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走,言羽霖在段春盈身边坐下,指尖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了几个字,笑着问道:“夫人看我这句诗写得如何?”
段春盈正觉得奇怪,言羽霖怎的忽然提起诗句来,定睛一看,哪里是诗句,分明是想要说的话不方便开口,就写在石桌上。
隔墙有耳,谁知道院子里会不会有太子的耳目?
她细细一看,无奈地答道:“夫君该知道的,我从小在磐石山庄里长大,能认识几个大字,写得像模像样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会品诗?”
言羽霖问的是:夫人知道东西在哪里?
段春盈看向他,微不可见地颔首,似是不经意地拍了拍石桌。
言羽霖大掌在桌上一扫,把字迹擦去,知道她说的是晋安候书房里的桌子。
东西居然藏在那么显而易见的地方,却可能布下机关,让太子的人始终没能察觉出来。
“日头大得很,夫人还是随我进屋去吧。回头我给夫人念一念诗,掰开来说说,里头有趣的故事也多着呢。”
言羽霖带着她进屋,就有宫人去院子里打扫,仔仔细细盯着石桌上的水迹,并没有完全擦去,留下最后两三个模糊的大字。
“盈盈一水隔,寂寂二更初。”太子只扫了眼宫人记下的那几个大字,就能猜出整个诗句来:“大哥倒是有闲情逸致,这首诗是前人所作,正因为有大嫂的闺名在内,倒像是借花献佛了。”
他微微一笑,见杨公公眉头紧锁,不由问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害怕大哥有不轨之心,要对我不利?加上大嫂有此能力,简直是如虎添翼。”
太子抬臂在殿内划拉一圈,又道:“兴许麻雀就藏在哪个角落,偷听你我之言。”
杨公公的心思被他猜中,忧心忡忡道:“那一位在宫外生活多年,未必跟殿下是一条心。殿下还是留个心眼为好,免得后患无穷。”
闻言,太子嘲讽一笑:“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心里坦坦荡荡,就不怕大哥大嫂会怀疑我。连你都对大哥有所猜忌,又如何能让大哥他们不对我有所顾虑?人之常情罢了,只是兄弟连心,你未免杞人忧天。”
“分开再久再远,他是我的大哥,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杨公公看着四周,还真是担心寝殿哪个角落真藏着一只麻雀,嘴巴一张一合,就是没发出声音来,重复了两遍,让太子看明白了,这才低下头来。
太子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晋安候提出的方法也是唯一能够治愈的法子。余下的时间不多了,死马当活马医,杨公公担心晋安候会动手脚,打算另外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坐镇。
但是太子并不相信晋安候会如此好心,即便没动手脚,这方法肯定有他的弊端。
正要开口阻拦杨公公,太子猛地又开始咳嗽。这次厉害得很,咳得他心口一疼,足足一刻钟才停下来。
掌心里一滩鲜血,吓得杨公公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双眼微红:“殿下,还是试一试吧,指不定真能好起来?”
他看着太子殿下从小小的孩童慢慢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如今见他受苦,杨公公犹如剐心之痛,恨不能用自己来代替太子。
太子用帕子擦干净手,扔进了火盆里,看着帕子烧成灰,咳得面色红润的脸上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倒镇定地道:“我不信命,但是也不喜欢把小命送到别人的手里,让外人来掌控。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杨公公双眼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啊,这就是他养大的孩子,坚强得叫人心疼。
不管处在怎么样的下风,太子是绝不会向任何人妥协,即便就要没命,也丝毫不会改变初衷。
“我就是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的,不然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思?”
他指骨扣着桌面,淡淡问道:“追上段当家,问出什么事来了吗?”
“是,段当家说段三姑娘亲眼见过那东西,就在书房的桌子之下,有一道机关。不过只看了一眼,段三姑娘也不肯定要如何破这个机关,把东西取出来。”杨公公弯下腰,一五一十地回禀,仿佛刚才太子吐血的是从来没发生过。
既然这是太子的愿望,绊倒晋安候,扶持言羽霖取代他登上大位,那么就算拼掉这条性命,杨公公也会成全。
“这事段当家告诉了多少人?”
