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曼哈哈大笑:“我不过是个废人,怎能称得上英雄?”
我不解,史书上对头曼早年的评价还是比较高的,他看出我的疑惑,冷笑:“今天我说的话,是唯一一次实话,因为我需要你明白,帮我成就一个英雄,那就是冒顿,我唯一的儿子。”
我皱眉:“你还有个善良的孩子?”
头曼的眉间闪过一丝怨恨:“叶护不是我的儿子,因为我早已不是个男人了。”
“啊?”我抑制不住,惊呼出声。
“我喜欢大宛的马,如果拿来和我们草原上的黑骏马交配,以后出生的马就兼具了耐力与速度。”头曼端起酒杯,淡淡地回忆。
“如果我们要永绝东湖的骚扰,趁机占领乱战的中原秦、赵、燕的广大草场,我们就需要大量的马匹,于是,我向大宛买马。可是大宛的国王竟然大方地送了我三千匹马,只是要求我迎娶他的女儿——妩叶,那年冒顿6岁。”头曼停顿下来,我却被故事吸引了,等待着下文。
头曼将酒送进口中:“其实,我并不想娶妩叶,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但是为了那三千匹马,我还是答应了,然而噩梦却从新婚那天开始。”
头曼闭着眼说:“新婚的夜晚,妩叶告诉我她爱着别的男人,我无所谓,反正她只是三千匹马的附赠品,随她去就好了。可是妩叶爱的男人竟然跟她来到了我的匈奴,在我毫不知情、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刺伤了我,虽然我将他千刀万剐,也无法平息我的怒火,因为从那天起,我再不是个男人,我做英雄的梦想从此破灭!但是我还有冒顿,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于是,我要培养我的孩子,扶持他成为一个英雄。”
我的眉头皱紧,头曼说的故事仿佛是天方夜谭:“培养的方式就是让他痛苦吗?让他仇恨吗?那天你就……那叶护怎么会在3年后出生?”
“哈哈!”头曼看向我:“没错,培养冒顿的方式只有这种,这样能让他成长,让他够狠,也能让我更好的折磨妩叶这个该死的女人,这是最好的一箭双雕的计策。”
我完全处于震惊中,头曼继续说:“妩叶恨我把她爱的男人杀了,可我偏偏要对她好,让她以为我爱她爱得要死,让她内心充满煎熬。”
我在内心骂头曼是个变态,但又有些能理解他的痛苦。一个男人怎么可能那么坦然接受那些残酷的现实,尤其又是自命不凡的头曼,我不禁有些同情地看向他。
头曼冷酷地笑了:“如我所愿,冒顿看我眼神从崇拜到期待再到怨恨,妩叶对我从抗拒到矛盾再到依赖,只是我内心痛苦,却无人能诉,我爱的女人内心痛苦,我却无法给她任何安慰,从而更加疏离。当叶护出生的时候,冒顿彻底地恨了,恨所有的人,从那天起,我就等着他长大、成熟、凶残。我特意安排了我的弟弟送给冒顿一头小狼,不停地给他讲一些狼的习性,不停地逼他成长,逼他痛恨。”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头曼刚才说的‘我在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在等待他对我举起屠刀!’的真正意思。
“每次看到叶护,我就厌恶地想掐死他,但是这个孩子却又天性良善,有时真的能给人带来慰藉,只是他不是我的孩子,始终隔着什么。妩叶并不知道这些,多年来,她都被蒙在谷里,一直以为每天与她同榻而眠的是我,其实,那只是我的替身,永远见不得天日的人,不过他已经死在我的刀下了。”头曼把空了的酒壶扔了好远,陶壶应声碎裂。
这不再属于意外,其实我已经猜到了。我沉默着。
“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在我面前玩把戏,结果现在,你不得不陷在里面,再也逃不出去。”头曼对我笑着,却让人在伏天中感到冬季的寒冷。
头曼的眸看向远处:“玉满,我心中的月亮,你孤独得太久了,也一定埋怨得太久了,我今天的话,你都听见吧,要不了多久,我们的孩子就会成全我要与你相聚的梦想,他也会将我们共同的梦想实现——成为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
我知道他在对冒顿天上的母亲说话,我更沉默了,心中百转千回,为故事中所有的人惋惜、不甘、叹息。
“你爱上冒顿了吗?”头曼突然问我,我一惊,从往事中醒转:“我天天都在告诫自己不可以爱上他。我无法掌控自己的心,无法掌控自己的情感,那样残忍的冒顿是我不能喜欢的;那样冷酷的冒顿是我不能接受的;尤其是青娅的自杀,让我的罪恶感更强,而冒顿又表明不会为我改变什么,所以那样的冒顿我不会爱上。”
“凝烟!爱情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你已经爱上了冒顿,也会属于冒顿,且必须属于冒顿。因为你们的性格太相似了,而且‘得凝烟者的天下’,这并不只是一个传闻,它会成为事实。”头曼的目光神采飞扬。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宁愿死,因为爱上那样的冒顿,是我所厌恶的。”
