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连黛玉都瞧得清清楚楚——箭不是从林后小路射来,而是,从那高高的坡顶射下。
仰首间,只听怒马长嘶,声裂云霄。
一匹通体如墨的神骏战马,凛然立于坡顶,居高临下,扬蹄俯冲而来,一路踏出尘泥飞溅。马背上,水溶玄龙鞭在手,一身甲胄光寒,风氅翻卷如鹰展翼。马踏雷霆万钧,人挟风电之势。
“少主先走!”虬髯阿蒙策马掉头,拔出九环长刀迎上,纵声怒吼,“狗贼,与我一战!”
贺兰臹夹马跃出,抢上仅容一骑通过的栈道,直奔栈桥。恰此时,水溶飞马已至,与虬髯阿蒙迎面交锋。
玄龙鞭作龙吟细细,刀环震响,金铁交击之声划破长空,天地间一道雪光迸起。
山道狭窄险峻,两骑战在一处,狭路相逢勇者胜——刀鞭交击之间,招招都是舍命急攻,杀伐凶狠,险象环生!陡然一蓬猩红溅开,不知是谁血洒当场。
黛玉心胆俱寒,眼前一片刀剑寒光,身上钳制却骤然一松。贺兰臹放开她,勒马立定,反手搭箭,从背后对准了水溶。
“不——”黛玉惊呼。
水溶与虬髯汉刀剑交剪,背后空门大开。贺兰臹弦开满月,蓄势已足。黛玉合身扑上去,用尽全力,一口咬在他手腕。
贺兰臹吃痛一颤,一箭脱手射出,偏了准头。那一箭,斜擦水溶脸侧飞过。黛玉的齿间尝到皮肉绽裂的感觉,浓重血腥气直冲脑中。
“贱人!”贺兰臹怒发如狂,翻手一掌击落黛玉后背。只觉肺腑剧震,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出,黛玉眼前骤然发黑。
却见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水溶错马回身,手中玄光暴涨,一道寒芒裂空斩下!
——漫天血雨如蓬,虬髯汉的头颅冲天飞起。
眼前一幕,慑人心魄,却令黛玉精神一振,于奄奄中奋力抬头,对他微笑。生死当前,曾经风花雪月,花为肌骨玉为魂的黛玉,亦会为沙场上敌人的丧命而微笑,为爱人的安然无恙而欣喜。
然微笑尚未缓缓展开,又有腥热冲上喉头,黛玉强忍不及,呛出一口血,衣上洒落点点猩红。
贺兰臹已退至栈桥边上,跃下马背,一手挟了黛玉,横刀而立,淡淡的看着战马上的水溶,镇定自若桥头居高临下,栈道仅容一人通过。一不小心,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黛玉已摇摇欲坠,被贺兰臹一手挟住,再没有力气站立。
“你不是要与我一战么。”水溶跃下马背,玄龙鞭已经缠入腰中,同时他缓缓拔剑,藐然冷笑,“水溶在此,尽管放马过来。”
正午日光照在他平举的剑锋上,杀气森然,不可逼视。他周身浴血,整个人凛然散发无尽杀意,人如锋刃,剑即是人。
贺兰臹扣紧黛玉肩头,指节发白,似在竭力压抑仇恨怒火。
两人对峙,片刻亦是漫长。
贺兰臹开口,却是轻忽一笑,“我改变心意了,下次再战。”他洒然随意,似在谈风论月,“眼下,是要这女人,还是要我的命……你选。”
水溶凝立不动如山,正午阳光将他眼中锋芒与剑尖寒芒,隐隐连成一线。“本王都要。”他一字一句开口。
贺兰臹的指尖骤然扣紧,旋即仰天大笑。笑声中,弥散在两人间的杀机,似令周遭霎时成冰。水溶一步步近前。贺兰臹的手悄然滑向黛玉腰际,扣住了腰侧玉扣。
黛玉悚然大惊,脱口呼道,“不要过来!”语声未落,两人身形已同时展动。寒光交剪,刀锋擦着她鬓角掠过。剑气如霜,迫人眉睫俱寒。
然而这一切,都不若腰间喀的一声轻响可怖——贺兰臹一刀虚斫,将黛玉挡在身前,趁势倒掠而出,弹指触动黛玉腰间玉扣。一束银丝从玉扣中激射而出,彼端紧扣在贺兰臹手中。
黛玉骤然明白他的布置——玉带中磷火剧毒可焚尽三丈内一切,他以银丝牵引机关,待自己飞身跃下栈桥,避开三丈之外,手中银丝自断,引发磷火焚身,自己与水溶俱会化为灰烬。
黛玉霍然转头,与贺兰臹冷绝目光相触。
“玉儿,来生再见!”他目中凄厉之色一闪而过,扣了银丝,纵身跃下。
“不必!”黛玉咬牙,拼尽最后的力气,张臂抱住了他。
身子骤然腾空,风声过耳。
“玉儿——”水溶抢到桥边,凌空抓住黛玉的衣袖。
裂帛,衣断。
转瞬间,黛玉全身凌空,随贺兰臹悬于桥下吊索。贺兰臹脸色惨白,单凭一臂悬挽,阻住下坠之势,额上汗出如浆。
“我身上有磷火剧毒。”黛玉仰面望了水溶,微微一笑,“你快走……”
水溶一震,脸色剧变,决然探身伸手,“抓着我!”
黛玉决然摇头,“你快走!我与他同归于尽!”
“好,好一个同归于尽……”贺兰臹蓦的大笑,扬手将银丝一扣,“水溶,我们恩怨就此了断!黄泉路上,你也一起来吧!”
黛玉骇然,低头见银丝急速收紧。
水溶半身探出,勃然怒喝,“手给我!”
他甲胄浴血,凛然生威,眼底是不容抗拒的决绝——生死一念间,黛玉再不能迟疑,猛然将心一横,奋力挣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腰间银丝骤紧——就在这一刹那,眼前匹练般剑光斩下!骨头断裂之声脆如碎瓷。一蓬猩红喷溅二人满脸。
贺兰臹的惨呼凄厉不似人声,渐远渐杳,急速向桥底坠去。
那握住黛玉的大手,猛一发力,将她凌空拽起。一拽之力,将她与他双双掼倒。她跌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腰间玉带完好,银丝的彼端赫然连着一只齐腕斩下的断手,贺兰臹的断手!水溶一剑斩断了贺兰臹扣住银丝的手。
“好了,没事了……”一个低沉温暖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一边小心翼翼除下她腰间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