“不多,还有押送的两个侍卫。段当家想要少受点罪,可惜身上的银钱无法打点,就想用这个消息来换一换。殿下放心,听到的人一个都没落下,绝不会泄露半点消息。”杨公公绷着脸,目光狠戾。
幸好段老爷不至于到处乱说,不然因为此事死的人就更多了。
“就不知道,段三姑娘发现机关,晋安候会不会把东西转移开去?”杨公公皱眉,若是如此,他们就真是白忙一场了。
“转移,送到哪里去?”太子摇头,笃定道:“东西肯定还在原处。这个舅舅我是清楚的,什么好东西都要放在眼皮底下,才能放心。不管是死物,还是美人,都是如此。”
不然他又如何把掳去的美人都直接送去完全庄子,而非侯府?
因为侯府里兴许有不少眼线,做什么都不自在。庄子不大,却都是他的心腹,晋安候可以胡作非为,不必小心翼翼。
“舅舅自负得很,他必定认为温泉庄子上除非有人背叛,不然绝不会走漏消息。”太子冷冷一笑,又道:“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虽说都是心腹,但是一个个都被灌了毒药。每隔一季就得服下解药,不然就穿肠烂肚而死。谁都不敢忤逆舅舅,所以温泉庄子就像是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是一个大活人偷走他的东西了。”
如此自负,晋安候绝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驱使麻雀,飞进庄子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太子眨眨眼,忽然想到他派去的人只能在庄子外候命,要进去却是难上加难。
是不是可以让段春盈指使麻雀打开机关,把东西偷偷取出来?
这念头犹如天方夜谭,太子却觉得或许是可行的。
段春盈听了,惊讶不已,迟疑道:“麻雀能够听懂许多话,但是如此精细的活计,它们从来没做过,不一定能成事。”
若是失败了,打草惊蛇,下一回再去偷东西,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论能不能成,总要试试才知道。”太子看向她,又笑道:“我相信大嫂,但是就算失败了,大嫂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若是有怪责之意,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如何?”
闻言,段春盈震惊了,连忙摆摆手道:“民妇不是这个意思,哪里要殿下这么发毒誓?”
不过不得不说,太子毫不犹豫地发毒誓,叫她稍稍心安。
起码这事失败了,太子也不会怪到自己头上来。
段春盈看向言羽霖,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既然言羽霖觉得可行,她也只能尽力去试一试了。
吹响哨子,上百只麻雀从窗口飞入,蹲坐在椅子上,桌上,地上,密密麻麻吗的一群,叫太子看得满眼赞叹。
光是这份能力,就叫人叹为观止。即便最后没能成功,就是能看见这样百年一遇的场景,也是值得的。
段春盈把其中一只稍大的麻雀双手捧起,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麻雀响亮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应和,然后叽叽喳喳仿佛在吩咐其他麻雀们。
很快半数的麻雀飞走了,接下来有飞走了一部分,只余下大概十来只麻雀。
有身形小的,也有几只稍大的,太子顿时看不明白了:“它们这是?”
段春盈用指腹抚了抚掌心上的麻雀,笑道:“几只稍大的麻雀,力气也大些,能够拖动机关等物件,取出东西也是可以的。稍小的能够隐藏在树影里,作为警戒,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反正小的放哨,大的偷东西,分工合作,事半功倍。
太子没想到麻雀居然如此聪慧,还明白如何分工,点头赞道:“物件要是太大,它们搬不动该如何是好?”
“殿下放心,民妇替它们已经做好一个轻巧的兜子,四只麻雀能够抬起来。在空中,只要庄子上没有弓箭,就伤不了它们。”
言下之意,只要找到东西,麻雀必然能取出来。
毕竟一般护院,或许庄子上有弓箭,但是必然不会随时戴在身上。
这就让麻雀有了可趁之机!
段春盈轻抚着麻雀的翅膀,轻声默念:“不管如何,一定要平安回来。”
麻雀的脖子上有一点朱砂印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这才展翅而去。
其余的十几只麻雀跟随在后,穿过窗口飞向远方。
只要把东西取回来,晋安候便无话可说!
他们在内殿等了又等,终于在接近天黑的时候等回了麻雀。
四只麻雀的爪子抓着小兜,摇摇晃晃地落在窗口,累得几乎要趴下了。
领头的麻雀叫了一声,很快就不动了。
段春盈这才发现麻雀的小腹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不由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