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言羽霖虽说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嘴边是满满的讽刺,喘了口气,这才慢慢开口道:“事关国运,宁可信错,绝不能不信,毕竟此事中大,万不可儿戏。”
他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一个父亲。
言羽霖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嘲讽地摇了摇头:“儿臣跟父王不一样,如果有一天,我得了一双孩儿,必定如珠如宝,宠在手心上。不管天灾还是人祸,又跟两个稚儿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不想承认自己并非是个好皇帝,有什么事推卸责任,直接扣到两个孩子头上就是了。
无论身为皇帝,还是一个父亲,言羽霖都不认为自己会如此。
皇帝年迈憔悴的面容仿佛又苍老了些许,言羽霖的话仿佛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里,叫自己开始茫然起来?
他真的错了,打错特错了吗?
那么一开始的坚持,到后来发妻去世,皇帝脸面抹不去,这才接受了晋安候的提议,把皇后换上了一个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平民女子,好掩饰太平。
到头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个皇后,除了样貌,又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发妻?
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琴棋书画。只是以前的皇后有着大家出身,素来矜持,反倒跟自己相敬如宾。
相比之下,如今的皇后是平民出身,更能放得开,对他是千依百顺,一个劲哄着皇帝高兴,叫自己忍不住多宠了几分。
可惜这么个皇帝以为纯良温顺的皇后,居然在背后下毒谋害自己,还真是看走了眼!
言羽霖见皇帝怔怔地坐在榻上,眼底闪烁着怀念与阴霾,就明白他想到了自己的生母与如今的皇后。
他的母亲,又怎是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能相提并论的?
“父皇既然喜欢如今的皇后娘娘,就让娘娘一直陪着父皇吧。”这是让皇后陪葬的意思,言羽霖的话叫皇帝一怔,半晌才微微点头。
“也罢,就如此吧。”
他也累了,皇后留下来也是祸害。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再失去言羽霖,那么就只能后继无人了。
皇帝一直将太子当成是继承人来培养,虽然这几年来因为身体渐渐不好,他看着太子健康年轻的身体,不免有一丝嫉妒和不满,态度颇为严苛,更有皇后吹耳边风,叫太子受了不少的委屈。
想到太子就死在他的面前,皇帝感觉双眼有种说不出的涩意。
他对不起太子,那么就要对得起太子的这个兄弟。言羽霖在宫外长大,只怕受的委屈比太子更多。
如此,把太子之位给了言羽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看他行事作风,甚至比太子更有大将之风,皇帝也放心传位于言羽霖。
至于后宫妃嫔养育的两个皇子,生母出身不高,虽说如今母凭子贵,在地方渐渐有了势力,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若果言羽霖对付不了他们二人,又如何坐稳这龙椅?
皇帝闭上眼,没多说其他两个皇子的事,摆摆手,示意言羽霖退下了。有些事,还是言羽霖自己去处理才是。
要怎么对待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该有言羽霖自己来拿主意才是。
言羽霖退出皇帝的寝殿,没多久御林军的统领就跟随在后,等待吩咐,他也不客气道:“父皇有旨,百年之后,让皇后娘娘随葬。”
御林军统领低着头应下,丝毫没有多说一句。这是皇家的家事,轮不到他这个臣下来质疑:“是,殿下。”
“暂时让人盯着皇后娘娘的寝殿,不要让她四处走动,打扰了父皇的清净。”这是准备皇帝死前,就不让皇后再吹枕边风,有翻盘的机会了。
统领再次应下,很快在言羽霖的示意下缓缓退了下去。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又有太子发话,御林军就不必对皇后客气了。
看来皇后的气运,到此为止了。
言羽霖回到寝殿,就见段春盈在殿内来回走动,不敢出外行走,免得被人看见,只能在里面干着急。
看到他回来,段春盈赶紧迎了上来,上下打量:“夫君没事吧,可是又受什么责难?”
