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潘小夏的酒意还没完全醒,身体软软的,但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上班。到了下课的时候,她见不少同事聚集在校车边,不由得奇怪地问:“这是去哪儿?”
“去体检啊!潘老师没收到通知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是去附属医院吧?”
“今年去第二人民医院体检。”
“二院?为什么?”潘小夏一惊。
“还不是有的老师说附属医院仪器旧,可能查不出毛病,要换家医院查!算了,换就换吧,发正也不太费事。”
老师们都纷纷议论着,而潘小夏只觉得如遭雷击。她没想到昨天的那场见面只是一个开始,今天还有更精彩的等待着她!
二院,汪洋工作的二院……难道,还是躲不过这场狗血的闹剧吗?
“潘老师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估计有点低血糖吧……我没事。”
潘小夏笑笑,坐上了校车,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二院的大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进了医院。她拿着体检单开始在各个科室奔走,一开始还和担心和汪洋不期而遇,可是大半项目检查完毕也没有见到汪洋,心中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果然还是多想了……医院那么大,怎么会说遇见就遇见?真是个傻瓜……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坐上电梯,打算去一楼交体检单。电梯缓缓下降,在五楼的时候突然停住了。电梯门慢慢开启,潘小夏望着电梯外站着的人,突然愣住了。
电梯外,汪洋拿着几张单子,愣愣地看着潘小夏。潘小夏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按住开关,想把门关上,而汪洋硬是用手在电梯门合上之前把它掰开,把整个身子也挤了进去。潘小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近乎强盗的行为,不由得冷笑:“汪医生这是做什么?和病人抢电梯吗?”
“小夏……”
“我姓潘。”
“小夏,你不要这样。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可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汪洋戴着黑边眼镜,容貌清秀、文雅,神情也是那么地真挚,而潘小夏只想笑。原以为只有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狗血剧情如今一一上演,而这个背弃了她的男人还在和她说什么思念之情?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语气越发温柔:“汪医生,我真是感动。只是,你出国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忘记了吗?如果你忘记了,也许我可以帮你想起来。”
“小夏……对不起。”
汪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那样痛楚地望着潘小夏,可潘小夏只是看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没有看他一眼。电梯到了一楼,潘小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可就在这时,汪洋一把拉着潘小夏的手,说:“你的报告还有些问题,你必须要直面这些问题,不能逃避。”
“汪洋你做什么!放手!”
潘小夏又惊又怒,所有的病人和医生都眼睁睁地看着汪洋把潘小夏拉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汪洋半强迫地把潘小夏拉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办公室的门一关,抱歉地说:“小夏,对不起,可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留住你了。”
“你是医生,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有什么办法?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潘小夏笑了:“难道不是你和我说为了前途必须和我分手,不是你和我说不要等你,因为你根本不会等我?不是这样吗,汪洋?”
她一直是一个天真爱笑的女孩,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酒窝,说不出的甜美可爱。汪洋望着她,想起他曾经是她所有笑容的唯一观众,再想起那晚超市里在他身边的男子,只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挤了柠檬汁,酸得可怕。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是想事业有成,不想你跟着我受苦!”
“是啊,你都是为我好。”潘小夏冷笑。
“潘小夏,我找不到你!我回国后疯了一样地找你,但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去过你家,远远地看着,但是从来不敢进去!潘小夏,你为什么要失踪?为什么要让我找不到?”
汪洋猛地一拍桌子,绝望地望着潘小夏,而潘小夏只觉得啼笑皆非。她望着窗外,平静地说:“汪洋,一切都过去了。我是恨过你,但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我们做不了朋友,所以以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小夏,不要这样。”汪洋难过地说:“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重新开始?可我们早就回不去了。”潘小夏淡淡地说。
回到家中,潘小夏只觉得心中郁闷无比,做什么事都没有兴致。与汪洋的会面是她心中沉甸甸的一块大石,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在书房上网,顺手点开了PPS,看了她想看又一直不敢看的“灵异孤儿院”。
随着剧情的开展,惊悚的画面,诡异的音乐让潘小夏好像置身在那个黑暗世界,呼吸都变得小心而艰难,心也跳个不停。就在她屏住了呼吸,从手指间的缝隙看片子的时候,房门突然“吱嘎”一声开了,一只手也搁在了她的肩膀。她吓得“哇”地一叫,回过头,待看清楚来人才松了一口气。
“沈若飞你做什么!你想吓死我啊!”
