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道歉之外,潘小夏已经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暗恨沈若飞的冲动给她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她让汪洋仰起头,很熟练地拿冰袋给汪洋止血,一脸忧色。汪洋接受了她的好意,然后笑着说:“小夏,你似乎忘记了我是医生。”
“啊,是啊……对不起,习惯了。”
“习惯?”
“是啊。沈若飞那小子上高中的时候经常和人打架受伤,又不敢让家长知道,经常在我家处理好伤口才回家。所以,我处理伤口的技术应该也是专业级的了吧。”
“原来是这样……我以前都不知道。”汪洋看着潘小夏,有些感慨地说。他的脑中想象出潘小夏为沈若飞包扎的场景,只觉得心中一酸,很不是滋味。他一手扶着冰袋,一边开玩笑一样地说:“你怎么从来没这样照顾过我?”
“因为你从来没有受伤过啊。你总是很细心、很谨慎,而且又是学医的,哪里用得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用不着?”汪洋轻声说,突然抱住了潘小夏。
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袭来,潘小夏身体一僵,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汪洋那样小心地抱着她,好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他的吻落在潘小夏的额头,声音也有了一些颤抖:“是在做梦吗……小夏,告诉我,这不是一场梦境!”
“汪洋,你放手!”
潘小夏虚弱地挣扎,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与汪洋那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说忘就忘,而憎恨和逃避归根到底也是因为爱,因为得不到爱而无法忘怀罢了。她的理智告诉她要和这个男人划清界限,但是她的身体又在说“一会儿,只要再在他的怀里一会儿就好”……
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至少,此时的她,是这样地贪恋这个怀抱的温度。
“小夏,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在金鸡湖买了房子,是你喜欢的那种跃层式。房子很大,一个房间做书房,一个做卧室,一个做小孩子的玩具房……房间的墙壁漆成苹果绿,要有水晶帘,还要有荷叶形状的洗手池……”
“汪洋,你不要说了!”
为什么他会把这些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有些话,明明她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在她深爱的时候离开她,又为什么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又回来?汪洋,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夏,当初……你父亲找过我。”
“爸爸找过你?”潘小夏愕然:“我怎么不知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和我说,男人要自立,如果真的爱你的话就要给你更好的未来。现在,我已经可以站在你的家人面前履行我的承诺,我的新房也只差一个女主人了。小夏,回来吧,好不好?”
汪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的盒子,而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颗璀璨的钻戒。潘小夏吓了一跳,脑中一片空白,也眼睁睁地看着汪洋把戒指套入自己的无名指。戒指的尺寸分毫不差,她看着钻戒,突然再次落下泪来。汪洋看着她,有些羞涩地说:“钻石只有三十分,委屈你了。这是我大学四年的积蓄再加上在美国打工的时候积攒下来的钱买的,已经陪了我三年了。以前就想送你个戒指,但是……等我买了,你又不在身边了。小夏,回来吧。我爱你。”
“汪洋,你……”
蓝丝绒盒子看起来已近有些陈旧了,钻石也不是大颗的,但是潘小夏感动地想哭。面前的,是她五年未见的、对她一往情深的初恋情人,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汪洋当初是决绝了点,但是她家的责任恐怕也不少。她还奇怪父母为什么会对汪洋这样通情达理,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他们关心女儿未来的心情她能理解,但这一“关心”就让她和汪洋分别五年!怪不得提到汪洋的时候妈妈的表情会那样奇怪,也怪不得会逼着她早日相亲结婚!
他们还是想拆散他们吧。
可她,偏偏要和他在一起!这样,也能绝了沈若飞的念想,让一切恢复正轨吧……
她已经二十八了,给汪洋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所以,就这样吧……
“汪洋,五年不见了。我有什么变化吗?”潘小夏望着手上的戒指,抬起头,轻声问。
“没怎么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
“骗人。我的眼角都有细纹了,不化妆都不敢见人……你也老了。”
“有吗?”汪洋摸摸自己的脸颊,笑了。
“比以前瘦了一些,眼神也变了……”
“哦?”
“看起来有些老奸巨猾。”
“呵呵……在社会这么久,怎么会不变?倒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清澈见底。”
“我才不是什么清澈见底……汪洋,我们重新开始吧。”
“真的?”汪洋一愣,然后大喜过望。
“虽然很久不见,彼此感觉有些陌生,但我想还是可以尝试下吧……汪洋,这个戒指我现在还不能接受,要是我们交往顺利的话,我再收也不迟。”潘小夏轻声说。
“小夏,谢谢你!”
