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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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刺激的婚外恋(7)

艾玛没有回答。他又说道:“你出来得这么早呀?”“是的,”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去奶妈家,看我孩子来着。”“啊!那好!那好!你看我这模样,天不亮就来了……”“再见,比内先生,”她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就走。“请便吧,夫人。”他也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说完,他又钻进桶里去了。艾玛后悔不该这样突然一下离开了税务员。不用说,这会让他胡思乱想的。去奶妈家实在是个糟透了的借口,荣镇的人谁不知道,小包法利早在一年前就接回父母身边了。再说,附近没有人家,这条路只通于谢堡。比内自然猜得到她从哪里来,难道他会不说出去吗?他会随便乱讲,这是一定的!一直到晚上,她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

晚餐后,夏尔见她愁容满面,要带她到药剂师家去散散心。偏偏在药房看到的头一个人,又是这个不凑趣的税务员!他站在柜台前,红药瓶的亮光照着他。他说:“请给我半两硫酸盐。”

“朱斯坦,”药剂师喊道,“拿硫酸盐来。”

艾玛想上楼去看奥默夫人,他拦住道:“不敢劳驾,她就下来。还是烤烤火吧……对不起……你好,博士……小心不要打翻了研钵!还是到小厅房里去搬椅子来,你知道客厅的大椅子不好动。”

奥默赶快走出柜台,要把扶手椅放回原位,比内却要买半两糖酸。“糖酸?”药剂师做出内行瞧不起外行的神气说,“我不知道,没听说过!你恐怕是要买草酸吧?是草酸,对不对?”比内解释说,他要一种腐蚀剂,好配一点擦铜的药水,把打猎的各种用具上的铜锈擦掉。

艾玛一听就打哆嗦。药剂师改了口:“的确,天气不对头,太潮湿了。”“不过,”税务员似乎话里有话,“有的人可不怕潮湿。”她连气也不敢出。“请再给我……”“他怎么老也不走!”她心里想。

“25克松香和松脂,200克黄蜡,还请给我75克骨炭,好擦漆皮。”

药剂师开始切蜡时,奥默太太下楼来了,怀里抱着伊尔玛,旁边走着拿破仑,后面跟着阿达莉。她坐在靠窗的丝绒长凳上,男孩在一个小凳子上蹲着,而他姐姐围着爸爸身边的枣盒子转。爸爸在灌漏斗,封瓶口,贴标签,打小包。周围没人说话,只有时听见天平的砝码响,还有药剂师偶尔低声交代学徒几句话。

“你的小宝贝怎么样?”奥默太太忽然问艾玛。

“不要说话!”她的丈夫叫道,他正在账本上记账。“怎么不带她来呀?”她放低了声音又问。

“嘘!嘘!”艾玛用手指指药剂师说。

好在比内一心都在算账,看看加错了没有,可能没有听见她们的话。他终于走了。艾玛如释重负,出了一口大气。

“你出气好吃力啊!”奥默太太说。“啊!天气有点热,”她答道。

这样一来,第二天,他们只好换个地方幽会。艾玛想用礼物收买女佣人,但最好还是在荣镇找一所不会走漏风声的房子,罗道夫说由他去找。

整个冬天,他一个星期有三四个夜晚要到花园里来。艾玛特意藏起栅栏门的钥匙,夏尔还以为真丢了。

罗道夫为了叫她下楼,就抓一把沙子撒在百叶窗上。她一听到就跳下床,不过有时也得耐心等待,因为夏尔有个怪脾气,喜欢坐在炉边闲聊,并且说个没完。她急得要命,要是她的眼睛有办法,真会帮他从窗口跳进来的。最后,她开始换上睡衣,接着就拿起一本书来,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读下去,仿佛读得很开心。但夏尔一上了床,就叫她睡下。

“睡吧,艾玛,”他说,“时间不早了。”“好,就来!”她答道。

然而,因为烛光耀眼,他就转身朝墙睡着了。她不敢大声呼吸,脸微微笑,心突突跳,也不穿衣服,就溜了出去。

罗道夫穿了一件大披风,把她全身裹起,用胳膊搂住她的腰,也不说话,就把她带到花园的深处。

他们来到花棚底下,坐在那张烂木条长凳上。从前,在夏天的傍晚,莱昂也坐在这里,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现在她想不到他了。

碰到夜里下雨,他们就躲到车棚和马房之间的诊室里去。她从书架后面取出一支厨房用的蜡烛,点着照明。罗道夫坐在这里,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看到书架和书桌,甚至整个房间,都使他觉得好笑。不由得他开起夏尔的玩笑来,这使艾玛局促不安。她倒希望他更严肃一点,甚至更像戏剧中的人物,有一回,她以为听到了巷子里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她说。他赶快吹灭蜡烛,“你带手枪没有?”“干吗?”“怎么?为了自卫呀!”艾玛答道。“要对付你的丈夫吗?啊!这个倒霉鬼!”

