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珍苦哈哈地躺在床榻上,以前巴结她的丫鬟婆子通通都不见身影。
她就是想喝一口水,还得亲自来。
初珍口干舌燥,躺了半天,原本放在小茶几上的水壶早就一滴不剩了。
她艰难地爬起来,双腿疼得厉害,不过稍微一点动作,就已经脸色发白,满头大汗。
“初珍妹妹这是怎么了,赶紧躺下才是,没得让伤口又裂开了。”绿岚刚推门进去,就见她想要起身拿水壶,哪里能不知道初珍想要什么?
环顾一周,身为大丫鬟,初珍是能单独住一间房的。旁边有着一张小榻,之前应该还有个小丫鬟来伺候她。
只是见她受罚,免得受连累,人也跑掉了,丢下初珍一个人在房间里苦苦挣扎,连一杯水都喝不上,倒也可怜。
绿岚帮忙倒了热水,兑了些冷水,不至于太烫,这才倒进茶杯里,递到初珍的嘴边。
初珍倒没想到其他丫鬟婆子躲避不及,被满屋子的药味熏得逃之夭夭,反倒这个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居然会过来照顾她。
她早就渴了,低下头连续喝了两杯,这才稍微缓了缓,张口道:“多谢绿岚姐姐了,只是不知道姐姐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说吩咐不敢当,只是听说你伤着了,大姑娘一直在紫墨苑里养病,不方便出来,正好手上有几瓶上好的伤药,这一能出院子了,连忙叫我送来给妹妹。”绿岚从袖里拿出一个白瓷瓶,一打开,淡淡的清香飘来,闻着就不是凡品。
“这如何使得,如此好的伤药,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姐姐拿回去,替我多谢大小姐的美意了。”初珍脸上带着浅笑,眼底却藏着警惕。
段春盈突然来她跟前卖好,难道是想拉拢自己?
即便段冬雪没给自己求情,初珍一颗心还是向着她的。
她是奴婢,主子犯错,受罚的总是自己。
再说,段冬雪要是向段夫人求情,只怕初珍的惩罚会更重。
段夫人素来不喜没规矩的人,要是在三小姐的心里,自己一个大丫鬟的位置居然颇有分量,这只会叫夫人心生警惕,直接把她杖毙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绿岚没忽略她警惕的神色,微微笑道:“不过一瓶伤药罢了,妹妹就收下吧。伤口好了,才能尽快伺候三小姐。不然一直躺在这里,身边又没个伺候人,拖得越久越是难受。”
见初珍犹犹豫豫的,依旧没伸手,绿岚直接把药瓶塞到她的手里,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妹妹也别担心,只是在后院的事,大姑娘已经听说了。三小姐是个什么人,妹妹心里头明白。大姑娘便盼着妹妹能劝上两句,要不然大家脸面也不好看。好歹是姊妹一场,妹妹说是不是?”
初珍听了,面露尴尬,总算把伤药捏稳了:“我身份地位,说的话,三小姐未必能听进去。”
这是推诿了,不愧是段冬雪身边的人,倒是很懂得趋利避害。
绿岚也懒得跟她多说了,径直起身道:“那是妹妹的事了,打扰许久,我也该回去,免得大姑娘没见着我,该担心了。”
说罢,她施施然走了,不忘把房门掩上。
初珍看着手里的瓷瓶,到底咬咬牙,默默起身把伤药涂抹在双腿的伤口上。
绿岚有句话说的对,再这样躺下去,拖得越久,段冬雪不一定会一直惦记着自己。要是有哪个小蹄子刻意在三小姐面前露面,得了她的欢心,自己回去便不是一等的大丫鬟了,那时候到哪里哭去?
绿岚出来,回头瞥了眼,心里冷哼,又是个不识抬举的丫鬟。
她看见躲在角落探头探脑的一个小丫鬟,挑了挑眉,大摇大摆地回去了紫墨苑,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丫鬟婆子看见自己是从初珍的房间出来的。
等绿岚回来,段春盈已经知道了,看着她笑道:“顽皮!”
这么明目张胆的,谁不知道是她授意,让身边的大丫鬟去看初珍的?
碎嘴的丫鬟婆子会怎样添油加醋告诉段冬雪,那就不得而知了。
初珍看来惹得绿岚不痛快,这是给她教训了。
红盏素来跳脱,绿岚却是极为稳重的。如今难得她要出一口恶气,段春盈自然不会拦着。
反正她不过让绿岚去看看可怜被打的初珍,送一瓶伤药而已,不算是什么事,最多是段春盈喜欢初珍这个丫鬟罢了。
就是段夫人知道,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难道她堂堂段家的长女,派人去见一个小丫鬟还得跟段夫人和段冬雪禀报过了,才能过去吗?
段冬雪被禁足,初珍却是没有的。就算不是段春盈授意,绿岚一个丫鬟,去见府里的姊姊妹妹,难不成她这个主子还能拦着?
段冬雪听说此事,十分不悦。说初珍有意倒戈段春盈,这是要做大姐的眼线,她是不信的。
初珍跟着她一起长大,已经好几年了,心性如何,段冬雪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有点小聪明,胆子却没多少。而且段春盈不过送了一瓶伤药罢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是黄白之物,哪里能打动初珍?
可是段春盈突然对自己身边的丫鬟示好,却有些耐人寻味了,究竟想做什么?