“不,是我代我父亲说一声‘对不起’……”
与汪洋重修旧好是一个危险的决定。
她不知道父母会如何反应,不知道知晓他们情史的人会如何窃窃私语,此时的她只想抓住这份久违的感动与温暖。她孤单了那么多年,小心谨慎了那么多年,也该放肆一回了吧……
按照自己的意愿,放肆一回。
“小夏,没什么‘对不起’,没有伯父的激励,我也不会提前毕业……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汪洋看着潘小夏,温柔地说。
“汪洋……”
当汪洋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们不知疲惫地讲着这些年来认识的人,发生的事情,好像要把所有的话在一夜讲完。潘小夏无意间看了手机,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而她居然一点困意都没有。
那么多年,他们都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许遗失了当初的单纯与美好,但是在挫折中成长、强大,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潘小夏想起明天的早课,笑着和汪洋告别,而汪洋也笑道:“怎么,不留我住下吗?或者去我家……”
“汪洋!你说什么呢!”潘小夏脸一红。
“没事,我会等你的。小夏,记住我爱你。”
汪洋的温柔表白让潘小夏的心中小鹿乱撞,直到他把门轻轻带上,离开她家还是没有平静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是直面问题总比只会逃避来得强。父母是不喜欢汪洋,但现在汪洋已经是医生了,有房有车,他们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爱情、物质居然有了双丰收,上天是不是真的对她那么厚爱?
总觉得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夜晚的雨来得悄无声息,若不是看到路灯下的水雾,潘小夏还不知道下了雨。她有点担心汪洋被雨淋湿,犹豫了一会,还是拿着伞走下楼,但已经不见汪洋的踪影。她对汪洋的小心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嘴角带着自嘲地笑意,但心里却是暖暖的,很是充实。
孤寂、彷徨、忧伤都已经成了昨天,现在的她不再是一个大龄剩女,而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恋爱中的女人!都说覆水难收,失去的感情很难重新拥有,但她真的做到了。
汪洋……
潘小夏还在回味汪洋温暖的笑容,突然发现不远的花园里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人站在树下,就算是大雨倾盆也一动不动,就好像泥塑的一样。潘小夏撑着伞,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人,很想就此走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但还是于心不忍。她微微一叹,走到那人面前,踮起脚,为他挡雨:“沈若飞,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下雨了吗?”
沈若飞没说话。
沈若飞好像落汤鸡一样站在潘小夏面前,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滚落在地,他的脸色也极为苍白,倒显得一双眼睛更加黑得看不到底。他的衣服已经被水打湿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紧紧贴在身上,细细的锁骨上也满是水珠。他的头发软软地垂在额前,半敛眼眸,微微张着的薄唇也有些苍白。他发间的水珠滚过他的面颊,他的脖子,最终与他湿润的衣衫融为一体。潘小夏记得,沈若飞从小就是一个极为注重外表的孩子,这样狼狈的样子倒真是少见。潘小夏的心猛地一疼,走上前,恶狠狠地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快去和我回家去洗澡!”
“关你什么事?”沈若飞疲惫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在这?你呆了多久了?”
沈若飞不说话。他的嘴紧紧地抿着,似乎还在和潘小夏赌气。
“喂,你说话好不好!你是七点左右出门的,不会在这里真的站了五个小时吧!”
沈若飞没有反驳。
“你是笨蛋吗?就算是吵架、离家出走,你也找个旅馆或者是去朋友家,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你以为你是琼瑶剧的男主角?”
“你以为我想在这站着吗?”沈若飞也火了:“我的行李、钱包都在你家,我能去哪?”
“那你怎么不上来?”
“打扰你和汪洋的好事?”沈若飞冷笑。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和他……”
潘小夏话说了一半,心中有愧,没有再说下去。她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家的窗帘拉得是不是严实,很怕刚才和汪洋的亲密举动被沈若飞看到,见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才松了一口气。她自以为心事很隐秘,但是她的所思所想怎么逃得过沈若飞的眼睛?沈若飞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站住,而身体已经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怎么,继续说下去啊!你说你和他什么都没有,只是陌生人,你说啊!”
