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羽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向布包,挑眉道:“有了这些东西,色目人能过上好日子。你想要的,不就是他们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民女的确希望族人能够不愁吃穿,但是不等于民女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弑君大罪落在头上,色目人之前被饶恕一次,这回不可能再逃过一劫。
上次是被人蒙蔽,这回紫罗放亮了双眼,很明白这些人不过是利用色目人做刀刃办事,至于他们的性命,在幕后之人看来根本不值一谈。
“送这么多好东西来,民女和族人也得有命花才是。而且民女看得出来,皇上不是昏君暴君,若是出什么意外,举国混乱,族人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紫罗很清楚,言羽霖原谅色目人之前的糊涂,又让他们能过上平凡宁静的生活。尤其不被欺压,不被孤立,这是族人盼了多少年的事。
换了一个人做皇帝,他会有如此胸襟吗?
紫罗不敢赌,所以她直接进宫来了。
闻言,言羽霖笑了:“你是个尽职的族长,没有为了眼前一点小利就毁了部族,可见不是个短视的。那么你说说,去庄子上找色目人的都是谁?”
紫罗是有备而来的,又从怀里取出两张纸:“族人不识大字,见识也不多,只怕说不清楚。幸好有一人从小喜欢丹青,虽说笔画稚嫩,却也勉强能辨认出来。若是亲眼看见,民女也能指出来。”
她把两张纸摊开,应该是用普通的炭笔勾画,确实有一点天分,没有老师指导,也能勾勒出相当清楚的轮廓来。
言羽霖看了一眼,并没认出来,倒是统领惊讶道:“皇上,此人属下曾见过一面。”
“哦?是什么人?”
统领迟疑道:“曾在晋安候身边见过,应该是族弟。”
族弟,那就是皇后娘家里的子弟,也就是言羽霖同族的亲戚。
言羽霖面无表情,指骨点了点扶手,似乎对此事既没有太惊讶,更没有多少意外。
在背后做小动作的,居然是生母娘家里的人,还真是讽刺。
“既然认得,那就把人捉过来。记住,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他站起身,对紫罗微微颔首道:“你做得不错,回去后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们让你做什么,乖乖听话就是了。”
这是打算让紫罗听命行事,好摸清楚底细?
紫罗应下,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新帝知道内情,色目人能从此事摘出去,还能立功,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皇上,这布包是不是留在此处?”
“不,带回去。还得花掉,不然他们怎会相信你?”言羽霖摇头,色目人要贪财,还要贪得不动声色,才会让那些人放心。
“皇上,民女明白该怎么做了。”布包里的东西,紫罗说不心动是假的。族人的生活比起以前好一些,起码不至于天天挨饿受冻。但是说真的,却依旧不怎么富足。
把这些东珠卖掉,好大一笔银钱,就能拿回去改善族人的生活。
言羽霖的意思很明确,布包里的算是给色目人的赏赐,要怎么用,那就是紫罗一句话的事,绝不会事后追究。
没了后顾之忧,紫罗理所当然找了京中最大的当铺,把一袋子东珠卖了一个上好的价钱,带来的好手摩拳擦掌,恨不能被褥粮食买上几车送回村庄。
当然色目人肯花用东珠,对方果然就放下心来,东西还没买齐,第二天就已经派人来,说是要送他们进宫。
紫罗留了心,迟疑道:“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就扔在院子里,实在有点不妥当,不如留下一人看守,其余的进宫?”
来人很是看不上紫罗这点小家子气,果真是上不了台面的身份,连这么些不怎么值钱的玩意都放不下:“不必担心,这院子有人盯着,东西丢不了。”
贼人再怎么蠢,也不会傻得跑到皇后娘家的院子来偷东西。
退一万步来说,京中多少富贵人家,贼子会看上色目人采买的普通被褥、米粮吗?
这人眼中的鄙视和不屑简直丝毫没有遮掩,几个色目人捏紧拳头,只等紫罗一声令下就冲过去出一口气。
紫罗却不以为然,压根没放在心上。
新帝已经知情,这些迟早都是死人,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她冷哼一声,表示不满道:“既然有人帮我们看家,我们落得轻松,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把人当成是看门狗了,刚才还嘲笑色目人的男子顿时面色涨红。只是碍于要色目人办事,他硬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
反正事成之后,这些色目人也得灭口,活不成的,何必计较?