罗道夫说完这句话时,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只消一弹手指,就会把他打垮。”

他的匹夫之勇使她目瞪口呆,虽然她也觉得他的口气粗鲁庸俗,令人反感。

关于手枪的事,罗道夫考虑了好久。他想,如果她说这话当真,那就非常可笑,甚至有点可恶了,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要恨夏尔这个老实人。而且她越来越感情用事。起先,她一定要交换小照,并且剪下几绺头发相送;而现在,她又要一个真正的结婚戒指,表示永久的结合。然后,她又谈到她自己的母亲,问到他的母亲。罗道夫的母亲已经死了20年。艾玛却还要用假惺惺的语言来安慰他,仿佛他是一个失去了母爱的孩子。有时,她甚至望着月亮对他说:“我相信,我们的母亲在天之灵知道了我们的爱情,也会很高兴的。”

好在她的确是漂亮!他也没有玩过这样坦率的女人!这种不放荡的爱情,对他说来,是一桩新鲜事,并且越出了容易到手的常规,使他既得意,又动情。艾玛的狂热,用市侩的常识来判断,是不值钱的,但他在内心深处也觉得高兴,因为狂热的对象是他自己。爱情既然稳如大山,他就不再费劲去争取,不知不觉间态度也改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说些感动得她流泪的甜言蜜语,做些热情洋溢、令人神魂颠倒的拥抱抚摸。他们的伟大爱情,从前像长江大河,她在里面悠游自得,现在水位下降,一天干似一天,已经可以看见水底的泥沙了。她还不肯相信,反而加倍温存体贴;而罗道夫却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不在乎了。

然而表面上看起来简直平静无事,罗道夫随心所欲地摆布他的情妇;过了半年,到了春天,他们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一对过平常日子的夫妻,爱情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

他一连3次不来赴约。等他再来的时候,她显得很冷淡。“啊!你这是糟蹋时间,我的小妞儿……”他装出没有注意她唉声叹气、掏手绢的模样。他哪里知道艾玛后悔了!她甚至问自己:为什么讨厌夏尔?如果能够爱他,岂不更好?艾玛决定回心转意。可要变成行动,对于意志薄弱的她来说,还有点困难,直到药剂师来提供了一个机会。

11.手术失败使她彻底绝望

药剂师奥默最近读到一篇赞扬新法治疗跛脚的文章。于是他决定撺掇包法利大夫做一个矫正畸形足的手术。

他对艾玛说道:“有什么风险呢?你算算看:成功十拿九稳,病人的痛苦可以减轻,外形会变得更加美观,做手术的医生可以很快出名。比方说,你的丈夫为什么不搭救金狮旅店的伙计,可怜的跛子伊波利特呢?你看,病治好了,他能不对旅客讲吗?再说,我能不给报纸写一段报道吗?那么!我的上帝!报道是会流传的……大家都会谈起……那结果就像滚雪球一样!谁知道会怎样?”

的确,包法利可能会成功。如果能鼓动他做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那她会是多么心满意足啊!她正要寻找比爱情更靠得住的靠山呢。

夏尔经不起药剂师和艾玛的恳求,就勉强答应了。他从卢昂要来了杜瓦尔博士的那部大作《跛脚矫正论》,每天晚上埋头钻研。他研究各种畸形足。同时,奥默先生也用种种理由,说服客店伙计来动手术。伊波利特在考虑,转动着发呆的眼睛。

“其实,”药剂师又接着说,“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为了你好!纯粹是人道主义!我的朋友,我不愿意看到你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叫人讨厌,还有你的腰部一摇一晃,不管你怎么说,干起活来,总是很碍事的。”

于是奥默向他指出:治好了脚,会觉得更快活,行动也更方便,他甚至还暗示,也更容易讨女人喜欢。马夫一听,笨拙地笑了。然后,奥默又来打动他的虚荣心:“你不是一个男子汉吗?万一要你服兵役,要你到军旗下去战斗,那怎么办呢?”

