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放暑假的一天，育才成人中专的方书明老师兴冲冲地来到他任班主任的市场营销专业班宣布：新学年的招生工作已经开始，为了让大家早点接触社会，他特地向学校争取了一个让同学们在假期里参与招生的机会，每推荐一个新生入学，下学期可减免学费两百元。末了，方书明说：“希望大家把这当作一次实习，好好锻炼一下自己。”
其实，方书明没好和学生直说，随着大学入学门槛的降低，学校的生源日趋紧张。为了生计，学校已经给每位老师下达了招生指标，方书明的指标是八个。学校还硬性规定：每完成一个指标，奖励五百元；完不成，则取消当年度的奖金。方书明一年前才应聘到这个学校，人生地不熟，要完成指标，只有想出这招了。至于两百元，只好从自己的奖励中掏了。
一个月后，当别的老师还在四处活动，为手中的指标发愁时，方书明因为“招生有术”，已经完成了七个招生指标。招生办王主任竖起大拇指说：“学生招学生，这办法好，明年招生要重点推广。”
这天，方书明正在想着最后一个指标如何完成，班长谢国芳从老家崇武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他的初中同学严志学中考落榜，已经辍学了一年，不知道可不可以来读。方书明说：“完全可以，往届生来学校通过省教委统一命题的考试，取得学籍就行了。”谢国芳说要发一份录取通知书过去，严志学的父母不太相信这事。
方书明要了地址，填好录取通知书并附了份招生简章寄了出去。八个指标终于完成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过了很多天，方书明一直没见严志学来报名，就打电话给谢国芳，谢国芳告诉他，严志学家里出事了，可能读不成了。方书明问：“出了什么事？”谢国芳说：“他母亲死了。”
就差这一个指标，怎么能轻言放弃？方书明决定亲自走一趟！他相信：他这个当年大学里营销专业的高才生一定有能力说服严志学的家人。
第二天，方书明到了崇武。崇武是远近闻名的石雕之乡。公路两边摆的全是石雕，大到把门的石狮，小到桌上放的烟灰缸，真是应有尽有。方书明来不及欣赏这些工艺品，就一路打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谢国芳家。
当方书明听说严志学的家还在十几公里远的山沟里时，他差点想放弃了，但想想指标没完成，方书明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谢国芳借来一辆摩托车，载着老师，顶着烈日，沿着陡峭的山路就出发了。
半个多小时后，摩托车在一座破落的石屋前停下，谢国芳说：“到了，这就是严治学的家！”方书明打量着石屋，发现房前屋后都堆满了石头。石屋的旁边，搭着个帆布篷屋，里面正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严治学，方老师来看你了！”随着谢国芳的喊声，一个满头大汗、脸色黝黑的少年走了出来。
听说是育才成人中专的方老师，严治学脸红起来，不自然地扯起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方书明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你家大人呢？”严治学说：“我爸爸去山下送石雕了！”进了屋，聊了一会儿，方书明得知：严志学今年十八岁，一年前中考落榜后，本想继续复读的，谁知他父亲做石雕时砸伤了一只脚，成了残疾，本来就很穷的家，这下更是雪上加霜。没办法，他只得回去给父亲帮忙做石雕了。
方书明说：“你还小，别光想着挣钱，多读点书对你有好处。听说你母亲去世了？”严志学眼睛红了，低着头半天才说：“我妈妈去山上采石头，不慎摔下来，送到医院不久就死了。”方书明惊问：“你妈妈上山采石头？”严治学点点头，告诉方书明，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一家人都很开心，可看到招生简章上写着要六千八百元一学年，他们又犯了愁，因为他家所有的钱加起来才四千八百多元。为了省几个石雕的原料钱来筹学费，他妈妈就自己跑到山上去采石，结果出了事……
方书明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就扯开话题，问：“这里都是石雕，而且做工很好，应该很畅销才对，怎么会……”严治学告诉他，这里的石雕全国有名，但因为交通不便，再加上山里人传统观念强，不愿走出去，只能被动地靠外面的人来收购，所以卖不上价，倒是那些远道而来的生意人将钱赚了。
方书明说：“这都是吃了没读书的亏！”严志学也激动起来：“是啊，我爸爸也这样说，他一直想让我去读书，可是我们家太穷了。”