段冬雪苦苦冥想,估计段春盈如今虽说还不能离开紫墨苑,身边的丫鬟却是可以出来四处打听消息。
只怕那天后院遇上言羽霖的事,她是知道了。
但是段春盈知道,那又如何?
跟初珍套近乎,然后打听自己跟言羽霖都说了什么,还是想知道言羽霖是怎么回她的?
段冬雪冷哼一声,知道初珍不会多说,绿岚这丫鬟估计是失望而归了。
不过想到段春盈如此紧张言羽霖,刚放出来,就眼巴巴让丫鬟来打听一番,心里头怕是欢喜这位未婚夫的。
思及此,段冬雪是又惊又妒,想到那样出色的男子,娶的是大姐而不是自己。
加上言羽霖对她的冷淡疏离,更是叫她心里不忿,手中的帕子险些被撕烂。
段夏荷还敢让人嘲笑自己喜欢上未来的大姐夫,那是因为她没见过言羽霖,若是见过了,只怕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段春盈越是在意,段冬雪越是觉得,如果言羽霖对自己倾心,新娘子临时换人也没什么。
侯夫人只需要言羽霖娶一个并非高门大户的女子为妻,避免得了势,打压两个弟弟。不管是大姐,还是她,怕是无所谓的。
想到这里,段冬雪招来外头候着的丫鬟,吩咐道:“让厨房做两个爽口的小菜,再炖一蛊鸡汤,务必选老母鸡,趁热送去爹爹的书房给他品尝。”
她是禁足了,但是身边的丫鬟还能走动一二,就不信如此体贴温柔,段老爷不会心软,放自己出来。
丫鬟低声应下,出了珑翠苑,脚步一拐就去了长风苑,向段夫人一五一十转述了段冬雪的话。
段夫人摆摆手道:“还算她有孝心,知道老爷这些日子受累,这是体贴他了。”
她心里明白,段冬雪体恤是假,想要段老爷心软不再禁足是真。
这个女儿是从自己肚皮出来的,段夫人哪里不明白段冬雪那点小心思?
只是她也不戳破,吩咐丫鬟照做便是了,又打定主意在段老爷面前给么女美言几句,好让枕边人这一肚子的气慢慢消了。
“没三丫头在我跟前痴缠,这院子倒显得冷清了。”
听了这话,如容哪里能不明白,段夫人是念着段冬雪,想让这位三小姐尽早能离开珑翠苑了,笑道:“老爷见着三小姐的孝心,必然是感动的,哪里会苦着三小姐?”
“这丫头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多难过。”段夫人是暗恨段冬雪不懂事,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但是着实偏爱这个么女,几天一过,气就消了,便开始想念她到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她想到段冬雪这事遮掩一番就算了,也就当时言羽霖和么女,还有一个丫鬟知道就算了。谁知道二丫头是个不走心的,居然跟身边的丫鬟啰嗦,传到了碎嘴的婆子耳边,硬是让府里上下都知晓了,叫段冬雪还怎么有脸?
不惩戒段夏荷,段夫人心里气不过,怎么也要让她吃点教训。
想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头道:“二丫头跟着严嬷嬷,学得如何了?”
如容低下头,含糊地道:“严嬷嬷只说二姑娘学得用心,却还得学的精细些。”
段夫人哪里不知道段夏荷顽劣,被严厉的严嬷嬷束着,只怕也不好受:“去蓝烟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严嬷嬷实在严苛得很,做姑娘的时候,段夫人就十分怕她。
后来嫁人了,成了段家的女主子,段夫人手握掌家大权,这才有了底气。加上当初严嬷嬷虽然严厉得很,却教会了她不少好东西,不然初来乍到,怕是要手忙脚乱的,对这位嬷嬷很是感激,便一心一意供奉在段府里,好生伺候着。
要不是段夏荷这次实在太过分,段夫人也不会劳动这位老嬷嬷。
一踏进蓝烟苑,段夫人就听见一声声的哭喊,分明是段夏荷的,不由大吃一惊,加快脚步,只是刚看见屋内的惨状,她也是大吃一惊:“嬷嬷快停手——”
如容赶紧上前,扶着严嬷嬷,其实是取下她手里的戒尺。
段夏荷看见段夫人,哭花的一张小脸好不可怜,扑到她怀里哭道:“女儿以为娘亲不要我了,让这个老嬷嬷来折磨人,我实在要受不住了……”
段夫人也带着几分隐怒,这个女儿和段秋叶是她第一个孩子,又是难得的龙凤胎,难免要宠爱几分。即使后来有了段冬雪,偏爱么女,不等于自己就不喜欢这个女儿了:“嬷嬷这是做什么,二丫头不懂事可以说明白,不至于用到戒尺。”
严嬷嬷叹气,她这把老骨头,居然被个小丫头给算计上了,矮身行礼道:“夫人说得是,奴婢实在惭愧,只怕不能胜任此事了。”
段夏荷一张脸埋在段夫人的怀里,瘦削的肩头一怂一怂的,看似在低声哭泣,哭得久了在打嗝,看得段夫人更是心疼。
“嬷嬷说的是什么话,是我强求了,如容送嬷嬷回去吧。”段夫人对严嬷嬷不满,在礼数上依旧没慢待了她。
严嬷嬷被如容扶着出了蓝烟苑,便打发她道:“回去吧,夫人身边可离不了你。”
如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显然心里有愧。
严嬷嬷却是明白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是奴婢,主子说什么都不能忤逆。只是你得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严嬷嬷没再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