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噩梦
冒顿没有追来,我亦不希望让他追来,他追来又如何呢?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回到帐篷,让莲丫帮我收拾行囊,莲丫不解,但也无法询问,不过她看到我红肿的双眼,大致也明了缘由,于是麻利地收拾起来。
我摘下叶护给我的弓,转身要放进行囊,突然发现额琥站在门口,诺诺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充满凄凉与慌张,我的鼻子一酸,忙招呼他进来。
额琥问:“公主也要离开吗?去哪里?带上我吧,我好害怕!”
我看着他,眼泪落了下来:“我是要离开,只是并不知道冒顿会送我去哪里,是否会让我离开,我只想永远地离开这里。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走呢?你害怕什么?”
他看向自己的手,惶恐地说:“我不能再在这里了,我不适合当士兵,也不能再去设计什么武器,我无法那么坦然地去面对死亡,尤其是我制造出来的装置那么轻易地就让一个生命凋零,我没想过青娅公主会死,也没想过让亲如手足的士兵们就这样白白送命,真的从没想过,所以我害怕,害怕自己给别人带来更多的伤害。”
额琥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我也是不能再看到任何血腥的场面,不能承受心再次碎裂的痛苦,所以才执意要离开的,可我隐隐地觉得,即使离开这里,仍旧会有很多让人更痛苦的事情发生。
我对额琥点头,但仍旧宽慰着他:“好吧,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我们明天会走,但你一定要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一起都不是你的错,你设计出来的武器可以帮助自己的部族在战场上获胜,只是现在使用这武器的人没有把它用在适当的地方,武器用对地方是利器,用错地方是凶器。”
额琥点头,含着泪转身走了出去,我则抱着那弓又难过起来,青娅离开月氏来这里不过一个多月,就彻底绝望的离开了人世,我呢?还能坚持多久?突然眼前闪过了炽焰娇小英俊的笑容,我长叹,我还是有牵挂的人的,只是他对我来说一样是迷,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精绝国,一切都是那么的茫然……
天黑了下来,我蜷缩在床榻上,巴特尔在我身边趴着,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这时冒顿走了进来,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看到我收拾好的行囊,眉头一皱,缓缓地看向我:“如果离开这里会让你心情好起来,我会送你走,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心不要离开我,不论我们离得多远,离开多久,一定要等我再次见到你,别扔下我就走。”
我摇头:“我不能答应,我的心还没有靠近你,也没有属于谁,就狠狠地碎了,离开你是我唯一能****伤口的方式,时间会让一切变淡。”
冒顿的绿眸中闪过伤感和痛楚,转瞬又是冷漠:“我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就不会再逼你什么,明天就送你回王庭,在那里让你选择靠近我,还是伤害我,也求你去王庭,给我保持这不到5个月的平静时间,我还要训练我的士兵,等6个月满,我会回王庭了断一切该了断的。”
我皱眉看着他,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尤其是看到他眸中的感伤,可是青娅凄然的笑容突然重叠过来,“我不能答应你!”我把头埋进衣裙中,泪水狂涌。
冒顿叹气了:“也是,让你做这样的口头答应又有什么用呢?母亲也答应过我一定会等我回来,可是她还是扔下我走了,你就是现在答应了我,一样还是可以扔下我就走,我依旧是孤独的狼,注定孤独的狼。”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我睁开泪眼,看向他:“没有人能保证什么,世事难料。”