言羽霖握住她的手,摇头道:“没事,叫夫人担心了。”
他也该琢磨个法子,叫段春盈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才是,总不能一直偷偷摸摸藏在殿内:“我打算对外宣布娶妻,好歹要赶在父皇……之前。”
若是皇帝驾崩,所有红事都得停下,段春盈起码要继续偷摸着藏在宫内好一阵子,这是言羽霖不愿意看到的。
听罢,段春盈笑笑道:“一切都听夫君的,只要别坏了夫君的大事就是。”
“夫人就是最紧要的大事,至于其他的,哪里有夫人重要?”言羽霖捏了捏她的手心,漫不经心地提起皇后的事:“有御林军守着,不会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皇后在宫里安插的人手,也是时候借此连根拔除。
不过不必言羽霖动手,皇帝心下气恼,恐怕要亲自下手扫除。
段春盈听了,轻轻叹气:“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后娘娘原本从一个平头百姓,一跃而起成为尊贵的皇后,却依旧不知足。沦落如此,也是一句自作孽罢了。”
“夫人说得对,正是这个理。”若是前皇后去世,这位皇后取代之,陪着父皇,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皇后尽心尽力伺候,没插手多余的事,陪着父皇终老。等父皇百年之后,她当上皇太后,言羽霖也是勉为其难点头的。
可惜这女人心思不纯,野心太大,居然敢对皇帝痛下杀手,足见心思狠辣。留着就是祸害,就算言羽霖不动手,皇帝也绝不会饶恕。
自作孽不可活,皇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根本就是咎由自取了。
皇后的寝宫被御林军包围,太子下的命令,皇帝却一声不吭。素来宠爱皇后的皇帝如今默许了,是不是这风向要变了?
尤其太子大义灭亲,实在叫后宫的嫔妃越发看不透了。
有生育的嫔妃不敢妄动,却有几分幸灾乐祸。皇后对待后宫的嫔妃不怎么客气,甚至有些小家子气的,时不时找茬克扣,如今落难,谁都是心下痛快,恨不能踩上一脚,谁会为皇后求情?
太子没了母族的帮忙,犹如少了左膀右臂,这几年又不受皇帝宠爱,就算皇后再怎么错,身为人子下令软禁生母,就算有情非得已的理由,皇帝默许,只怕心里还是要不痛快的,这继承大同的人选,恐怕要换一换了。
嫔妃的心思活络起来,二皇子的生母贞妃撵人到处打听,三皇子的生母瑾妃却巍然不动。
三皇子有些着急道:“母妃,是不是该派人去打听一番,好谋划谋划?”
太子要是不在,按照排行,二皇子的机会最高,他不过比自己早出生两个月,三皇子不免愤愤不平。
瑾妃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你这傻孩子,如今蹦跶得越厉害,在皇上看来就越是不安分的。皇上再是不喜欢太子,也不允许有人先质疑。”
她早早就跟着皇帝,熟悉他的性子。
皇帝可以错,但是不会让人指出他错了。他不喜欢太子,可是有人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对太子不利,皇帝却也要不高兴的。
三皇子一愣,想到伴君如伴虎,皇帝是他的生父不错,却首先是个皇帝,喜怒不定,捉摸不透:“母妃,那我们只能等着了?”
“贞妃这个没脑子的,蹦跶得越厉害,恨不能让所有人知道二皇子会取代太子继承大同,那么我们就帮着烧起来。到时候太子被废,二皇子也失去了继承权,皇儿的机会不就来了?”
瑾妃的话叫三皇子兴奋起来,连连作揖道:“一言点醒梦中人,还是母妃聪明,不然儿臣可就要跟皇位失之交臂了。”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瑾妃笑笑,又道:“你只管看着吧,贞妃和二皇子也蹦跶不了多久的。”
她虽说没掌管封印,没能搀和到后宫的内务,不动声色安插几个眼线还是有的。皇帝正不着痕迹清扫皇后大刺刺安插的棋子,就连贞妃的几个都索性一并撤了。
可惜这个蠢女人没看出来,还在后宫叫嚣,甚至得意洋洋,显摆到自己跟前来,不是要死得更快吗?
瑾妃想到贞妃那嘚瑟的嘴脸,唇边的弧度更大了。她如今越是得意,下场就越惨。
反观自己,几个眼线从不做什么,根本没怎么动过。就是最近,也只递了一次消息出来。不过放在各处的小玩意罢了,皇帝恐怕也不会放在眼内,自己是安全的。
瑾妃有自知之明,皇帝对皇后的宠爱她看在眼内,不是不嫉妒,却也不会去自寻死路。安安分分的,好歹皇帝顾念旧情,也不会叫自己过得太惨。
但是不知死活去触及皇帝的底线,那就是自掘坟墓了。
再说,皇帝的宠爱也是一把双刃剑,皇后以前有多风光,如今还不是被禁足在寝殿内,不能出来一步?
顶破天的宠爱,十几年如一日,谁能想到有这样的一天?
瑾妃想不到,皇后估计更加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