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在花厅里等了又等,见天色渐渐擦黑,段秋叶尚未回来,不免有些心焦。
荷颜安抚道:“老夫人,指不定是曾大家惜才,对少爷一见如故,留下他在曾府用饭,这才回来晚了。”
若是被曾大家看中,那是天大好事,不管是留饭还是留宿,段夫人都是拍手称好的。
只是她眼皮一个劲地在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才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你去二门瞧瞧,秋叶可曾派了小厮来报信。这孩子,再怎么忙,也该让人回来传口信才是。”段夫人翘首以盼,终于把段秋叶给盼回来了。
只是段秋叶的样子颇为狼狈,把她吓了一大跳:“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敢对你动手?快说出来,我这就让老爷给你出一口气!”
段秋叶疲倦地摆摆手,他出去的时候光鲜整齐,如今衣摆和短靴上全是脏污的泥巴,脸颊也沾了些,头发凌乱,就像是泥地里打滚过一样:“娘亲,我先去洗漱一番,只是不小心摔倒了,不妨事的。”
说罢,他就回院子去了,段夫人一叠声让人立刻准备了热水。
段秋叶洗了整整三桶水,仍旧觉得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恶心味道,厌恶地皱了皱眉。
那些书生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却是一肚子的坏水。起初不过话里有话,暗含讽刺,他也就忍了。
等小厮驾着马车说要送自己回府,居然绕到泥地里,还故意把他踹了下去,然后扬长而去。
天知道段秋叶盯着浑身的泥泞从城门走回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张脸快要烧起来了,偏偏身无分文,钱袋早就不知道被谁摸了去,只能靠着一双腿走回来。
他脚底磨出了水泡,却是不敢告诉段夫人的,免得她担心。
而且丢了如此大的脸,段秋叶也难以启齿。
“夫人去哪了,怎的回来后都没见着?”段秋叶换上干净的衣衫,嗅着上面淡淡的熏香,却没见章家那丫头的身影,不免皱眉。
夫君回来,当妻子的居然从头到尾都不出现,真是反了天了。
小厮兢兢战战地道:“回少爷,夫人正带着几个丫鬟和婆子在后院玩毽子。”
宁愿玩毽子,也不来伺候他沐浴吗?
段秋叶黑着脸,甩手就把桌上的茶具扫到地上,摔了个干净。
小厮吓了一大跳,他还是头一回见自家少爷震怒的模样。
“哟,夫君怎的这般大火气,今儿在曾府谁给你受气了?”章晓馨带着丫鬟走了进来,俏脸红扑扑的,显然刚才玩得颇为尽兴,眉梢里还含着喜色。
对比段秋叶的阴霾,章晓馨含笑的神色更是叫他怒火中烧:“知道我回来,你也只顾着在后院玩耍吗?”
丫鬟们看出不对劲,连忙跟着小厮退了出去,留下这两个同床异梦的夫妻。
章晓馨原本想喝口茶,看着一地的碎片,皱了皱眉道:“夫君真是身在福中,不知道柴米贵。这套青花茶具,可是老夫人送来的,足足三十两银子,就这么给夫君摔坏了,着实可惜。”
她没回段秋叶的话,只因为明白,段家这时候还不敢跟自己撕破脸,不然国子监的名额该怎么讨要回来?
果不其然,段秋叶的胸口起起伏伏,到底忍下了这口气:“一副茶具罢了,段府还不至于买不起,既然夫人喜欢,回头就让人买一套一样的。”
说罢,他转身就出去了,压根不想再继续看见章晓馨那张脸。
章晓馨讥讽地笑笑,若非为了章家这国子监的名额,段府又如何会挑上自己做媳妇?
明明另有图谋,段秋叶没巴结自己就算了,居然一副受委屈,觉得章晓馨无理取闹的模样,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莲吟吩咐小丫鬟把地上的瓷片都打扫了,免得伤着了章晓馨,面上带着些许的担忧:“要是段府拿走了名额,姑爷平步青云,会不会转身就对姑娘翻脸?”
到时候,吃亏的就只会是章晓馨,倒不如现在服软些,讨得段秋叶高兴,以后也不至于在段府难以过下去。
章晓馨嗤笑一声,摇头道:“傻丫头,我不但要蛮横,还得更厉害些,叫段府这些喜欢拿捏软柿子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就是这样,以后就算名额拿走了,段秋叶有了出息,也不至于立刻就作践我。”
她可是早就看清楚段家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唯利是图,也就爹爹以为段老爷是个正人君子。
瞧瞧段秋叶的模样,表面谦谦君子,内里却并非如此,不过是会做表面功夫罢了。
“不过你看看段秋叶那脸色,今天在曾府肯定没能讨到好处,这是不能发作,所以迁怒于我。要是我和软些,这时候段秋叶已经借题发挥,不知道要怎么给我不痛快呢?”章晓馨拂了拂肩上的碎发,对这个夫君十分不屑。
自己没本事,却要把气发作到无辜的妻子身上,哪里像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爹爹也是瞎了眼,才会挑上段秋叶。不过这男人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的,实在炉火纯青,就连素来精明的爹爹也不留神看走了眼。
得到国子监的名额,段秋叶还真可能过河拆桥,她不得不防。
章晓馨打了个呵欠,到底还是写了一张信笺,指派莲吟第二天直接送去章府。不能不提醒爹爹,防着段秋叶,别到时候叫爹爹吃了大亏。
第二天一早,章晓馨的信笺和段秋叶上门几乎是同一时间。
章大人率先叫来莲吟,接过信笺看了看,不由蹙眉:“馨儿在段府过得可好?”
