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退到牢外,也没跟一脸谄笑的狱卒多说几句。狱卒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攀关系,毕竟这小厮的主子爷可是府尹亲自交代要好生对待的。
显然侯夫人反咬一口,在府尹看来根本是没事找事,很快就会尘埃落定。
侯府的长公子,平常人可是看不见的,如今居然在牢里,叫狱卒能见上一面,这机会难得,自然要多攀附一番。
就算不能依附上,能够混个熟脸,以后定能有用。
可惜清然冷冷淡淡的,狱卒摸着鼻子也不自讨无趣,躲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呆着了。
清然记住了言羽霖的话,不多言,只躲在角落等着。
夜里有些凉意,幸好离府的时候红盏顺手送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正好。
他摸着料子,心里对红盏十分感激,自己匆匆忙忙的也没带上什么,空手呆在外头,少不得要受冻。
清然摸出袖子里,红盏最后偷偷塞过来的纸包。
打开一看,果真是一张张的面饼。
有些凉了,却不碍事,清然三两下吃完两块,这才感觉肚子不再唱空城计,舒坦了不少。
回头一定要亲自跟红盏道谢,又是吃的又是披风,自己在牢外守着是一点都不受罪。
狱卒看得眼馋,却也不敢上前讨要。
夜里突然来了两人,前头的裹着披风看不见容貌,严严实实的,十分奇怪。
“什么人……”
狱卒拦下他们,手里捏着哨子,准备叫醒其他兄弟。谁知道被身后那人一把抓住,还笑眯眯地道:“小兄弟不必担心,我家主子知会说府尹,有铭牌为证。”
他另外一手取出一面巴掌大的木牌。狱卒一见,的确是府尹的铭牌,这才松开了捏住的勺子。
那人也顺势收回手,点头道:“警惕性不错,有勇有谋,倒是个不错的手下。”
声音稍带尖锐,在夜色中尤为突兀,清然垂下眼帘,倚着墙壁像是在打瞌睡。
对方瞥了这边一眼,很快跟在他的主子爷后头进了牢房。
狱卒看两人走了,嘀嘀咕咕道:“这是什么来头,大白天不进牢房,居然等到大半夜才来。”
幸好他今天因为清然在,没敢打瞌睡,不然被抓了个现行,这份差事就得丢了。
思及此,狱卒不由感激地看了清然一眼,见后者瞌睡,又不敢开口吵醒他,便又回到原先的位置。
清然却在心里暗暗琢磨,那声音实在奇怪得很,仿佛像是宫里的太监。
想到这里,他又否定了。大半夜的,宫门早就落锁,谁能出宫?
这就算了,去哪里不好,怎的跑到牢房里来,好奇吗?
他越想越好笑,索性裹紧披风打起瞌睡来。
侯夫人在牢房里根本睡不着,她来来回回踱步,想到言衡之难逃一死,心如刀割,却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来。
就算把言羽霖牵扯进来,最多也不过陪着言衡之一起进黄泉,却不能叫这人代替言衡之去死!
她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去,想到傍晚的时候狱卒忽然带着言衡之过来看自己,心里又起了计较。
长平侯兴许还留下不少助力在,不然府尹又怎会因为自己的片面之词,把言羽霖关紧牢里?
又没给好处,狱卒怎的愿意帮忙,叫他们母子二人相见?
越想越是如此,侯夫人心下大定。就知道长平侯放不下他们母子三人,总归会留下些能用之人。
二十年的夫妻,长平侯心里对言衡之再怨,到底是亲生儿子,哪能就这么弃之不顾?
只是侯夫人也忍不住想到言梓里,么子素来乖巧又孝顺,却就这么死了。虽说是意外,她却对言衡之仍旧有些怨的。
可是言梓里死了,就剩下言衡之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侯夫人到底不想他出事。不然这后半辈子,她又能依靠谁?
原本心里有些忐忑,如今知道长平侯有留下后手,她就放心了。
正要睡下,却见门外站着两人,侯夫人不由大吃一惊:“你们是谁,狱卒怎的放你们进来了?”
跟在后面的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冷嘲道:“老夫人好大大架子,难不成主子爷要见夫人,还得提前报备了?”
穿着黑披风的人手臂微微一抬,他恭谨地躬身退后几步,显然只是个随从,真正的主子是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侯夫人皱眉,琢磨不出这到底是谁,莫非是长平侯留下的人来见自己?
