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贝真给组了个去欧洲半月游的公务考察团,到她家和该团的领队接洽。
“哎,果——果子,你——你听我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行,嘿嘿——”电话那边的周亚总抢我的话。我干脆停下不说,他便也没了话。我了解他的这种夸张的语气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某种空虚和不安。
“你到底还是辞职了吧,周亚?”我猝不及防给他一句。
“我辞职啊?谁,谁说的?我干嘛要,对吧……”开始还嘴硬,吱唔其词地,说着说着自己就撑不住了,承认辞职,然后还说了很多,包括北京女人不能娶都曝出来,反来复去无外乎他周亚离开报社自己也能干云云。
或许是朋友分开就生份了吧,他不愿跟我讲实情,我也不问——别人的自尊如果不能理解,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装作不知。
对贝,我独自有一种赢家的姿态,去看摄影展她终未得逞;而杰瑞为我办美国签证也是板上订钉,她还有何咒可念?!这样一来,便对她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禁对自己的大度欣赏不已。
她住的老洋楼就在兴国路上,外面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走进去的那刻,感觉到的就不是一般的奢华了,而是贵气。大大小小的东西,她指给我们看,多是从国外带回的,就连那架了一壁的车模,也是在国外不同的车展上购得,更别提他们捷克的原木茶几和波斯的手工地毯了。坐在这样的家里,总不会太放松,至少要适应一段时间才可以。
我和将来要带队的旅行团团长,寒喧过后就开始了正题。
没过多久,只听七八只脚抢着上楼的声音,贝急去开门,是她家的女佣出去溜狗回来了,那只硕大的长毛黄狗闻到了生味儿,疾步奔向我和团长,却被贝一把拉住了。这狗又跃起前爪讨好地往贝身上扑,贝便用膝盖顶她,狗儿还扑,她又顶,几次之后,没法,她无奈地笑着用手抱了抱扑起来的狗儿,这大家伙摇头晃脑得了乖才肯罢休,但仍不忘要对来的客人考察一番,从贝身上转下复又扑向我和团长,团长唷唷叫着躲闪,尴尬地笑;我心里早吓了个半死,却故作镇定。这家伙虽眼睛不太好使,嗅觉却惊人得有判断,它闻出了我的颤抖,于是猛扑向我,我大叫一声转头就往里冲,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房间就躲了进去。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看见了一个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男人,扎了浴巾,他也吓了一跳,我不知所措地打了声招呼“嗨”,他尴尬地用手捋了捋带水的头发,很年轻的面孔,胳膊的肌肉结实又有活力。
我忙退了出来。
狗已被拖住。我回到客厅,尽量掩饰自己的惊惶表情。贝站愣在那里,但是,只几秒钟,她就恢复了常态,大笑说这个狗才只有两岁,是美国品种,见人兴奋而已,实际是非常友善的,让我不要怕。
狗儿果然在和我们“招呼”过后,就自己趴在那里不动了,仰着脸,下巴贴着地,时而会舔舔爪子,时而又像猫儿一样绻着,但我还是怕着它,更琢磨着里面的那个男人,突然对杰瑞有些释然,KTV包房的那一幕,贝是做得出来的。
公事甫一谈毕,团长就告辞了。我也略坐一下即要离开。
贝客气地送我一下,出到门口,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挂了心型吊坠的细练子,打开给我看,这一惊我嘴巴都合不拢了——是橄榄!怎么会是橄榄!里面是橄榄的半身小头像,正对着我娇笑!
看我的反应,贝盯着我问:“你认识?”
“啊——认识——但,但不熟。”一种不祥的感觉迫我不敢说实话。
“法国的朋友?同学?”她追问。
“只,只打过招呼。”
“在整理他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她淡淡地说,眼睛看着前方。“喜欢被人搞,那就扔到大马路上,有的是男人上。”她恶俗地用牙说着,抬手就要扔。
我慌忙阻止住了,我可不想让橄榄就这样被人丢弃了。“哎——我,我好像有个朋友要回法国,让她捎给她算了。”几乎有点像抢,我让链子滑进了我的手心,刚触到的贝的手指,又凉又硬。
正在这时,贝的女儿回来了,盛气凌人的样子,还带着股子怒气。
“若若,哎——先别走,出国读书,你可以问问果子阿姨法国读书——”
“我才不去法国,我要去美国。”一摔门,进去了。
贝抱歉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不过有些尴尬而已——替贝把女儿调教到这个份上而尴尬;我还有些可惜着杨若,摊上这样一个嗜男如命的娘,家还会是她最温暖的避风港么?
