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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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刺激的婚外恋(10)

她又晕了过去。大家把她抬到床上。她躺着,嘴唇张开,眼皮紧闭,两手放平,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好像一尊蜡像。两道眼泪慢慢地流到枕上。夏尔站在床头,药剂师在他旁边,保持肃静,若有所思,在这严重时刻,这样才算得体。“放心吧,”药剂师用胳膊碰了夏尔一下说,“危险已经过去了。”“是的,她现在安静一点了!”夏尔看她睡着了才说:“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她又病倒了!”

在药剂师询问病因并发表宏篇大论的时候,艾玛突然醒了,喊道:“信呢?信呢?”

大家以为她是胡言乱语。从半夜起,她就精神错乱,恐怕是得了脑炎。

43天来,夏尔都没有离开她。他不看别的病人,他自己也不睡觉,只是不断给她摸脉,贴芥子泥膏,换冷水纱布。他派朱斯坦到新堡去找冰,冰在路上化成了水,他又派他再去。他请卡尼韦先生来会诊,他把他的老师拉里维那博士也从卢昂请来,他急得没办法。他最怕艾玛虚弱得精疲力竭了,因为她不说话,也听不见,看起来甚至不痛苦——仿佛她的肉体和灵魂在万分激动之后进入了全休状态。

10月中旬,她可以在床上坐起来,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夏尔看见她吃第一片果酱面包的时候,哭了起来。她的力气慢慢恢复了,下午可以起来几个小时。有一天她觉得人好些,夏尔还让她扶着他的胳膊,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小路上的沙子被落叶遮住了,她穿着拖鞋,一步步走着,肩膀靠住夏尔,脸上带着微笑。

他们这样走到花园尽头,平台旁边。她慢慢地挺直了身子,用手搭成凉篷,向前眺望。她向前看,尽量向前看,但只看见天边有几大堆野火,在远山上冒烟。

“你不要累坏了,亲爱的。”包法利说。他轻轻地把她推进花棚底下:“坐在这条长凳上,舒服一点。”“啊!不坐!不坐!”她有气无力地说。她一阵头晕,从晚上起,病又发了,说不准是什么病,反正更复杂了。

她有时是心里难受,有时是胸口,有时是头部,有时是四肢,有时还呕吐,夏尔以为这是癌症初发的症状。

可怜的男人,除了治病以外,他还得为钱发愁呢!

14.大病初愈

首先,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还得清奥默先生的医药费,虽然作为医生,他可以不付药钱,但是欠一笔人情账总叫他有点脸红;其次,自从厨娘当家以来,家里开销大得吓人,账单雪片似的飞来,送货的商贩口出怨言,尤其是勒合先生叫他头痛。的确,在艾玛病得厉害的时候,勒合抓住机会,乱开发票,急急忙忙送来披风、旅行袋、两只箱子,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夏尔说他用不着这些,但没有用,商人气势汹汹地说这都是夫人订的货,不能退换。再说,不能和夫人过不去,不利于她复原,所以要先生考虑。总而言之,他下定决心,宁可起诉,也决不收回货物。后来夏尔要把东西送回他的商店去,费莉西却忘了送。夏尔一忙,也没再想到这件事,不料勒合又来讨债了,又是恐吓又是诉苦,逼得包法利只好写了一张为期半年的借据。

但他刚在借条上签字,就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何不向勒合先生借1000法郎?于是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问他有没有办法帮忙,还说借期一年,利息倒不在乎。勒合跑回铺子,拿来了金币,要包法利再写一张借据,说明年9月1日,付清欠款1070法郎,加上原先欠的180法郎,合计1250法郎整。这样一来,6分利息,加上四分之一的佣金,还有卖货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赚头,一年期满,就可以净得130法郎的好处。而他希望生意并不是到此为止,借据到期不付现款,还要利上加利,那么他小小的资本,吃医生的,喝医生的,就像在疗养院里一样。

再说,他一切顺利。他投标供应苹果酒给新堡医院,又得了标;吉约曼先生答应他入股,得到格鲁默尼泥炭矿的股份;他还打算在阿格伊和卢昂这条路上加开一趟班车,跑得快,票价低,运货多,不消说会挤垮金狮旅店的老马破车。那么,荣镇的生意就全落在他手里了。

夏尔好几次自己问自己:明年有什么办法还这么多债?他挖空心思,想出主意,比如说找父亲帮忙,或者是卖东西。但父亲不会理他,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卖。他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想起来都不愉快,于是干脆不想算了。他反责备自己不该忘了艾玛,仿佛他的思想都只属于这个女人,一刻不思量,就等于偷了她的东西一样。

冬天过得艰苦。太太复元的时间拖得很长。天气一好,就把她坐着的扶手椅推到窗前,眺望广场,因为她现在对花园有反感,那边的窗帘总是放下的。她要人把马卖掉,她以前喜欢的东西,现在都讨厌了。她的思想似乎只限于调养自己。她坐在床上吃点心,拉铃叫女佣人来,问汤药熬好了没有,或者是和她谈谈天。艾玛每天都带着渴望的心情,等待必定会发生的小事,虽然事情和她没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大事就是燕子号班车在傍晚回到荣镇。那时,老板娘高声喊叫,别的声音此呼彼应,而伊波利特的手提灯,像黑暗中的星光一样,在车篷上寻找行李箱子。夏尔中午回家,下午出去。然后,她喝一碗汤,到5点钟天要黑的时候,看孩子们放学。