莲吟含糊道:“大小姐过得尚可,只是一直呆在昊夜苑,不免有些烦闷。”
闻言,章大人哪里不知道,段府这是间接软禁章晓馨,不免一阵心疼。
他的女儿自是明白,从小被宠在手心里,或许有些骄纵。就是看中段秋叶性子沉稳,脾气又好,不然章大人哪里敢把掌上明珠嫁到段府去,就是怕女儿吃苦。
明明他已经放下姿态,亲自登门段府为女儿求情,段老爷答应得好好的,又说事情就此解决,不再追究,却这般对待他的宝贝闺女?
章大人越想越是生气,小厮再来提醒,段秋叶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他摆摆手,冷着脸道:“去告诉段小公子,我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让他改天再来。”
这个时候,他也跟不想看见段秋叶的脸面。章大人很清楚段秋叶这时候上门来为的什么,一是表表自己的孝心,二来是变相催促,把国子监的名额送上。
章大人心下冷哼,对他的女儿不好,还敢主动上门来讨要好处,果真是自己看走了眼,段家人瞧着和善,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厮领命而去,段秋叶听了脸上露出些许的惊讶,很快就回过神来,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还请转告岳父大人小心身子骨才是,改日我带着馨儿再来叨扰。”
他不知道岳父的态度为何忽然变了,左右跟章晓馨必然有干系。
段秋叶沉得住气,这个时候跟章晓馨撕破脸,得不到好处不说,很可能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反正岳父大人并没有儿子,国子监的名额迟早要到他的手上来,稍微多等几天罢了,自己还等得起。
段夫人知道段秋叶一早就去章府,没想到却是空着手回来,面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章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好章家丫头打伤了你,要把国子监的名额送上赔罪,怎么转身就像是忘了这件事,出尔反尔吗?”
若非章大人提出这个要求,段夫人说什么都不会让章家那死丫头继续在段府呆下去。娇蛮跋扈就算了,打伤自家夫君不说,还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如此悍妇,就该休了才是!
段夫人心疼段秋叶受了这么大的罪,还得向章大人低头,不免叹道:“实在委屈了你,若是章大人始终不松口,就让你爹爹上门去讨说法。我就不信了,章大人还能把说出口的话收回去?”
段秋叶摇头,安抚道:“娘亲莫要担心,这名额迟早是儿子的,不过晚几天罢了。不好让爹为难,更不好叫爹和章大人之间起了间隙,那便是儿子的过错了。”
闻言,段夫人只觉得自家儿子就是善解人意,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能让段老爷的仕途有所影响,皱眉道:“你也别宠着章家那丫头,该做什么就让她做。别是以为嫁到段府来,就能继续像在章家一样作威作福。”
章晓馨进门后,洞房花烛夜就打伤了段秋叶。后来被禁足,没点悔过的意思,更别提是跟嬷嬷探口风,到自己这里来请安。
简直没把她放在眼内,却又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
段夫人暗忖,等国子监的名额到手了,看她如何整治章家那死丫头
反正嫁过来,就是段家人了,章大人就算不痛快,总不好搀和到段府的家务事来。再说她把府内守得跟铁桶一样,不传半点消息出去,章家又如何能知晓?
只是要多委屈段秋叶几天,忍耐章晓馨这个丫头片子了。
段秋叶回了昊夜苑,见章晓馨笑眯眯地吃着手里的葡萄,见是他,挑眉笑道:“怎么,看来没能得偿所愿?”
她语气笃定,段秋叶更是明白之中必然有章晓馨在捣乱,压下一肚子的怒气,缓缓开口道:“我平步青云,夫人不是能沾光,为何从中阻扰?”
“夫君说的什么,我可听不明白,怎么听着像是我的错了?再说,夫君平步青云,沾光的不是我,而是段家。到时候我这个碍眼的,可不就在一边凉快,哪里还能像如今跟夫君见面说话?”
章晓馨嗤笑一声,就着莲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不过我也得提醒夫君一句,进了国子监这是第一步,后头还需要先生推荐,不然想要平步青云,可没夫君想象中那么容易。恰好爹爹有个认识多年的好友,便是国子监颇负盛名的老先生。这是爹爹答应的是给国子监的名额,至于后头的,却要看我的意思了。”
她说得足够明白,段秋叶想要仕途平坦,不但要巴结章大人,还得顺着自己才是。
不然章晓馨只要不点头,章大人必然听她的,段秋叶可就什么好处都讨不到,反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段秋叶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哪里听不出章晓馨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威胁!
他究竟倒了多大的霉,居然娶了这么个伶牙俐齿又凶悍的丫头?
想到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段秋叶很清楚章晓馨是言出必行的人,说得出肯定做得到。
可是要让自己伏低做小,好换来前程,段秋叶却咽不下这口气!
难不成他半辈子都要被章晓馨左右,直到章大人死了才能解脱吗?
光是想想,段秋叶就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