两伙人各有心思,表面上还算和气。
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男子送来吃的穿的还有武器。
紫罗仔细一看,有一件宫女衣裙,三件御林军侍卫的衣袍和盔甲。
看来是早有准备,宫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连腰牌都能以假乱真,这些人究竟谋划了多久?
幸好紫罗当机立断,把此事告知了言羽霖,不然色目人离灭族是不远了,甚至拼尽性命,最后却是把胜利的果实送给了别人,没落得好下场。
换上宫女的衣裙,紫罗被一个粗鲁的嬷嬷梳了头。色目人的头发和眼瞳颜色跟一般人不同,嬷嬷居然拿出了一瓶药水:“滴在眼睛里,十二个时辰内都是黑色的。倒在水里洗头,发色自然也会染成黑色,十二个时辰内不会退色。”
几人颇为惊讶,要是早早拿到手,他们色目人行走在外,也不必受人排斥了。
嬷嬷冷笑道:“你们以为这东西好弄到手的吗?就是这么一小瓶子,足足这个数。”
她伸出一巴掌来,紫罗猜测道:“五百两银子?”
这么贵?
所有族人一年下来,五十两银子已经能过得不错了。
嬷嬷摇头,冷哼道:“开什么玩笑,足足五千两金子!”
紫罗倒抽了一口气,这么一小瓶的东西竟然如此贵重?
不过也能看得出,这幕后之人的财力庞大,她不由皱了皱眉。
几个色目人小心翼翼捧着小瓶子,生怕摔着的举动取悦了这个老嬷嬷,她哼笑道:“小心点,要是摔了,估计你们砸锅卖铁,连零头都还不上的。”
紫罗不喜欢老嬷嬷眼高于顶的神色,没有跟她搭话,自顾自把眼瞳和发色染成了纯黑。
其余的色目人也是动作迅速,一行人很快在清早的时候坐上马车,到了宫门。
“你们进去后,自有人接应。不必多说什么,免得隔墙有耳。接应人让你们去哪里就去哪里,去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多问多听,只管听命行事就是了。”老嬷嬷交代一番,这才让几人下了马车。
紫罗认出这里是最东边的宫门,离帝后的寝殿最远,守卫也是最为松懈的。
接近冷宫的地方,就是侍卫都有些懒洋洋。不过御林军私下是不是得了命令,装出如此模样来,她就不知情了。
如今几人低眉顺目,乖乖被一个老太监带进宫,顺利得不可思议。
老太监见他们诧异的神色,得意洋洋道:“杂家进宫快三十年了,就算没腰牌,守门的御林军哪个不认识杂家这张老脸?”
紫罗挑眉,顺着他的意思捧场道:“大人真厉害,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办差的?”
闻言,老太监压根不乐意回答,摆摆手道:“行了,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们几个力气大,替杂家把东西抬进里头。等天黑的时候,再动手。”
他们走近,闻着一股子骚味,哪里能不知道老太监居然是倒夜香的!
虽说这差事低微,没什么油水,却能从容在各殿里穿梭,就是御林军也不会多查看。
那么臭的味道,紫罗用汗巾裹着脸都受不了,一般人哪里会靠近?
倒是个极好的帮手,老太监在宫里三十年,就连御林军都是认得的。三十年来没有动过什么心思,老老实实倒夜香,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忽然起了异心。
紫罗不由心惊,老太监在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最近才被收买的。那么对方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埋下了这颗钉子?
光是想想,她就不寒而栗。
如此周全的计划,内应外合,加上色目人几乎逆天的身手,短时间内挡住御林军是绰绰有余。
那么,要是成事,新帝的安危可就说不得准了。
紫罗心思百转,依旧沉下心来,等着这些人的后招。
终于等到天黑了,她与几人昏昏欲睡的时候被老太监一脚提醒。
紫罗身手敏捷,就是在睡梦中也不可能被人偷袭,更不可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监踢中了。
老太监一脚踢空,险些把自己给摔了个跟头,脸色阴沉:“睡得跟死猪一样,快起来跟着杂家去干活。”
他又比划了一下,紫罗明白这是让几人把藏起来的短刀带上,于是乖巧地点点头,跟在老太监的身后去了各处宫殿。
有御林军巡逻经过,问起老太监身后的几人,老太监一改刚才的阴沉,笑呵呵地道:“这是新来的几个小崽子,以后少不得要在宫里走动,还请几位大人记下。若是犯了错,不守规矩,大人只管打骂,帮着管教管教。”
御林军只略略看了下几人的脸孔,算是记下,便带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