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饿得辗转难眠,却仔细听着窗外的动静。
当时阮嬷嬷会到府里那么狼狈,歇斯底里的叫嚷,让她们也有些害怕。
曾嬷嬷饿肚子睡不着,也不敢掉以轻心,睁大眼说什么都不敢睡。
这厢她们担惊受怕又饿得浑身发软,院子里的红盏却吃得小声打嗝。
段春盈手里捻着一块点心,好笑道:“厨娘走之前留下不少点心,你吃慢点,可没人跟你抢。”
绿岚捂着嘴偷笑,红盏脸红红地道:“奴婢不是看见夫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只觉得痛快,这才不留神吃多了。”
提起此事,她又高兴起来:“夫人这一走,就不敢再回来打扰大姑娘了吧?至于西厢房住的几个婆子,饿个两三天,自然呆不住的。”
把人吓跑了,段春盈又能安安静静地留在磐石山庄里,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想到这两天段春盈未来小心为上,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收拾过的,睡着硬邦邦的床榻,屋里干干净净的,只有破旧的家具,实在寒酸得很,看得红盏都心疼起来了。
段春盈却摇头:“不过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
她抬了抬手,绿岚会意,把藏起来的锦盒恭恭敬敬地呈上:“这是掌柜送来的,说姑娘若是不喜欢,下个月就停了。”
“为何停了?这生意一断,便没了银钱。”有钱是的鬼推磨,段春盈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份营生,自然是不舍得放弃的。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厚厚一叠宣纸,展开来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段春盈看得无趣,红盏在窗台上撒了两把小米,十几只麻雀落下,其中一只越过窗台,径直落在桌上,身形比其他麻雀稍微大一点,羽毛光鲜亮丽,小巧的爪子上有一点朱砂红印。
看见它,段春盈嘴角微弯:“老伙计,我们又得准备开工了。”
绿岚已经到院外守着,免得哪个不长眼地打扰了自家姑娘。
红盏不止看了一回,每次都觉得惊讶得很。
段春盈轻轻念着上面的小字,肩头麻雀一动不动,她就接着念下一张。
不停撒上的小米,引来几百只麻雀落在院子里,还有不少钻入房间,停在段春盈的脚边。
若是有人此刻看见,必然要大吃一惊。
段春盈几乎是被铺天盖地的麻雀包围住,她却一脸闲适,显然早就习惯了。
忽然脚边的一只麻雀低低叫了一声,段春盈弯腰把麻雀捧在手心里。
麻雀一直乖巧地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把自己小心放在桌上。
桌上放了一碟精米,比窗台的小米要可口多了。
它啄了两口,这才又短促地叫了一声。
段春盈拿起毛笔,在纸上飞快地记下后,又拿出一张宣纸念了起来。
一念一叫一写,不知不觉就一个时辰过去了。
不过只记下了区区五张,段春盈喝了口茶,只觉得口干舌燥的。
叫过的麻雀都在桌上吃了精米,其余的把窗台的小米吃得干干净净,依依不舍在段春盈身边盘旋了片刻,这才都飞走了。
绿岚听见里头的动静,就知道自家姑娘忙完了,这才挑起帘子进来。
她一进来,红盏便识趣地出去继续望风了。
“大姑娘,掌柜说了,这个月段家也递了信来,不过并没有理会。”
段春盈点点头,伸手拆开了锦盒的暗格,里面是两张薄薄的宣纸,打开一看,她笑道:“那位夫人谨慎,这笔迹并不是她的。”
段夫人素来小心翼翼,即便有心到掌柜那里一问,却也不敢暴露自己,只让别人代笔。
绿岚扫了一眼,笃定地道:“应该是如容的笔迹,奴婢曾看过一次。”
她在段府时事事留心,对段夫人身边的事更是记在心头。
“不过段夫人怎的忽然问起长平侯的长子?”
若是绿岚没记错,这位长子打出娘胎就病怏怏的,一直泡在药罐里长大。
曾有御医断言,他或许活不过弱冠之年。
段春盈冷冷一笑:“不然你以为段夫人怎的忽然要到庄子上来接我回府,段家曾和长平侯之子指腹为婚。”
绿岚大吃一惊,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想到长平侯的长子病得起不来,又有婚约在身,长平侯只怕是想为他冲喜了。
若非这长子命不久矣,嫁进侯府,是段夫人巴不得的事。
绿岚捏紧了拳头,满脸怒意:“段夫人打得好主意,居然想要接大姑娘回去给长平侯冲喜,然后平白得了侯府这门姻亲。”
“一来能得侯府的帮助,她膝下两女能嫁的更风光,一子的仕途必定更平坦。二来又除了我这个眼中钉,总归我不能一直住在山庄上不回去,不然爱面子的段老爷脸上挂不住,段夫人以后出去名声也要不好听了。”
段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段春盈又如何能不知?