“沈若飞,你不要这样。”
“潘小夏,你是傻瓜吗?被一个男人甩了一次还不够,还要被甩第二次?你的智商为零吗?你还和他……还和他……”
沈若飞说不下去了。潘小夏看着他苍白的脸,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气成这样是为了什么她倒有些不太理解。她自知自己前后言行不一致遭人诟病,但是感情的事情怎么会在预料之中的?
虽然残忍,但沈若飞对她的错恋也该结束了。
“是,我们在一起了。”潘小夏残忍地说:“他的离开是为了我,现在他回来,我们彼此又是单身,为什么不能破镜重圆?沈若飞,你该祝福我。”
“祝福你?祝福你又被那个男人骗了?”
沈若飞突然一把潘小夏的手。他力气极大,潘小夏的手被抓得生疼,她也终于生气了。她拽着沈若飞的手,怒气冲冲地说:“别废话了,那么大的雨,就算有什么事情也等你洗完澡再说。要是你不愿意在我家住下去的话,我帮你找旅馆。”
“你真的希望我走?”沈若飞笑了,笑容很悲凉。
“你这孩子到底会不会听话!那么大的雨你不怕感冒我还怕呢,生病很好玩吗?快去洗澡吧!”
潘小夏说着,一把抓着沈若飞的手就朝楼下走去。沈若飞手掌冰冷,并未挣扎。
半小时后,刚刚洗好澡的沈若飞再次出现在潘小夏的面前。他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身体似乎正冒着丝丝热气,有着潘小夏最喜欢的资生堂水之密语的味道。他微微低下头,坐在潘小夏的身边,面色苍白,好像等待着宣判的囚犯,又好像是被丢弃的小狗。潘小夏心中不忍,但还是说:“沈若飞,我帮你找了下房子,有个地段还不错,价钱也适合的,你要不要去看下?”
“你是在赶我走吗,小夏?”沈若飞抬起头看着她。
“没有。只是觉得不太方便罢了。”
“因为汪洋?”
“不是……你也二十五岁了,和我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住在一起也不方便。”
“以前怎么没觉得不方便?因为汪洋回来了,还是因为我吻了你?”
“沈若飞!”潘小夏的脸红了:“以前的事情不要提了对你的关心都不太够。明天开始,我们就一起去看房子吧。”
“你真的要赶我走?”沈若飞定定地看着她。
看着沈若飞眼眸中的哀伤,潘小夏的心中也难过,但她只能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她点头,说:“真的。你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你二十五了,我们孤男孤女地住一起毕竟不方便,是我妈考虑不周。”
“潘小夏,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你不能食言。”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潘小夏疑惑地问。
“呵呵,你当然忘记了……可我当了真。”沈若飞冷笑,走回房间。
夜晚,潘小夏一夜无眠。
虽然沈若飞后来还是答应了潘小夏出去租房子,但想起沈若飞哀伤的眼神,她就觉得心中疼痛难忍。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走出房间,去厨房倒杯冰水喝。她推开门,却见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不由得大惊。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喊出声,也在此时,看清了那个人的容颜。
沈若飞……
潘小夏还记得在她上初二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出了一件足够劲爆的大新闻。虽然大人们在她面前遮遮掩掩,但她还是知道了一向看起来夫妻和睦的沈家夫妇居然闹起了离婚,而且还是男方提出的。沈若飞不再和她一起上、放学。潘小夏想去找沈若飞,而妈妈拦住了她,叹口气:“小夏,沈家现在这么乱,你就不要去添乱了。飞飞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潘小夏对于“离婚”这种事虽然懵懂,但心里也是清楚这是除了杀人放火以外,最丢人的事情了。她趁着爸妈外出,走到沈家大门前,轻轻推开门,发现那门没锁,而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她走了进去。
她看到了坐在客厅地板上,看着窗外星空的那个男孩,坐在了他的身边。沈若飞比以前瘦了很多,神情也是淡淡的。他看了她一眼,问:“你来做什么?你爸妈不是让你不要和我一起玩了吗?”
“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潘小夏大惊。
“我爸走了……他终于走了。可笑的是,他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才忍到今天,那为什么不会为了我不离婚?骗子,全都是骗子!你也滚,我不要见到你!”
上初一的沈若飞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嘶哑地好像公鸭,嘴唇上也有着细细的绒毛。他已经比潘小夏一样高了,力气也大,用力把潘小夏往外推,而潘小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也终于生气了。她恶狠狠地看着沈若飞,大叫:“好,我走!你不要再找我!”
“你走!”
“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