“我讨厌这样的无力感,我也讨厌这样的无助,我也想停下来,可是我不能,仍要在这种无助又无力中挣扎着前行,为了母亲、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这样才能活下来,我希望你能分享我的痛苦,我的无助。成为我的力量,我的动力,然后一起享受幸福。”
“我们会有幸福吗?青娅随时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不能。”我悲哭出声,巴特尔起身,疑惑地看着我,眼中竟然也有悲伤。
冒顿抱住了我,将我的头埋进他的胸怀:“我们可以,我的母亲在天上祝福着我们呢,她会和青娅解释的,请你相信我。”说完他慢慢抬起我的头,他的泪落在了我的脸上,他缓缓地低下头:“我该怎样做,你才会让我靠近,让我依靠,哪怕一下就好。”
模糊着双眼,我挣扎着要推开冒顿:“我恨我自己,不该答应你任何一次的请求,就不该与你有任何交集,那样青娅就不会死,不会这么凄惨的死。我恨我自己,不该给你任何希望,因为我不爱你,就不该以同情任你靠近,从而让你有了错觉;我恨我自己……”
冒顿粗暴地捏着我的肩:“你不爱我?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他瞪着我,绿眸中充满冷焰。
突然他把我推倒在床榻上:“你只能爱我,因为我爱你爱得坚持,爱得孤独、爱得……”他压在我身上,撕扯着我的衣服,狂乱地吻着我,和着泪。
我挣扎着,痛楚的心又狠狠地撕裂,因为我发现自己挣扎得并不坚决……
一番云雨过后,冒顿趴在我的身上,抚摸着我的脸:“你的嘴可以骗人,你的心和你的身体却不会。”
我痛苦又疲惫地闭了眼,痛恨自己与他的契合。
睡梦中,青娅在轻轻碰我的手:“姐姐!你是最累的人,也是最软弱的人,说着不喜欢冒顿,却在心里爱着,放不下,也离不开,软弱地拒绝,软弱地伤害,让他痛苦,也让我痛苦,更然给你自己痛苦。虽然你让我看到了些光明,却永远没有希望。其实我是最勇敢的人,一直如此,爱就爱了,当我看清这一切的时候,当我认定爱破灭的时候,我也能勇于灿烂一下,把最美的刹那留给我爱的人。我并不怪你,也不恨你,因为你比我早遇见他,如果来生我们再次相遇,我会比你早遇见他……她笑着,眼角流出血……”
我叫着青娅的名字惊醒,冒顿立即抱紧我,我开始彻头彻尾地恨自己,在青娅刚刚死去的当晚,我竟然与冒顿……天啊,我一定是疯了,傻了,我尖叫着推开冒顿,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噩梦一场……
5.8 惊诧
我不停地尖叫,冒顿只好甩了我一巴掌,疼痛让我醒过来神来,可内心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我停止了尖叫,安静地拥着毡毯坐在床榻上,欲哭无泪,也许今日以后,我再不会流泪,因为再不会有什么比今天更痛彻心扉的事情了。
冒顿蹲在地上,捧着我的脸:“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了解你的感受,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了,过了今晚,太阳照常升起。”
我转身,面对着里面躺下,闭着眼醒着,冒顿握着我的手说:“清晨我就送你回王庭好吗?”
我不语,冒顿继续说:“从今天起,我愿什么都听你的,不再强加给你什么,回到王庭你只需要等我归来就好,不会有嫁给我父亲的事情发生,我保证!我会让你做我的新娘,唯一的爱人。”
我内心挣扎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说的话总让我挣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在意这种挣扎,在意他说爱我,要与我在一起。也许青娅说得对,我根本就是心口不一,可是为什么我在潜意识里总在拒绝,为什么我的的心底总有一种直觉,我们不会在一起,冒顿不是我最终的归宿,可是刚才的契合又让我的心有所犹豫,我在矛盾中挣扎,有希望也有绝望。
冒顿见我久久不语,更紧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松开,站起:“如果你都不肯为我停留,也许我的梦想应该就此放弃,我的人生也应该就此放弃,因为我已经被太多的人放弃了。”
他的话酸楚可怜,我不由得转身看他,心底燃起希望:“如果我留下,你能保证这样的事情再不发生吗?你肯为我做些改变吗?如果我让别去伤害你的亲人,只得到你能得到的东西;如果我让你只做好部族的防御,不去吞并别族的土地;如果我让你放弃权利,和我远离这里,长相厮守,你会答应吗?”