“那你没事看什么恐怖片?”
“不是无聊吗……”
“潘小夏,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若飞歪着头看着她。
“切,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小子不要胡说!”
“真的没事?”
潘小夏拍胸脯保证:“真的没事!”
“哦……你在看什么片子?”
“灵异孤儿院,这可是世界十大经典恐怖片之一。要一起看吗?”
“好啊。”
沈若飞搬张椅子,坐在潘小夏身边,和她一起看片子。潘小夏其实是一个极为胆小的人,不敢看惊悚片,但沈若飞在她身边坐着让她不知道为什么安心了下来,总觉得就算是看到太恐怖的画面也有人可以依靠,没什么好担心的。
与其说“灵异孤儿院”是一部恐怖片,不如说它是一部有关母爱的片子更合适。剧中的女主角劳拉在爱子西蒙失踪后疯一样地寻找,从不放弃,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间接害死儿子的凶手!
“找到西蒙”这个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在瞬间分崩离析,她选择了服下安眠药,永远和幻想中的儿子、小伙伴们在一起,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潘小夏看到最后,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感慨地说:“还真是可怜……不知道是劳拉知道真相,痛不欲生好,还是抱着西蒙没死的信念,永远这样寻找下去好?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潘小夏,你说什么?”
“如果我是劳拉的话,也许我会希望永远不知道真相,永远存着‘西蒙没死’的信念,用一生的时间来寻找他。没有希望的人生是最痛苦的啊……沈若飞,是你的话你会希望什么样的结局?”
潘小夏满怀期待地等着沈若飞的回答,而沈若飞只是不屑地一笑。他站起身,说:“这个问题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潘小夏,你也别伤春悲秋的了,都那么大年纪了,这样的少女情怀不适合你。”
“无聊!不和你说了,我去洗澡了。”潘小夏瞪了沈若飞一眼,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站在花洒下,她闭上了眼睛,直到此时,才敢让眼泪肆意地流淌。
好难过……
心口好像被大石压着一样烦闷,呼吸也是那样困难。什么“重新开始”,他以为他是谁?为什么每次落荒而逃的那个人都是她?
和汪洋分手之后,她不知道有多少次幻想过他们重新见面的场景,幻想汪洋抱着她说“我们重新开始”,幻想别离只是一场梦境。后来,时间久了,幻想的少了,恨意却慢慢浓了。她憎恨那个给她希望却又让她绝望的男人,不敢相信爱情,把自己的心房紧紧锁闭。可是,就在她几乎忘了他,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他为什么又回来?
为什么!
潘小夏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狠狠擦拭泪水,过了许久,才把所有的悲伤成功压在心头。她在浴室呆了很久,等眼部的红肿褪下后才走出浴室,不让沈若飞看到她这样狼狈的一面。
“沈若飞,你煮咖啡了?味道不错啊。”
潘小夏走出浴室,闻到一股好闻的咖啡味,看着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沈若飞,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沈若飞身穿白色居家服,一手拿着咖啡杯,看了一眼潘小夏,神情闲适:“哭够了?”
“你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你不要乱说!”
潘小夏好像是被蝎子蛰了一口一样,气急败坏地反驳,而沈若飞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潘小夏只觉得在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心中的那点小秘密也在沈若飞的目光下被无限放大,无所遁形。
“潘小夏,别把别人都当傻瓜。”
“懒得和你吵。我出去走走。”
“你去哪儿?”沈若飞问。
“随便逛逛。一会就回来。”
潘小夏说着,离开了屋子,信步在小区里走着。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走了多久,目的地在哪儿,待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大学的篮球场。
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自嘲地笑笑,坐在篮球场附近的双杠上,抬起头看着星空。
初夏的风带着淡淡的青草香,不远处的情侣正在窃窃私语,校园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无限的生机。与白日的喧嚣烦躁不同,夜晚的宁静能让潘小夏彻底放松。她在这星空下,想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很多事。
她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最喜欢坐在操场的围栏上看星星,而那时候的天空却是比现在要清澈的多。星星“眨眼”看起来是一瞬间的事情,其实已经过了几亿年;看来那么近,似乎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其实触不可及。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就连星星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潘小夏,你果然在这里。都十点了,还不回家?”
