河流经山坳,河水最深的一处断了流,在河底挖了很深的一个墓穴,等大阏氏的棺椁和随葬品放进去后,立即填埋,然后将河水引回。”
我有些好奇起来:“河水很窄吗?才两天的功夫就完成了吗?”
叶护点头:“因为哥哥承诺不要任何生祭,所以很多人都来帮忙,诚心为大阏氏送行。”
“生祭?难道这里还要用人来殉葬?”我有些惊讶!
叶护说:“是的,不仅是仆人会殉葬,就连参与陵墓修筑的人也会死,这些事情真的太可怕了。不过,这次哥哥做了例外,希望他能让父亲就把这条规矩废了才好。”
妩叶坐在旁边,看了看对面的冒顿,柔柔地叹了口气:“只怕到时会有更多的人殉葬。”她说得很轻,只有坐在她身边的我听见了,我看向她,她淡然地笑笑,然后端起****酒,妩媚地对王座上的头曼说:“大单于,您也累了,喝了这酒,就休息一下吧。”头曼点头。
于是,在坐的人,都端起眼前的酒杯,象征性地喝了下,就都告退了。
走出帐外,是浓烈的阳光,青娅走了过来,拉起我就走,到了围栏处,才急急地说:“姐姐,你真的为了帮冒顿,竟然答应要做头曼的大阏氏吗?我!我刚才还错怪了姐姐,我好难过。”
看着青娅关切的眸,我故意笑笑:“这并没有什么,缓兵之计,或是说为了得到信任吧,答应下来,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是半年后的事情。”
青娅落了泪下来:“你如此帮他,我们要怎样才能报答你呢?你太委屈了呀,不如让我哥来帮冒顿的忙。”
我摇头:“以冒顿的骄傲,他怎么会让你哥来帮忙呢?虽然这是你们的家事,但也是国事,怎么能让他国的人来帮忙呢?”
青娅点头:“姐姐可要处处小心啊。”
我握紧了青娅的手:“你更要小心啊,有很多麻烦都在等着你们,你要好好帮冒顿。我只能帮这么多,如果半年后真要我嫁给头曼,也许我会逃或是死!”
青娅抱住我,哭着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一定帮你!”
我笑了笑:“明天我会和你们一起去狼居胥山的牧场,分离并不会那么快,所以别难过。”
和青娅在帐篷前告了别,我走进去,合衣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却噩梦连连。睁开眼,一个更让我害怕的面孔正对着我……
4.5 毁灭
我立即坐起身,防范地看着他——头曼单于。
头曼则是享受地上下打量着我,然后缓缓地说:“匈奴的草原比你精绝的沙漠要美得多吧?”
我分析着他话语中的其他涵义,保持着沉默。
他笑笑,那笑容很冷,很像冒顿的笑容,斜睨着我等着我的答案,我平静地说:“在草原,美丽的景色不过一季,过了这一季,和沙漠毫无区别。”
头曼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继而点头:“你说得不错,只是第二年的这季,这里又是生机无限,而沙漠则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我反驳道:“沙漠中一样有美丽的生命!而且,那里的生命才是最顽强的,不求天,不求地,只求自己。”
头曼眯起眼更仔细地看我:“你的确与众不同!”
我低下头,沉默。
头曼又问:“我的妩叶与你相比,谁更美丽?”
我不假思索:“答案自在你心。”
许久,头曼才说:“你真的要做我的女人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我立即抬起头,看向他:“你认为呢?”
头曼再次大笑:“你太聪明,也懂得保护自己,但愿你在这里能快乐的活着。”话音刚落,眼光立即冷酷起来:“只是不要在我面前耍把戏,我与冒顿之间的问题,只有我们才可以解决,你帮不上任何忙!我只要他恨、恨任何人、恨所有人,只有这种怨恨才能让他大有作为、才能让他称霸草原,甚至整个西域,才能解除我的怨恨!”说罢,他竟有些悲凉地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