就在这个时候,布尼贤先生来看她。他问她的健康情况,和她谈谈新闻,并且劝她信教,他谈起来又随便又温存,倒不显得枯燥无聊。一看见他的黑道袍,就能给她安慰。

有一天她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感觉自己不行了,要求举行临终前的宗教仪式。人家在她房里作后事的准备,把堆满药瓶的衣柜改成圣坛,费莉西在地上撒大丽花。这时,艾玛觉得有股力量经过她的身上,使她摆脱了痛苦、知觉、感情。她的肉体轻飘飘的,不再思想,新的生命开始了。她觉得她的灵魂飞向上帝,就要融入对天国的爱,正如点着的香化为青烟一样。床单上洒了圣水,神父从圣体盒中取出白色的圣体饼,她伸出嘴唇,领受救世主的圣体时,感到天堂的幸福使她昏迷沉醉。她床上的帐子微微鼓起,好像周围缭绕的祥云,衣柜上点着两支蜡烛发出的光线,在她看来,似乎成了耀眼的光轮。于是她又让头倒下去,以为听见了天使在天上的歌声琴音,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中,看见了光辉灿烂、崇高庄严的天父,坐在黄金的宝座上,在手拿绿色棕榈枝的圣徒中间,示意长着火焰翅膀的天使下凡,伸出胳膊,把她接上天去。

这个光辉的幻觉留在她的记忆里,就像一个最美丽的梦想。直到现在,她还可以努力追寻当时的感觉,虽然现在不能心无杂念,但是还能体会到同当时一样深入心灵的脉脉温情。她的心灵给争强好胜折磨得精疲力竭,最后才领会到了基督教的谦逊精神。艾玛尝到了弱者的乐趣,就在自己身上摧毁意志,好空出地盘,让怜悯来占领。她要成为一个圣徒。于是她买念珠,戴护身符,她要在卧房的床头挂一个镶绿宝石的圣物盒,以便她每天晚上顶礼膜拜。

对罗道夫的思念,已经埋在她心灵的深处,她像贵妇人一样,遁入空门,把伤心的泪水洒在基督脚下。

她行起善来,也显得过分。她给穷人缝补衣服;她给产妇送木柴;有一天夏尔回家的时候,看见3个游手好闲的人坐在厨房里喝汤。她生病时,丈夫把小女儿送去奶妈那里,她现在又接回家来。她想教贝尔特认字,女儿哭也不要紧,她不再发脾气。她打定主意,一切听天由命,宽大为怀。她说起话来,随便谈什么,都用带有理想色彩的字眼。她问女儿:“你肚子痛好了吗,我的天使?”

包法利奶奶在自己家里和丈夫吵嘴,累得要命,到儿子这里来躲清静,一直住到复活节过后。除了偶尔怪媳妇忙着给孤儿织衣服,却忘了缝补自己的抹布外,倒也相安无事。

艾玛几乎每天都有人作伴。除了判断正确、态度稳重的婆婆使她的信心更加坚定之外,还有朗格鲁瓦夫人、卡龙夫人、杜布勒伊夫人、杜瓦施夫人,以及两点到5点一定来看她的奥默太太,她心肠好,从来不肯相信关于艾玛的闲言碎语。那些小奥默也来看她,朱斯坦陪他们来。他同他们上楼,走进她的房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包法利夫人往往不在意在他面前梳妆打扮。当这个可怜的孩子头一次看到她梳头的时候,简直眼花缭乱,仿佛走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艾玛当然不会注意到他默默无言、怯生生的热情。她想不到爱情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却跳进了她身边一个少年的心头,她的美貌发出的光辉,照亮了他的粗布衬衣。

再说,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说话亲热,目光冷淡,态度变化多端,人家搞不清楚她到底是自私还是慈善,是堕落还是崇高。比如有一天晚上,女佣人要请假出去,找借口时结结巴巴,她生气了,但却忽然问道:“你真爱他吗?”

她不等羞红了脸的费莉西回答,就愁眉苦脸地说下去:“好了,去吧!”

春天到了,她不听夏尔的话,要人把花园从头到尾都翻了一遍。夏尔只要看见她想做点什么事,倒总是高兴的。她身体一天天恢复,想做的事也一天比一天多。首先,她想办法把奶妈罗勒大嫂打发走了,奶妈在她养病期间,已经养成了习惯,经常把她喂奶的两个孩子和另外一个寄养的都带到厨房里来。那个寄养的孩子胃口大得出奇。然后,艾玛摆脱了奥默一家大小,陆续辞谢了各家的探望,甚至去教堂也不像从前那么经常了,这一下可得到了药剂师的称赞,他当时就善意地对她说:“你以前迷信得有点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