头曼凝视着我,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英雄!冒顿要想成为英雄,必须狠绝,必须没有牵挂。不能像我这样,爱得太深,牵挂得太多……”
“明天一早,你和叶护就走吧,天涯海角,只要不被冒顿找到,就是对他,对你们自己最好的事情。你们的远走会让冒顿彻底地痛恨这个世界,再用这恨去扫平一切的障碍,成就一番伟业。对你们也是好事,毕竟叶护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确实是个良善的孩子,对你也许不公平,但绝对是好事,如果非要你和冒顿在一起,你的内心始终会是在被煎熬,如果分开,也许还会有偶尔的思念让你自己欣慰。”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头曼,你能说这个男人无情吗?其实他最多情,只是多情得让他变态,多情的让他只有虐待至亲的人才满足。
“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成为英雄又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冒顿成为万人唾弃的罪人,也不能让他成为天下最孤单寂寞的人。你的痛苦应该你一人承担,为什么要强加给你的孩子,还要强加给很多不相干的人?你确实成不了英雄,因为你只看得见自己的得失。”我起身要离开。
“如果你不走,叶护就会死,我并不想牵扯上那个孩子。”头曼冷冷地说,我后背僵直地停了脚步。
“我想你并不想看到这样的惨祸吧?我会死在冒顿的手里,这个我早已知晓,妩叶也会死,而且会很惨,但如果叶护不走,他也会死,与其那样,不如我明天就杀了他,免得他受苦。”
我刚要转身,就看见妩叶冲进了大帐,匍匐在地上爬近:“求求你,大单于,不要伤害叶护,我的孩子……”
5.10 真相
看到妩叶冲进来,我心下一惊,连忙转身看向头曼,头曼眯起了绿眸,闪动着奇怪地光彩盯着梨花带雨的妩叶。
转瞬,妩叶已经扑倒在头曼的王座下:“求你放过叶护,看在我这么多年服侍你的份上。”
头曼依旧盯着妩叶一语不发,妩叶的泪扑簌簌地落下:“把你一切的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不好吗?这二十一年来,你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头曼缓缓地抬起妩叶的下巴:“我怎么会怨恨你呢?你让我培养了一个即将成为英雄的人。”
妩叶抹去泪,也拂去头曼的手:“是的,你真的不该怨恨我,真正要充满怨恨的人是我才对!”说完她站起身,缓缓地后退:“你杀了两个我爱过的男人,现在轮到我的儿子了,你就是要这样剥夺一切属于我的、我爱的才肯善罢甘休不是吗?”妩叶凄凉地笑着,笑容里戴着知晓一切的了然。
头曼的目光一下晶亮起来,他起身走下王座,一把抓住妩叶:“你刚才说了什么?”
“是你杀了我爱过的两个男人,难道不对吗?其实,我说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告诉你,我恨你,恨你恨得入骨。”妩叶睁大美丽的眼眸,毫无畏惧地看向头曼。
头曼掐住了妩叶美丽的脖子,哈哈大笑:“很好,不过这天下最没有权利说恨我的人恰恰是你!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妩叶的脸瞬间涨红,我连忙冲过去,拼命抠开头曼的手指,头曼轻而易举地将我俩推开,妩叶捂住脖子,费力地喘气,然后凄然笑道:“我是该死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早杀死我?你本就该一开始就拒绝,一开始就杀掉我,就不会有后面的怨恨、痛苦、挣扎!”
“成全你吗?休想!”头曼冷笑:“对伤害过我的人,我绝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你死去,只是你该死地一直活得很开心,当我看到你的笑容,我就拼命地让自己假设你惨死时的样子;当我看到你对叶护的慈爱,我就拼命地让自己去想你失去他时悲痛欲绝的样子;当我看到你和我的替身每晚翻云覆雨的时候,我就拼命地让自己去……”头曼再说不下去,吐出一口血来。
妩叶仰起头:“你管他叫替身吗?他可是你孪生的兄弟!”
“哈哈哈!”头曼捂着胸口狂笑:“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看来他确实该死,我竟然才杀了他。我们虽然是兄弟,可他注定只能是我的替身。”
妩叶笑得温柔:“你以为谁都是你制造或培训的机器吗?你错了,从他第一天上我的床,我就知道那不是你。因为你的笑容不会那么纯净,你的眼眸没有深情,你的心和血都是黑的,你永远不会在意别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要你高兴,只要你痛苦,你就强加给别人!”