沈若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潘小夏的面前。潘小夏不信时间已经有这么晚了,拽过他的手,看了他的手表,然后惊讶地说:“啊,十点了吗?我出来那么久了?”
“哼。”沈若飞冷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直觉。”
沈若飞瞥了潘小夏一眼,轻盈地一跳,也坐到了双杠上,和潘小夏坐在了一起。他递给了潘小夏一颗水果糖,潘小夏很高兴地接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沈若飞,你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有随身带糖的习惯啊。说实在的,你这臭小子今天怎么了,对我那么好?讨好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是有企图,你想不想听?”沈若飞笑容阴险。
“还是算了吧……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一块糖就想收买我的话,也太省钱了。”
“潘小夏,你还真是难伺候。”
“哼!沈若飞,你的画廊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装修。你昨天已经问过我了。”沈若飞说着,神色奇怪地看着她。
“我关心一下你的进度不行啊!对了,你知道最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我告诉你啊……”
潘小夏滔滔不绝地向沈若飞介绍着S市的美食,越讲越起劲,而沈若飞的表情也越来越无奈。他望着潘小夏,问:“你……心情不好?”
“没有啊!”潘小夏一愣,然后作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那你哭什么,看什么恐怖片,又为什么和我说那么多废话?”
别人伤心的时候就会躲起来一个人哭,但潘小夏越是难过废话越多,越爱干一些平时最讨厌做的事情,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沈若飞面前真是一点用也没有。沈若飞的话让潘小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但她仍倔强地说:“我真的没事。”
“难过就哭出来吧。潘小夏,看你这样就难受。”
“我真的不难过!你要我说几遍才懂!”潘小夏怒了。
“好好,你不难过,你不难过……”沈若飞顺着她的话说,就好像在哄小孩。
“沈若飞,你怎么找到我的?你跟踪我?”
“我会那么无聊吗?潘小夏,小时候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去球场看星星,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
“是啊,这是一种习惯吧……”潘小夏一愣,然后笑了:“沈若飞,我们也认识快二十五年了吧。”
“二十五年?不是二十年吗?”沈若飞奇怪地问。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可你当然不会对我有印象。那时候你很丑,又爱哭,真的很讨厌。”
“我会丑?别骗人了!”沈若飞不信。
“真的!你就好像被扒了皮的兔子一样,又红又皱!后来,你来我家的时候已经五岁了,还是很难看,但我妈就是喜欢你,害得我一度认为你是我妈的亲生儿子,还离家出走过!”
“呵呵……有这样的事?”
“是啊是啊!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啊……”
沈若飞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也是那样的令人安心。潘小夏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沈若飞的场景。
原来,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明明只是一只小老鼠罢了。
潘小夏三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了沈若飞。
潘小夏的父亲是军官,母亲是军区医院的医生,从小生活在江苏一所小城的军区大院里。院子里男孩多,女孩少,她又长得可爱,所以深得大家的喜欢,也养成了她天真而任性的性子。
在那一年,她学会了十以内的加减法,会背五首唐诗,还会随着音乐跳舞。也在那一年,她第一次见到了沈若飞。
记得在一个下雪的天气里,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爸妈突然要出门去医院看什么“小弟弟”,她便也闹着要去。妈妈看着她,好气又好笑地说:“王阿姨还没出院,等她回来了你自然能看到。现在医院那么乱,你一个小孩子去那儿添什么麻烦?快睡觉!”
“我不管!我要去!我要看小弟弟!”
潘小夏一见妈妈不肯带自己出去玩,蹬着腿开始哭,哭得小脸通红。妈妈忍耐地看着她,终于一个巴掌狠狠落在她的屁股上,她也哭得更厉害了。最后,还是爸爸于心不忍,说:“算了,孩子要去就让她去吧。王慧那么喜欢小夏,见了她也一定高兴。”
“哼!”妈妈一脸不悦,但还是勉强答应。
最终,潘小夏还是在王慧阿姨的床前见到了出生三天的沈若飞,很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