本来方书明想等严治学的爸爸回来，但等了很长时间，还没见到人影，方书明怕误了车，当天赶不回去，就和谢国芳走了。临走时，他告诉严治学，一定要想办法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路上，方书明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居然没用上。虽然他已经料到这可能是个贫困家庭，但事实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坐在谢国芳的车后，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严治学什么交通工具也没有，这段山路他怎么出来？谢国芳说：“走出来啊，一两个小时的路，山里人常走着呢！”
两天后，方书明在学校里见到了谢国芳和严治学。这回是谢国芳带严治学来报读市场营销专业的。方书明问：“你现在的学费是怎样凑齐的？”严志学小声说：“是我妈妈死后，村里人送的份子钱。妈妈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就买了一副很薄的棺材板，爸爸雕了个石碑就下葬了。因为妈妈临死前对爸爸说，省点钱，好让我念书。”
方书明眼睛湿润了：“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读市场营销专业？”严志学说：“学好这个专业，好把我们老家的那些石雕全卖出去，并且都卖上个好价钱！这样，我们也不会受穷了。”
方书明让谢国芳带严志学去交费处报名。可没多久，他俩又转了回来，谢国芳说：“会计请假了，要到明天才能来。”方书明说：“那就明天再报名吧！”严治学说：“方老师，我把钱交给你吧，放在我身上，总不放心。”
方书明想想也是，就答应了。严志学转身去了厕所，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不知从身上哪个部位掏出来的塑料袋，他把裹得严严实实的袋子一层层地打开，一摞边角都叠放得很整齐的人民币露了出来。方书明不禁一颤，里面居然有很多是五元、十元的散钱。
方书明将钱清点好，打了个收条给严志学，可严志学突然想起什么，说：“方老师，我想拿回五十元，钱开学的时候补给你！”方书明愣了，问他做什么？严志学笑着不说，方书明也没好多问，就说：“收条就不改了，五十块钱算我借给你的，明天我帮你将名报了！”
两个学生走了。方书明愣在那里，这最后一个指标的完成，没有给他带来一点欣喜，反而让他心里无法踏实。
下午，方书明来到招生办，将正和一群学生家长海吹的王主任叫了出来，问道：“我们这个专业现在批下来没有？”王主任叹口气：“所有的公关活动都做了，因为条件不具备，省教委那关总过不了。”方书明说：“那我们班的学生岂不是拿不到毕业证？”王主任将他拉到一边，告诉他，这些学生没有学籍已成事实。校长不久前已经在内部会议上宣布了：市场营销专业的学生只能由学校发个假证了，并让大家严密封锁消息，不要影响了下一学年的招生，谁泄密，砸谁的饭碗……
末了，王主任说：“方老师，你也别管那么多了，咱们是打工的，出了事，也与咱无关。”方书明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这时，谢国芳来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说，介绍一个学生有两百元的推荐费吗？”
方书明有点不高兴，说：“那要等开学以后才能兑现的。”谢国芳搔搔头：“方老师，和你说一下，我的推荐费不要了，给严志学做助学金吧，他家实在太可怜了。”停了一下，谢国芳又说：“方老师，你知道他要回五十块钱做什么吗？他非要请我在小饭馆吃一餐，说要谢谢我给他这个信息，让他有一个重新读书的机会……”
方书明问：“他人呢？”谢国芳说：“饭还没吃完，就坐他们村里拉石雕的货车回去了，这样可以省十几块钱路费。”方书明听了，心里再也无法平静。
第二天，方书明没有去帮严志学报名，而是先到邮局将六千八百元学费按严志学留的家庭地址汇出，然后向市教育局的大楼走去。
他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学校，在走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还三十六名市场营销专业的在读生和三十名新入学的学生一个公道……
半年以后，在崇武那个偏远的山区公路边，新开了一家石雕工艺品贸易有限公司，人们在那里又见到了方书明老师。当然，这时，他已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了。而那个一会儿接听电话，一会儿又坐在电脑前忙活的少年就是严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