冒顿摇头:“我不能撒谎骗你,所以我不能为你做这样的保证,因为我必须得到单于的权利,所以那场杀戮在所难免;我不能为你做这样的保证,因为我还要确保我的匈奴不受他族欺凌,因为我要让你成为更广袤的土地的主人,享受更多的人的膜拜,这样才配得起你,也能让我完成母亲对我英雄的期待,所以战斗不会停歇;但我能保证我的心永远不会变,只为你跳动,我的眼中只有你,别人我都看不见,也不会在乎。”
我长长地叹息,凝视着他的绿眸,那里有真诚,可是我仿佛看到了满天的血迹和荒野中皑皑尸骨,我真的要留下吗?真的能忍受血腥的权利争夺,以及残酷的部族争斗吗?我能眼睁睁看他对自己的亲人举起屠刀吗?不能,我做不到,可是如果我离开,那些人就难逃一死,而且可能更惨,也许我该留下来,去王庭,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哪怕只是帮助他们逃命也好,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于是我说:“我选择留下,听你的安排去王庭,去考虑你对我的请求,也请你考虑我对你的期望——为我而改变。”
冒顿的眸闪过一丝惊喜,他只在乎我是否留下,却不在乎为我改变,我在心底叹气,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彻底地绝望,也在心底彻底地放弃了对他刚刚燃起的情感。
天终于亮了,莲丫走了进来,带着泪光拉起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从她的目光中,我读出她的同情和安慰,我叹气不语,我不配得到她的同情和安慰,她应该厌恶我才是,这样的我让自己都厌恶。
莲丫把早点放下,就走到帐篷口站着,望着外面。没一会儿,莽青到了门口,对我说:“左屠耆王请公主吃过饭就上路回王庭,车马已经在辕门等候了。”
已经穿戴好的我撩开帐篷帘子,望着莽青问:“青娅的灵堂备好了吗?我想再去看看她。”莲丫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我艰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莽青说:“并没有为青娅公主设灵堂,刚才已经送进狼居胥山了。左屠耆王怕公主难过,所以没有请公主同去。”
我愣在那里许久才喘上气来,默默地回身去拿行囊,突然想起额琥的请求,于是我说:“请转告左屠耆王,我带了额琥一起去,在这里,他怕是也要难过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莽青想了想说:“我会转告左屠耆王的,请公主心安。”
我点头,默默地拿起行囊,莲丫接了过去,我看看她,她也看向我,眸中闪动着泪光,我叹气:“王庭更是个凶险的地方,你还是留下吧。”
莲丫摇头,把行囊抱得更紧,莽青说:“左屠耆王有吩咐让莲丫随公主同去,如有为难的地方,也好和这里联络。”
我有些惊讶,莽青笑笑:“莲丫养了6只鸽子,可是送信的好手呢。”
我点头,与莲丫走出了帐篷,缓缓向辕门走去,一路之上,白幡飘摇,来时青娅与我同乘,归时天人永隔,我深深地叹气了,而回程的路更茫然。
不过第3天的傍晚,飞驰的车马就回到了王庭,迎接我的竟然是叶护:“看到了冒顿的飞鸽传书,父亲就让我在这里等候。”
看到叶护阳光般的笑脸,我从阴霾的回忆中缓过神来,对他点点头,把弓箭递给他:“我学会了,但也发了誓,再不用它。”
叶护接过弓箭,稍有些疑虑,却并未询问,只是说:“父亲让你去大帐,他有话要说。”
我点头,默默地走向大帐,那金顶被夕阳染了红光,就像血色中的权利象征,我停了脚步,心又在疼痛。
叶护在我身边也停了脚步,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淡淡地叹气:“那里让你不舒服吗?可是没有选择,无意于权力,却在权利的漩涡中心!”
我迅速地扫了叶护一眼,他对我笑笑,继续前行。
终于到了金顶大帐,护卫通报后,我们走了进去,头曼单于正饮着酒,看到我们进来,手一挥,下人们立即退出,头曼对叶护说:“你也下去吧,我的儿子,我有话对凝烟说。”叶护看了我一眼,点头退下了。
头曼对我举举手中的酒杯,冷冷地说:“看来你真的让我的冒顿爱上了你。”
我站在那里,拼命保持着平衡,不语。
“我要说的是明天我就安排你和叶护离开。”头曼将杯中的酒倒入自己的口中。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为什么?”
“冒顿的心只能有恨,他不能有爱的感觉,我就是要剥夺一切他所爱的,让他充满仇恨,包括我。”头曼笑着。
“杀了你也无所谓吗?”我有些愤怒,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我在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在等待他对我举起屠刀!”头曼大笑:“为了让他凶残地将我杀死,我用心良苦!”
我惊诧地望着他:“为什么?”
头曼收起笑容:“因为我爱他,要让他成为英雄。”
我愕然,头曼向我招手:“来!坐下,我会给你讲明白,因为你是他成为英雄最好的毒药……”
5.9 虐爱
我只前行了一步,就缓缓坐下,头曼的绿眸闪过得意又落寞的矛盾神采:“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的计划,也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安排你和叶护离开。但在这之前我一定要感谢上苍,派你前来成全一切!”
我愕然,很快冷静下来问:“虽然我很想知道这些,但我更想听你对这些计划的解释,也就是说,为什么会有这些计划,那些缘由到底是什么?”
头曼冷冷地笑着,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看着酒液均匀地滴落在杯中,最后弹起一个水珠,他微笑,突然看向我:“英雄是什么?”
我淡淡地说:“不过是很多人的梦想罢了,有几人能真的成为英雄?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