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洒满了温馨的大床。
他出其不意睡了个懒觉,见她满脸悻悻松松的神情,不施粉黛的脸颊恢复了霞光的嫣红,笑了笑,怜爱地搂着她,柔声说,“晚茹,我已经把晋辰送回昌平了,她以后不会再来烦你,等北线之战结束,我们结婚,好不好?”
这婚姻俨然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纵使她千万句“不好”“不愿意”,她还是要嫁给他。
她乖巧地“嗯”了一声。
他心满意足地起了身。
她亦随之起床,虽是有了身孕,那轻盈的步履仍是姗姗作响,迎风的身姿依旧柔情绰态。
从衣柜里选了件衣服,她伺候他更衣,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被人服侍是十年来上战场出生入死后的第一次,被她服侍,他只觉受宠若惊。
如细葱的指尖绕过肩膀整理衣领,他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兰花香气,当那香气渐去渐远,他情不自禁拦住了离去的腰身,若是往日她定会笑着推开他,说他一个堂堂的司令应该淡定镇静。可是现在,她只是恬静含羞地低头微笑。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笑涡,松了手。
她很是安静,几乎接近于沉默,但是时刻挂着淡淡的笑,出入他的书房,递上茶水又静幽款步退了出去,挥一挥衣袖般,除了萦绕的花香,不留下任何痕迹。餐桌上也不再挑剔常妈的菜单,不管是食得下的,还是平日难以入口的,只要放在她面前,她皆是吃得干净,不留下点滴残羹。
常妈忍不住了,“顺子,我怎么瞧着少奶奶不对劲儿?”
罗顺思索着说,“少奶奶最近总是让着少爷。今儿,少爷对少奶奶说,说要生个女儿,取名叫林晚。少奶奶竟然没有反对,点头笑了笑。我记得接少奶奶回家的那晚,她明明是不赞成的,曾开玩笑地说要生个儿子折磨少爷。”
“少爷他不觉得奇怪吗?”
罗顺摇了摇头,“最近北线战况紧急,少爷,他忙于战事,好不容易少奶奶消了气,又如此忍让,他喜笑颜开还来不及呢!”
常妈更加忧虑了。
也不是监视,纯粹担心好奇,她有意无意地盯着芝茹,借收拾房间的机会去看看她忙些什么,可听到清朗的读书声,袅袅的歌谣,看到她眉目间的婉丽,又让人瞬间轻松不少。
少奶奶毕竟是在乎孩子的,在乎孩子就代表在乎少爷,在乎少爷,言语间不再冲撞也是顾着战争…
是她多心了。
江城的帅府始终比不上镜花园林,少了郁郁葱葱的绿荫,少了倒影碧空的池水,阳光炙烤的午后,蒸蒸的闷气搅得她睡不安稳。
趁着书房静下来的空档,她泡了杯龙井,清明前三天采摘的清叶,片嫩匀成朵,一旗一枪,交错相映,茶汤清碧,悦目动人。
线战火纷飞,急电急报像摇摇的落叶越来越密越来越显得枯黄无力。赵子胜虽主动请令戴罪立功,但是经验不足,加之旁支将领的不服,指挥命令,简直是一盘散沙。敌人稍微的偷袭,已让内部整日争吵不断。真可谓,敌不亡我,自取灭亡。
盯着玻璃杯中的悠然,他嘲笑之外有些羡慕,不禁拉她入到面前,隔着轻薄的裙纱,紧贴着她的腹部,自责地说,“晚茹,我可能等不到它出生了,你怪不怪我?”
窗外隐隐传来喜鹊的欢鸣,她嘴边渐渐显出了弧线,“不怪”
“我知道有些错误是无法挽回无法弥补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
“我会在一个月内解决这场战役,你和孩子要等我回来”
“我们等你”
这是他和她分离前的对白,这也是他和她最后的对话。往后的几年,每每看到玻璃杯中墨绿,每每仲夏的午后听到窗外的蝉鸣,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回想起,她没有等他,她始终不肯原谅他,带走了孩子,带走了全部无声的爱和怨,消失在茫茫人海。
孩子出生的前夜,她谎称身子不舒服,要去医院。
常妈知晓她颇通医术,不敢怠慢,安排了车去了最好的协和医院,待挂了号,住进病房,转身备热水回来时,房间内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封信,说,她走了,若是不顾千百万的百姓性命,大可把这个消息告诉林博文,若是费心思地全国各地寻她,那也大可不必,她不会回樊城,也不会去嘉渝镇,她只要躲起来,任谁都找不到。这才是少奶奶的口气,前些日子的温文婉雅全是迷惑少爷的。
“少爷,常妈对不住你,那孩子是铁了心要离开你,常妈比不上她的聪明,常妈拦不住啊!”
芝茹并没有离开房间,她只是藏在了布帘后,听到常妈的泣声,她鼻子突然酸酸地,感激之外是无限的愧疚。
常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