2、
一路上我都在摩挲着那个心坠,想不通橄榄怎会和贝的丈夫杨挂上了钩?又鄙视她太过随便,自己的照片,装在一颗“心”里,岂是可以这样轻易就送人的!要不要还给橄榄,警戒她一下——还是算了吧,她是成年人了,自己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是自己的私密,揭出来不但伤自尊,也会伤了朋友感情的。
想想又可怜她,她是要爱人的,更是要人爱的,她太容易动感情了,反而不容易获得真感情。唉!她说自己根本不适合结婚,只望这是她的一时慨叹,女人,最终还是要为自己垒一个幸福的窝才行啊。
临近中午,地铁里人又多起来,但比了上下班高峰时候的“挤肉饼”要宽舒得多了,座位是一个也不剩了,但起码可以有一跟柱子是属于自己的,站可以抓累还可以靠。
一站到了,车门开了,最后上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的老外,他没有往里走就站在门口处转了身接着看他手上的书。我的笑马上浮了上来,走过去打招呼:“嘿,大卫,好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啊。”
大卫也很意外,马上大笑,向我问好,并上下打量我夸我今天漂亮。我反问难道我平时不漂亮吗?他又笑,说自己没有女朋友,真不知道怎么恭维女孩子, “对了,你的好朋友子chou(秋)怎么样了?”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子秋?你还记得?你可真厉害,不但把她名字记住了,发音还很正确啊。”我故意调侃道。
“这难道不容易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又说:“她可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啊,我们很谈得来。”
“那当然,子秋很棒的。”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子秋名花有了主,我真想作这个媒婆。
“哎,下站我先下,昨晚加班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呢,我可没杰瑞有福气,可以在家睡大觉。”
“什么?杰瑞没加班?”我头一阵发懵,那他昨晚在哪里?!
“你,你不知道?他——”自觉说多了话,大卫慌忙扭过去头,“或者我没看见他,你知道,我们其实不在一个办公室的嘛——哎,我到了,再会。”说完,紧步下了车,并不容我多问。
3、
杰瑞已经回来了,疲累的样子,眼窝是青的,看起来倒真是加过班。
屋子里窗户大敞,清洁工刚打扫完毕,温和崭新。
我直盯着他的眼睛朝他走去——据说人在撒谎的时候瞳孔会放大,我要看到他的谎言。
“你昨天晚上不加班!”我逼视着他,一字一顿。
“嗨,嗨,又怎么啦?”他并不躲闪,镇定的样子,笑着问我。
“我昨晚到过你办公室,你人根本不在。”我不能“出卖”大卫,便想出话来试探他。
“是么——?”他拖长声调,依然迎着我的眼睛,却看不出瞳孔的改变,“你,你去的哪个办公室?”
“南京东路那个啊。”
“小姐啊,我昨天是在另外的地方加班,有一个机站出了问题,大家都要去抢修的。”
我一时没有话说,只好直着眼睛继续盯着她,想台阶给自己下。
“好啦——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他拉我坐下,指指我的肚子说,“在这里!你想太多,又对自己没有自信,还喜欢编个故事出来,这下好了,把我也编进你的故事了——走了,出去吃点东西啦。”
我喜欢听他说“吃点东西”而不是“吃饭”。吃饭显得沉重,又感觉要吃很多,肠胃应付不来;而吃点东西就轻松得多了,仿佛是逛了夜市的小铺子,吃到了别样美味的东西,两个人说着闲话,外面是黑黑的夜——我总可怜着自己,常要无端地做出些寂寞怕人的东西以找寻相应的温暖和保护。
出门,走在路上,我把这感觉说给他听,他马上说:
“你看,我没有说错罢。你的大脑充满了幻想的东西。有时候我真想打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的?你新写的小说呢?有没有这些古怪的感觉?”
这些明贬实褒的话让我心里得意,同时在KTV的那幕也似乎变淡得仿佛是别人上演的一出舞台剧,我脚下不禁轻松地跳了两下。杰瑞又说:“喂,跟你说件事。”
“好事坏事?”
“看起来是坏事,倒也不见得。”
“快说嘛。”
“我要回国一段时间。”
“啊?什么时候?多久?”
“下个一星期就要出发,今天才得通知。至少要两个星期有了。”
我停下来不走了,撅了嘴问:“干嘛要回去啊?”
“我也不愿意麻烦。不过——”顿一顿,看看我说:“这是个机会,我的老板要调离,需要有人接过来,如果我要是从C级升成了D级,我们生十个孩子都能养了——。”
我羞涩起来,却又踌躇地不开心,舍不得他离开。
4、
浦东机场到达层的咖啡厅里。
真鹿皮夹泛黄纸页的笔记薄。一只雪茄,又一段隐秘的心事。
“吴新路该要结束了。
当记忆一旦有了准确定位,那情那景全都无处遁形。那颗唇上的痣,那副柔软的身体,是两年多前我最早遇上的那个女人,她带着我的信任逃了,但我并不怪她,反而还要感谢她,让她后面的一个又一个别想再从我手里捞到多余的钱!
中国这些贪慕虚荣的女人啊!瞄着你的钱,瞄着你的洋护照;她们真的以为自己都是pretty woman吗?像茱莉亚·罗伯茨演的那个幸运的妓女!哼!做梦去吧!她们不知道那些跨在她们身上的洋人们怎么在心里骂着她们bitch呢!世上也就只有Pitt一个傻瓜吧!
连那个小bitch也不例外。本以为她只是要从成熟男人身体中寻找性体验,OK,一次一次我都成全你,包括这最后一次,也必须是最后一次了,果子有她的敏感,加班的谎话永远只能使用一次!我只想一切撤得干净利索不留痕迹,谁曾想这个bitch却跑出来威胁我,哈哈!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嘛?!她知不知道我一上飞机,任谁也拿我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