奥默走开了,口里还说着: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这样顽固,这样盲目,甚至拒绝科学给予他的好处。

倒霉虫让步了,因为大家仿佛商量好了来对付他似的。从来不多管闲事的比内、勒方苏瓦老板娘、阿特米斯、甚至镇长杜瓦施先生,都来劝他,对他传道说教,说得他难为情了。但是,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动手术“不要他花钱”,包法利甚至答应提供做手术的机器。艾玛要他大方一点,他当然同意了,心里一直说他的妻子是个下凡的天使。

于是夏尔征求了药剂师的意见,叫木匠做了一个盒子般的机器,开头两回都做错了,经过锁匠帮忙,第三回总算做成了。大约有8磅重,用了多少铁和铁皮、木头、皮子、螺钉、螺帽,说不清楚,反正没有偷工减料。

然而,要割伊波利特哪一条筋,先要知道他是哪类跛脚。

他的脚和腿几乎成一直线,还歪向里边。这就是说,他是马蹄足加上内翻足,或者说是轻微的内翻足加上严重的马蹄足。他的马蹄足的确也和马蹄差不多一样大,皮肤粗糙,筋腱僵硬,脚趾粗大,指甲黑得像铁钉,但这并不妨碍跛子从早到晚,跑起路来和鹿一样快。大家看见他在广场上围着大车不断地蹦蹦跳跳,提供左右力量不相等的支援。看来他的跛腿甚至比好腿还更得力。跛腿用得久了,精力充沛,经久耐用,碰上重活,它更不负所托。

既然是马蹄足,那就该先切断跟腱,以后再冒损伤前胫肌的危险,来除掉内翻足。因为医生不敢一下冒险做两次手术,其实做一次已经使他胆战心惊,唯恐误伤自己摸不清楚的重要部位了。

包法利先生拿着手术刀走到伊波利特面前心跳得很快,手抖得很厉害,神经很紧张。就像在医院里一样,旁边一张桌子上放了一堆纱布、蜡线、绷带,绷带堆成了金字塔,药房里的全拿来了。奥默先生一早就在做准备工作,既要使大家开开眼界,也要使自己产生错觉。夏尔在皮上扎了一个洞,只听见“嘎吱”一声,筋腱切断了,手术做完了。伊波利特感到意外,还没恢复过来,他只是弯下身子,不断吻包法利的手。

“好了,平静一点,”药剂师说,“改天再表示你对恩人的感激吧!”

他走到院子里,对五六个爱打听消息的人讲了手术的结果,他们本来还以为伊波利特马上就会走出来呢。夏尔把机器盒子扣在病人腿上,就回家去了,艾玛正焦急地在门口等候。她扑上去拥抱他,他们一同就餐。他吃得很多,吃了还要喝杯咖啡。

晚上过得很愉快,谈话也投机了,梦想也是共同的。他们谈到未来要赚的钱,家庭要更新的设备。他看到自己名声扩大了,生活更幸福了,妻子也一直爱他;她也发现更健康、更美好、更新的感情,使自己得到新生的幸福,终于对夏尔有了几分脉脉的情意。忽然一下,罗道夫的形象闪过她的脑子,但当她的眼睛再落到夏尔身上时,她意外地发现他的牙齿并不难看。

第二天,他们还在床上,奥默先生不顾女佣人的阻拦,拿着他刚写成的稿子就冲进了卧室。这是他要投到《卢昂灯塔》去的报道。他先拿来给他们过目。他把报道念给包法利听,果然写得热情洋溢,言过其实。

“啊!过奖了!太过奖了!”夏尔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料5天之后,勒方苏瓦大娘惊恐万状地跑来,高声大叫:“救命啦!他要死了!我的头都吓昏了!”

夏尔赶快往金狮客店跑去。药剂师看见他经过广场,连帽子都没戴,也就丢下药房不管。他赶到客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忐忑不安,碰到上楼的人就问:“我们关心的畸形足患者怎么样了?”畸形足患者正在痛苦地抽搐,装在腿上的机器撞在墙上,简直要撞出洞来。

为了不移动腿的位置,医生非常小心地拿掉机器盒子,于是大家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脚肿得不称其为脚,腿上的皮都几乎要胀破了,皮上到处是那部出色的机器弄出来的污血。伊波利特早就叫痛了,没有人在意。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无病呻吟,于是就把机器拿开了几个钟头。但是浮肿刚刚消了一点,两位医学家又认为应该把腿再装进机器里去,并且捆得更紧,以为腿会好得更快。3天之后,伊波利特实在受不了,他们又再把机器挪开,一看结果,他们都吓了一跳。腿肿得成了一张铅皮,到处都是水泡,水泡里渗出黑水,情况变得更严重了。伊波利特开始觉得苦恼,于是勒方苏瓦大娘把他搬到厨房隔壁的小房间,至少可以不那么闷。

不过税务员在这里一天三餐,对这样的邻人深表不满。于是又把伊波利特搬到台球房去。

他躺在那里,在厚被窝里呻吟,面色苍白,胡子老长,眼睛下陷,满头大汗,在肮脏的枕头上转来转去,和苍绳作斗争。包法利夫人来看他。她还带来了敷药的布,又是安慰,又是鼓励。其实,他并不是没人作伴,尤其是赶集的日子,乡下人在他床边打台球,用台球杆做剑来比武,又吸烟,又喝酒,又唱歌,又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