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两汉时期的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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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书生与政治·葬礼的意义

【引言】

葬礼对于中国人的意义似乎历来都是十分重大的。其实,这倒不是中国人特别的“世俗”,其中确实具有深刻的文化意蕴。

【事典】

《杨王孙传》是《汉书》中有名的篇章。班固写这篇文章是有感而发的。汉武帝时期,厚葬风气太盛。当时武帝倡导在上,下面的贵戚大臣、豪门富户纷纷仿效,竞相厚葬。杨王孙正当此时,他痛恶厚葬的世风,决心以自己的裸葬之举来矫正它。

杨王孙是汉武帝时候的人,研究道家始祖黄帝和老子的学说。家中有千金的产业,在生活上他自己供养自己,凡是能够保养身体的东西,没有他求不得的。等他得了重病,要寿终的时候,命令他的儿子说:“我想裸体而葬,用这种方法来返回到我的本质上去,你一定不要改变我的意见。我死后就做一个布袋装上尸体,放入地下七尺深的坑内。尸体放入坑后,从脚后跟拽脱身上的布囊,使身体直接与土地贴近。”

他的儿子本想沉默不听他的话,又怕违背了父亲的遗命,想听从父亲的遗命,心里又不忍。于是前往拜见父亲的朋友祁侯。

祁侯给杨王孙写了一封信,说:“王孙您近来为疾病所折磨,我最近因为跟从皇上到雍去祭祀五帝,所以未能前去探望。愿您养精神,少思虑,按时吃药,好好地保重自己。我又听说您让儿子给自己裸葬,假使死去的人没有意识也就算了,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那不就是在地下侮辱自己的尸体,将要光裸着躯体见自己的祖先吗?我不赞成这一做法呀!况且《孝经》上说‘为死者安排好内棺外棺、寿衣寿被’,这也是圣人留下的旧制,何必一个人死守着您那狭小的黄老思想呢?望王孙您好好想一想。”

王孙答复说:“我听说古代的圣王因为人在感情上不忍心看到他的亲属白白死去,所以为人制定了葬礼。然而今人却超越于葬礼的规定和限度。我因此裸葬,就是要用它来矫正世俗的风气。再说那厚葬的确对死去的人毫无益处,但俗人们争着相互比较,费尽了钱财,有的今天埋下去,明天就被挖了出来,这跟在荒野之中暴露尸骨有什么不同?况且,死,本来就是生命终止时的变化和事物的最终归宿,该‘归’的到达该归纳地方,该‘化’的得到应有的变化,是使天下之物各自回到了它们的本质上去,苍苍冥冥,没有形迹,没有声响,这才合乎自然的情理,那些用装饰外表来向众人炫耀,用大量钱财去陪葬,使尸体与土地隔离,不能返回到本质上去的做法,是使该‘归’的不能得其所,该‘化’的不能得到变化,这便是使天下之物都失掉各自的归宿。

“况且我还听说,精神这东西,是上天所具有的,身体这东西,是大地所具有的。精神离开了形体,各自回到了它的本质上去,因而就叫做‘鬼’,‘鬼’这个词儿,说的就是‘归’的意思。那尸体孤零零地独自待在那里,哪里还有知觉呢?用布帛把人的尸体缠起来,用棺木使尸体与泥土隔离,有的嘴里还塞上玉石,想变化却办不到,结果千年之后变为肉干,待到棺木腐烂之后,才能归到土中,从这来说,人死以后又何必使尸体长久作客呢?

“从前帝尧的时候,埋葬死人只是把树干抠成个匣子,用葛一类藤蔓作绳子捆上,向下不能挖到泉水,向上不能透出尸臭。所以古代圣王生时容易奉养,死后葬礼也简易。不在无用的地方用功,不在没有道理的地方花钱。如今却耗费资财来重葬礼,挽留该归的,隔离该去的,死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活着的人什么也得不到,这是双重的糊涂。唉!我不干这样的事。”

祁侯说:“好。”于是,就裸体埋葬了杨王孙。

作者评赞:从前孔子说,如果得不到中庸之道,那就考虑偏激的做法;看杨王孙的志向,要比秦始皇高明得多。

文章既记叙了杨王孙全部裸葬言行,又刻画了杨王孙这个人物。从思想内容来看,《杨王孙传》至少有两点可取之处。首先,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统治者的穷奢极欲,杨王孙以自己的裸葬来矫正时弊、倡导俭葬是值得肯定的。其次,本文在一定程度上宣扬了无鬼论的思想。秦汉时,人们一般认为死后灵魂依然存在,而杨王孙否定了“人死有知”的迷信观点,宣扬了无鬼的思想,这在当时是进步的。

后周太祖郭威是一位提倡薄葬的皇帝,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高明的理论或是爱惜民财物力,与杨王孙的观点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而是鉴于“自丧乱以来,坟墓无不发掘,皆由厚葬也”的历史教训。当时,唐代皇帝的陵寝大都被掘盗,郭威倡导薄葬,提倡葬礼要从简,其实不过是怕自己的坟墓被盗而已。

郭威认为的因厚葬而被盗墓并不是历史上的很遥远的事情,而是有切身体会的。当时,天下纷乱,可以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其时出了个以掘墓著名的节度使温韬。