若非她从小跟鸟儿亲近,能听懂它们的话,只怕早就被段夫人的和蔼可亲给骗过去了。
这人在自己面前装成温温柔柔的母亲,嘘寒问暖,派来伺候的人无一不妥帖。
不管段春盈要什么,段夫人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起初还年幼的段春盈因为大小失了生母,偶尔听见仆妇嘴碎,知道自己被冠上克母的名声。
正难过的时候,段夫人可以说是从天而降,就在自己的跟前把嘴碎的婆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叫段春盈心里烫贴。
只是后来她无意中听见树上的鸟儿说起,才知道那两个仆妇根本没被赶出府,甚至没被打板子,还被段夫人赏了一吊钱。
还以为是做梦,段春盈有一次无意中向段夫人提起,那两个仆妇可曾还在府里?
段夫人一脸自若,回答得滴水不漏。
段春盈招来树上的麻雀,在它们的提醒下偷偷溜到后院里,发现了那两个面熟的仆妇。
不但比之前胖了,脸色也更好了,显然过得不错。
这一刻开始,她才明白段夫人的虚伪,对自己的敷衍,还有刻意的亲近,便对这位继母渐渐疏远了。
年纪小不懂得收敛,为此还惹得段老爷不高兴,以为段春盈这是对母亲不敬。
她回头才明白,段夫人给段老爷吹了不少枕边风,添油加醋地说了自己的不是。
段春盈生气,硬生生吓晕了几个伺候的丫鬟,不得已,段夫人只能让她亲自去人牙子那里挑了两个丫头,正是红盏和绿岚,这才算是消停了。
看着她不服管教,越发离了心,段夫人也没了耐性。
一来二去,直接让人嚼舌根,传到段老爷的耳边,以为段春盈整天对鸟雀絮絮叨叨,这是已经得了疯病。
段老爷断不会让人知道,段家的长女居然疯了,二话不说就送去了段夫人挑选的磐石山庄。
这是段家的私产,荒废许久,段夫人精心挑来,就是想把段春盈关上一阵子,等她服软了放出来,不信这丫头再敢不听话。
可惜事与愿违,段春盈带着两个丫鬟在山庄里倒是过得不错。
即便送银钱来的小厮偷摸着克扣,也没见段春盈服软来求饶。
若非段夫人担心这倔强的丫头直接饿死了,害得自己在段老爷面前丢了脸面,怕是连小厮都懒得再撵去瞧上一眼。
段春盈想了想,或许离开段家,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了。
长平侯的长子若是能熬上一两年,她伺候着也没什么。
若是死了,她事前让这男人准备一封休书,等他死后就离开侯府,估计长平侯也绝不会多说什么。
不然留在段府,依照段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少不得要被胡乱指给什么人,远远打发。
嫁个歪瓜裂枣就算了,就怕段夫人怀恨在心,给指了个窝里横的,她恐怕要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打定主意,段春盈提了笔,在纸上写了寥寥几句,吹干后把其他的一并放回在锦盒里。
至于其他没答上来的,绿岚熟门熟路扔到门外的火盆里烧得一干二净。
这些东西,若是被什么有心人见着了,恐怕要给自家姑娘惹来麻烦。
更别提是西厢里住着不少婆子,哪怕是一点端倪,她们也得回去禀报段夫人的。
绿岚把锦盒收好,红盏闻着焦味进来,眨巴着眼好奇道:“姑娘,真不吓一吓西厢那些可恶的婆子们?”
在她看来,这些婆子都是助纣为虐,说是段夫人带来的走狗也不为过。
不吓一吓,给自家姑娘消消气吗?
“调皮,”段春盈摇头,眉眼弯弯:“即便没动手去吓,她们今晚恐怕也睡不好了。”
绿岚抿唇一笑,想到那些婆子被阮嬷嬷添油加醋说了昨晚的事,肯定心生警惕,今夜恐怕就算困倦得很,也是不敢睡的。
红盏颇为可惜,见段春盈面露困倦,赶紧麻利地打了热水给她净面洗手,熟练地铺好床,伺候自家小姐躺下,这才蹑手蹑脚跟着绿岚退出去了。
她嘟着嘴,压低声线道:“姑娘倒是善心,居然放过那些婆子。”
“你懂什么,有时候不动,比起动手更好,算得上是一石二鸟。”绿岚对段春盈极为佩服,见红盏一脸懵懂,便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小声解释道:“你想想,昨晚阮嬷嬷被吓得够呛,回去肯定大肆宣扬一番。”
红盏点头:“那又如何,婆子们不一定尽信。”
绿岚笑了:“正因为半信半疑,这下子睁大眼等了一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婆子们会怎么想?”
红盏这才恍然大悟,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姑娘果真厉害,这下子阮嬷嬷以后在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这些婆子都是冲着赏钱来的,如今又饿又冷,却一宿不敢睡。
谁知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们心里可别提多恼阮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