想到这里,她总算心安了一些,轻声问道:“尊驾是谁?大晚上前来相见,恐怕有事商榷。”
“不错,”披风里传出一道虚弱的男声,伴随着几声咳嗽,随从担忧地看了过来,却听他止住了,继续说道:“老夫人刚见了言公子,想必心愿已了。”
这话说得可不怎么顺耳,侯夫人陡然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他:“尊驾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能见衡之是公子的意思?”
“并非如此,段家大姑娘对老夫人心生怜悯,不忍你们母子不能相见,便发了善心,取了银票送予狱卒,好叫你们能方便见面。”男子的解释叫侯夫人心里并不怎么痛快,她要见言衡之,到头来居然是托了段春盈的福?
这个便宜媳妇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眼巴巴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可不愿意承了段春盈的情!
“原来如此,回头倒要多谢段家的丫头了。”
侯夫人话音刚落,就见男人摇头道:“可惜,恐怕老夫人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此话一出,侯夫人连退两步,惊恐地看了过来:“你们不是侯爷的人,究竟是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再不走我就要喊人来了。”
随从听了,不由冷笑道:“老夫人这话可就冤枉主子爷了,他可什么都没做,究竟为何,老夫人得问问言二公子才是。”
“衡之?”侯夫人心下疑惑,这事跟二子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下一刻,她陡然腹疼,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后背满是冷汗,喉咙一阵灼烧,勉强发出“呜呜”的微弱呻吟声。
随从见状,眼底的怜悯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了:“真是个狠心的公子爷,亲生父亲就算了,就连亲生母亲也不放过,说是畜生都便宜了他!”
侯夫人听了,瞪大眼不可置信。她想到今晚见到言衡之,心下高兴,拉着儿子在桌前坐下,边说边喝下一壶茶。
那壶茶,似乎是言衡之亲手泡的,眼底的愧疚根本掩饰不住。
侯夫人只以为他做错事,叫自己跟着进了牢狱,这才满脸内疚。
如今想来,这哪里是为了长平侯的事,原来等在这里!
若果她就这么死了,府尹只以为侯夫人是畏罪自杀,言衡之一张利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言梓里的死又是意外,就算要判罪,活罪难免,死罪却能逃!
只要不是死罪,言衡之想必就能东山再起!
果真是好狠的心,这明明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又是亲自抚养长大,这心分明是黑的,对长平侯下毒手就算了,连自己也不放过!
也是,亲生父亲都能动手的人,更何况是她?
侯夫人嘴角噙着惨笑,只觉得自作孽,到头来果真是有报应的。
她做了言衡之的帮凶,害死了侯爷,所以也难逃报应了?
侯夫人徒劳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叹息之前死的不是言衡之反倒是孝顺的言梓里,又似乎在责骂言衡之的不孝与狠心。
男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倒在地上,气息微弱,只怕命不久矣。
他忽然抬起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真容来。
侯夫人抬眼一看,不由满眼惊讶,想要开口,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爬了几寸,伸手想要抓住男子的披风,却被后者躲开了。
“能让你看一眼,才能安心而去。”男子苍白的面容上嘴角微弯,带着几分嘲弄:“你不是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把人踩在脚下,又或是凄凉死去?很可惜,死的却是你的两个亲生儿子,他以后只会风风光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会不会不甘心?”
侯夫人死死瞪大眼盯着他,仿佛男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记在心上。
可惜那些话一字一句不像是作伪,反倒像是一个个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头,猛地叫侯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男人居高临下地扫了狼狈的侯夫人一眼,眸底的神色,仿佛看的不过是蝼蚁罢了,根本不能入眼:“你的所作所为,别以为没人知道。段大姑娘还是心善,渗的是哑药,让老夫人说不出话来,自然不能继续诬陷她家夫君。只可惜言二公子却不愿意就此送命,把罪责推到老夫人身上,再来一出畏罪自尽,倒是好计谋,苦的却是老夫人一个了。”
侯夫人已经发不出声音,瞪大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很快没了气息。
随从上前查看,看着男人重新把兜帽戴上,这才禀报道:“主子爷,此人已是气绝身亡。”
“等会让狱卒叫仵作来,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男人转身就走,不愿呆在这个牢狱里,哪怕是一刻钟。
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随从面露担忧,却很快目送自家追再也远去,这才出去叫来狱卒,带着名牌亲自去见府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