温韬早年曾为盗,后来做了凤翔陇右节度使李茂贞的部将,曾降梁,复降复叛。梁末帝时,做了静胜军节度使。温韬肆行不法,做节度使期间,唐代皇帝的陵寝凡是在境内的,全都被他发掘盗窃遍了。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建筑坚固宏伟。温韬派遣军队掘开了墓道,进入寝宫,把珍宝以及秘籍图文、书法绘画珍品,特别是钟繇、王羲之的真迹等稀世珍宝全都掠为己有,一无遗漏,这在当时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就这样,唐代皇帝陵墓遭到肆无忌惮的破坏,随葬的大量金银玉器、奇珍异宝,全都被洗劫一空。后来,后唐庄宗灭梁,温韬求降,庄宗大臣郭崇韬就坚决反对接纳,说:“这人是个无耻之徒,什么人都可饶恕,就是这样的盗掘陵墓的贼寇罪不可赦!”

温韬掘墓的事,给后周太祖郭威的震动是非常之大的。他曾多次告诫周世宗柴荣说:“当初我西征时,看到唐十八陵的坟墓都被盗光了,这就是由于埋葬在里面的金银、玉器和珍宝太多了。我若死了,就用纸做寿衣,用瓦棺收殓。要及早入土安葬,不要久留在宫中。墓中不要用石料,用砖代替就行。埋葬之前,还要打开棺柩让人看清,免得让人疑心里面藏了珍宝,再动盗墓之心。安葬完毕,征募住在附近的三十户百姓,免去征徭,让他们守护就行了,不要修地下宫室,不要置守陵的宫女。工人役徒都要雇,不要扰民。墓前也不必置石羊、石虎、石人、石马,只要立一块石碑就行了,上面刻上‘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一行字。你要是违背了我的意愿,我是不会赐福给你的。”

史家评论说,自秦汉以来,帝王厚葬成为风气。他们靡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建筑规模宏大的陵墓,死后又用大量的珍宝金银陪葬,极尽奢侈豪华之能事,而在做这些事的人当中,又不乏英伟聪明之主,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人在生前富贵,还想保证死后的长存,这也实在是痴心妄想了!奢靡厚葬,不仅劳民伤财,化神奇为腐朽,而且给日后陵墓被掘、死不安寝留下了隐患。照此而言,郭威也可以说是一位有识见的国君了。

然而,孔子是主张“厚葬”的,不过,他的这种想法在当时就遭到了误解和批评。且看《晏子春秋》里的一段话。

孔子来到齐国,拜见了景公,景公十分高兴,想把尔稽这块地方赐给孔子,他把想法告诉了晏子。晏子对景公说:“不行。孔子这个人傲慢自大,好自以为是,不能让这样的人去教诲百姓;他喜欢享乐而轻慢百姓,不能派他具体管理地方;他讲求修身,要求人们顺从天命,而讨厌治理实事,所以不会尽职尽责;他鼓吹厚葬,必然破费民财,使国家贫困;要人们守丧旷日持久,不提倡节哀,这都不是爱民的办法。治理国家的难点,在于实际治政中如何作为,而儒家学说只在表面形式上下功夫,所以有意身着特异的服装,故意在脸上装出肃穆的表情,显得与众不同,而这样做,根本不能教导民众、教化百姓。

自从至圣大贤消失以后,周王室权威衰落,各种礼仪日趋烦琐,而民众的作为、风气却愈发轻浮,礼乐制度越来越庞杂,而社会道德风尚却每况愈下,日渐没落。现在,孔子大力提倡礼乐,向世人展示炫耀,奏乐起舞,招集门徒,特别注重有关上下尊卑和日常行为举止的各种礼仪,想以此来限制和约束民众。孔子的学问虽然渊博,却不可能成为社会效仿的榜样,劳心费力也不能对民众有所帮助,对他的思想和说教,一个人即使有两倍长的寿命也无法通晓那么烦琐的东西,对那些烦琐的礼仪,花费一年的时间也学不会,就是积累多少财富,也无法满足这些礼节开支的需要。他这样做,是用精心编制过的各种邪说来迷惑国君,通过大兴歌乐来愚弄百姓,孔子的学说不是治国之策,他的说教也不能用来教育人民,您是不可以向他请教治国之道的。现在,您一定要向孔子求教,然后再来治国治民,那只能是缘木求鱼了。”

齐景公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认为孔子的学说不是好的治国之道,就不再理睬孔子。后来,孔子只好离开齐国到别处去了。

【评议】

孔子实在是冤枉,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个意思;但他其实也不应该感到冤枉,因为他的学说在当时还很少有人理解,像晏婴这样的理解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孔子讲究厚葬,并不是要陪葬多少东西,主要是指礼节的隆重。孔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意思是说人只有通过对自己的结局有十分谨慎的考虑(其中也包括能够体现社会对其功过评价的葬礼的隆重与否,其中很重要的成分是血缘关系的评价),才能认真地思考未来,才能认真地思考人的价值和意义,也才能自觉地把人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这样,人才能真正地从内心深处建立起道德感。应该说,孔子的理论是带有根本性的,是从人的最深刻的本质深处出发的,因而,孔子虽然没有被齐国所接纳,但这并不影响他为万世师。而晏婴仅是从十分肤浅、直接的社会应用层面出发的,他不接受孔子的理论也似乎是有道理的,但其影响毕竟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