头曼的脸白得吓人,他握紧了拳头,慢慢地走向妩叶,妩叶挺直了腰,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头曼狰狞着向自己靠近。
我跑过去,伸开双臂挡在妩叶的身前:“够了!放过她,身处仇恨中的人没有一天能快乐,既然你知道自己要死,而且已经进入倒计时,你就快乐地去活这几天吧。”
头曼不语,依旧在靠近,我不由得后退,靠在了妩叶的身上,妩叶依旧不动,我回眸看向她,她有一种慷慨赴死的决绝,这种决绝给了我力量,我坚定地看向头曼:“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或者是谈判,我不是还算有利用价值的吗?”
不出我所料,头曼果然停了脚步,就站在我的身前,吐出带酒带血气的味道,让我感到一阵恶心,但我忍住了:“怎么样?谈谈你的条件吧。”
“还是那话,你和叶护离开。”头曼眯着眼。
“我还要带上她!”我指向妩叶。
“不要!”、“不行!”他们同时开口反对,我惊讶地看向妩叶,妩叶柔媚地笑着,对我说:“即使我即刻死在他的手里,我的魂也要留在这里看着他怎样的死去。”
“很好,还算有人一直关注着我,好,你留下,我继续‘好好’待你。”头曼说得阴森恐怖,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妩叶维持着美丽的笑容:“那是支撑我活下来的唯一念头,任你如何待我都是如此。不过我要问你个问题。”
头曼的目光越过我,盯着妩叶,妩叶润了一下嘴唇:“告诉我,你是怎么把他杀了的,尸骨在哪里?”
“你对他还真是痴情?”头曼冷笑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凄凉:“我只不过让他去给我的玉满殉葬了,因为你,我亏待了她,让她不明不白地抑郁而终。”
“笑话!怎么是因为我,明明是你给玉满姐姐下了毒,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间断的下毒,还散播着我对玉满恶毒的谣言,就是要让冒顿恨我恨得入骨,我无所谓,只是不能忍受你牵连无辜的玉满姐姐,所以每次你让人送去的水都被我换了,只有那天,我来不及做,你就下了剧毒,让玉满姐姐那么痛苦地死去,你还说你爱她,真是天大的笑话。”
头曼一把就把我扒拉到一边,捏住了妩叶的肩:“看来我真是太纵容你了,让你在这里收买了不少人。”说着他又掐住了妩叶的脖子:“没错,我是有在水里放了药粉,那是些让她不害相思的药,是让她渐渐忘记所有的药,根本不是毒药。你知道我每次看到她哀怨的眼神有多么痛苦吗?她是我的结发女人,活在我心底的唯一的女人。是你把一切都打乱了,是你让这里的每个人都痛苦,你有什么权利去插手我做的事情?还是愚蠢到极点的插手。”
我怎么也掰不开头曼的手指,妩叶却依旧笑着,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
突然头曼松了手,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妩叶:“只是那最后一碗真正的毒药不是我送去的,是我的替身,你口中我的孪生兄弟送的,因为他竟然想要毒死我,却被我的玉满误喝了,他竟然想要毒死我,和你永远在一起,真是可笑,所以他必须死。你也一样,必须死,还必须死在我的身边,让我每世都狠狠地报复你对我的伤害!”
妩叶的眸中有了泪光:“很好!你让我终于知道了他对我的心,此刻我真的快乐无比!只是你,永远抱着怨恨去生、去死吧,你只是个可怜的人,没心没肝的可怜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情,你辜负了爱情,更辜负了自己。”
头曼颓然坐倒在地,妩叶默默地流泪,我惊愕地看着头曼与她,这是怎样的纠葛、怎样的真相,让人匪夷所思,又步步惊心,爱情、伤害、阴谋、痛苦、再伤害,只因一切都是情深缘浅。
情深缘浅,我此刻只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这片草原上发生过的一切,各有各的情深,各有各的无奈!什么叫情深?什么叫缘分?
世界上只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一种叫相濡以沫,另一种叫相忘于江湖。爱情通常就是这样:你最爱的人,不一定是最爱你的人;最爱你的人,不一定是你最爱的人;彼此都相爱的却不一定是相守一生的人;既缘浅何必情深种,既情深何必叹缘浅?
我长长地叹息,他们的昨天如斯,明天会怎样?我的昨天一无所知,明天亦不知晓?冒顿!同样可怜更无辜的人,你的明天又会怎样?一想到冒顿,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