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英国。直到那时,我还不知道我要忍受的打击如此之巨大,我抛下了所有亲爱的人。我满以为我已受过了打击,那打击已过去了。正如一个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伤势一样,当我怀着我那欠缺修养的心独自踽踽行去时,对于它不得不承受的创伤还无知无觉。
就算我的悲痛是自私的,我也不知道它是这样的。我为我那如此年轻却永远离去的娃娃妻子哀悼,为终于在狂暴的大海中找到安息的那颗受伤的心哀悼。
当这种绝望达到顶点时,我都认为我要死了。有时,我觉得我宁愿死在家乡,我也真的转身往回走,想尽早回到家。可在其他时候,我却从一个城市往另一个城市走,寻找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并想扔掉我也一样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一天傍晚,晚饭前,我收到几分钟前寄到的一包信件。我已好久好久没收到信,而我离家后也从耐不下性子写信,只写过些一两行报平安及报告行踪的短柬。
我打开这包信件,是爱妮丝的笔迹。她很快乐,事情如她希望的那样顺利。她没对我做任何劝告,没把任何义务加于我身,她只以她特有的那种诚挚告诉我她是怎样地相信我。她知道我一定会从痛苦中获益,她知道磨难和感受会使我的性格升华、坚强。她十分相信,由于我所经历的苦难,我会对每一个理想都有更坚定更高尚的追求。
我把那封信放进我胸前的口袋里。虽然我听到一切声音都正在变弱,虽然我看到安静的晚霞变暗,山谷中一切色彩都黯然,山顶上金色的雪和灰色的天空一起变成遥远的一片,我仍觉得我心中的黑夜正在逝去。
我在就寝前给她回信,告诉她,我一向都十分迫切地需要她的帮助。没有她,我就成不了她想象中的我。既然她鼓励我做一个那样的人,我一定要试着那样做。
从我离家到我回家,整整有3个年头。自从移民船启航以来,已过了3年了。也在那日落的同一时刻,也在那同一个地方,我站在载我回家的邮轮甲板上,看那玫瑰色的水。
在一个寒冷的秋夜,我在伦敦登岸了。天色很暗,又下着雨,我从海关一直走到纪念碑下才找到一辆马车。
我朋友们的命运会有什么变化是我预料之中的。我姨奶奶已重返多佛居住,特拉德尔自我走后就开始承办一些法律业务。他们估计我在圣诞节前回家,却不料我会这么早就到家。我故意事先不告诉他们,这样我能在看到他们惊喜时也感到高兴。不过,由于无人接迎,我只好一个人默默乘车穿过雾气腾腾的街道,我竟不近情理地失望和感到心灰意懒了。
可是,那些灯光温暖的有名气的商店给了我一些安慰。我在法院咖啡馆门前下车时,已感到又有了兴头。
“你知道特拉德尔先生住在院里什么地方吗?”我在咖啡室的火炉边一边烤火,一边问那个侍者。
“何尔本院,先生,2号。”
当我发现写着“特拉德尔先生”字样的门在那儿大开着时,我的心跳得好厉害。我敲门,里面响起很大的响动,却没人应门,我只好再次敲门。一个半是听差半是文书模样的锋芒毕露的小伙子出来了,他气喘吁吁地瞪着我。
“特拉德尔先生在里面吗?”我问道。“是的,先生,可他正忙着。”“我要见他。”
把我打量了一番后,那小伙子决定放我进去。我见到桌旁坐着头俯在文件上的我的老朋友,他也气喘吁吁的。“上帝啊!”特拉德尔抬起头后叫道,“原来是科波菲尔!”“一切都好吧,我亲爱的特拉德尔?”“一切都好,我亲爱的科波菲尔,有好消息呢!”我们两个都高兴得哭了起来。
“我亲爱的朋友,”特拉德尔激动地说道,“我亲爱的科波菲尔,见到你我有多高兴啊!我发誓,我还从没这么快活过呢!”我也同样无法表达我的感情,一开始,我连话也说不出来。“没想到,”特拉德尔说道,“你会这么早就回,却没赶上出席典礼!”“什么典礼呀,特拉德尔?”“嘿,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拉德尔用双手拉直他的头发,说道,“我结婚了!”
“结婚了?”我愉快地叫道。
“啊,是的!”特拉德尔说道,“是由哈雷斯牧师主持的婚礼,和苏菲结婚。嘿,我亲爱的朋友,她就在窗帘后面呢!看呀!”
那个世上最可爱的姑娘立刻就从她躲着的地方红着脸笑着走了出来,我像老朋友一样诚心诚意地祝他们快乐。
向特拉德尔道了晚安后,我回到旅馆,在那儿我把那场面回味了好久。不知怎的,我和特拉德尔别后回到下榻处时,不再为他失望了。我开始想,他总会前途无量的。
由于十分疲乏,我很早就睡了。第二天一天是在去多佛的马车上过的,当我姨奶奶正在喝茶时,我冲进了她的老客厅,她、狄克先生,还有亲爱的皮果提,都张开胳臂用欢喜的眼泪迎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