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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人皮桃花妖

西湖的三月,烟雨濛濛。

苏堤、白堤上远远近近的杨柳仿佛延伸到天的尽头,而断桥就在不远处,有燕子呢喃着飞过。

一棵桃树“站”在湖边,看着这满湖化不开的春色,虽然已经看了几百年,可对西湖,她依然是百看不厌。

在这六桥烟柳,苏堤春晓的辰光里,偶尔也会觉得——以她几百年的桃树历史悠久和柠染柒现代人的智慧,无法形容那种感觉,那不是她应该有的感觉,她仿佛在盼望什么。是的,她一定是在盼望什么,但是,她盼望的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怅怅的,花也懒得开了,只放了几朵,为了应景而已。或许桃树不明白,自己身为一棵树还能有什么心事?但附身的柠染柒知道,那是寂寞。

在西湖边已经修炼了几百年,西湖看过了她几百次的花开花谢,花神说她原是桃花的精灵,也是世人口中的花妖。

这些日子以来,柠染柒只有和西湖对话,它用比她更长久的生命包容着自己的寂寞。

那天终于来了,或许是注定吧,柠染柒临水而妆,春风轻轻吹过,摇曳着她满树红艳的花朵。有一群人说笑着向她走来,大约是前来西湖踏青的士子吧。他们站在柠染柒身边高声谈笑着唐时的诗,宋代的词,她迷醉于他们优雅的谈吐和那些精美绝伦的文字。

其中一个身着素白袍子,腰间一根海蓝腰带,腰系一块翡翠玉石,天蓝的发冠束缚住那头青丝的翩翩美少男却痴痴地看着那棵桃树——柠染柒,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身躯”,低叹着说:“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多么寂寞的美丽!”

他的声音如此爽朗,就如同当年杨宁对她的笑!

月老五百年前对桃树的畿语“你将因一个赞叹你寂寞而美丽的男人而堕入凡尘”穿过漫长的岁月向柠染柒走来,等了五百年,难道她等到了吗?柠染柒忍不住一阵颤抖,殷红的花瓣飘了他一身。

她看到他手持白扇,白腻如细瓷般洁白的脸色泛着微红,端正的鼻梁,长而浓的睫毛掩衬下有双深炯的眼,一身的儒雅因那双眼显得有些不羁,唇边总若有似无的微微勾起,绽放着纯色的微笑。

他不正是自己要找的杨宁吗?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同行的士子哄笑着说他要走桃花运了,他摇着头淡淡地笑了笑,但只有柠染柒知道,这是真的,他已经交上桃花运了,因为他就是她要等的人,而她,是这西湖边正在盛开的一树桃花。

他们谈笑着翩翩而去,坐着小船驶向了湖心亭,那儿应该是他们谈诗论文、把酒闲话的场所。

柠染柒突然很想去看看——

这时,古老的西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她问柠染柒:“三木,普天之下汝以何物为最贵?”

柠染柒沉吟片刻后,慎答:“余窃以为天下万物皆不足为贵,贵者只两件,一件一曰已失去,一曰得不到。”她为自己的答案深感自豪。

西湖却说:“三木,你错了。”

我错了吗?真的错了吗?柠染柒愕然。

西湖又道:“你再想想!”

柠染柒不语。因为她确实不知自己的答案有何不妥。

西湖笑了笑,说:“三木,看来……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数,去吧,红尘之中自有你另一翻气像。”

一阵风拂过,柠染柒幻出了今生第一次的人形,她的容颜如同桃树的花瓣一般娇艳,她的身躯和柳枝一样袅娜,她身着洒满了淡淡花瓣的素白长裙,手里拈着一枝含苞的桃花。走动时,仿佛一树桃花在飞。

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妖娆吧。

柠染柒荡着一叶小舟飘向了湖心亭,亭中,士子们的言笑正欢,而他是其中最神采飞扬的一个。她的小舟飘过湖心亭,明亮如星的眸子在一枝桃花后宛若深潭,湖上的轻风吹拂而过,她的衣裙翩飞起来,恍若蝴蝶仙子。

士子们的谈笑突然停止,他们的眼中都写满了惊艳,而他却赞叹地吟出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柠染柒嫣然一笑,小舟也渐渐远去。

虽然两人只是匆匆一瞥,但柠染柒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的,因为她看到他的衣襟上还沾着她的桃花,因为那是前生早已注定的缘。

香已烧过三支了,西沉的太阳把她和桃树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他会来吗?一定会来吗?她有些微的心慌:如果他来,我便给他我的一生;如果他不来呢?我将如何去面对那周而复始的年轮?

可惜,柠染柒从桃树而幻变出来的容貌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待在阳光下,毕竟那棵桃树只有三百年的功力。

等待的人还没来,柠染柒看到自己的手已如鸟爪一样,青紫色的,指甲都有三寸长,尖如利刃。

她必须得赶紧想想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形皮囊,这样才能让她与杨宁有一个相遇相知的机会,然后让她死在他的手里,才能化解他们三生三世的赌约,过上正常的轮回。

那夜,月光明亮,凄冷的月光刷白了这片乱葬岗。远近多少高高下下的坟堆,似波浪起伏。

柠染柒独自走在郊外的坟墓场里,月光照见她可怖的形貌,方圆十几里内,都没有生灵。

很快,柠染柒如愿以偿的找到一具女尸。这是一个三日前入葬的女人,她的身量高矮都合心意。

柠染柒残忍的剥下了她的人皮。

人皮是软软的一张,半透明的白。没有眼耳鼻口。一片空白。所以,她必须执起彩笔,细心描画。

它对她们妖来说得到一张人皮是很重要。

月光把草都映成发蓝的银色。有碧绿的磷火在其间飘来飘去。

柠染柒将人皮平铺在地上,一笔一笔,细细地描。像是江南上的小家碧玉,在湘帘低垂的绣闺里描花样子——明窗之下,花梨木的几案上铺着素绸,纤手执着兔毫笔细细描画一朵半开的芍药,腕上的玉镯轻轻地荡。婢女在一旁伺候着,羡慕地看着自家小姐连图样儿都用不着比便画出来。深闺昼长,画了花儿、鸟儿,还有美丽不可方物的仕女……

仕女?

想到仕女,月光下的柠染柒看到自己枯干的长长指爪握着彩笔,人皮上一点一点地现出了眉目。眉似春山,眼如秋水,樱桃口,似有若无的浅浅笑靥……那云鬓花颜将要倾倒多少江南才子。

但她绘出的容貌只是为了一个人,所以每一笔下去,感觉空空的腔子里一阵伤痛。仿佛没有了心,疼痛便找不到着力点,便扩散到全身。火红的眼眸里射出光焰,却无泪可流……

不知不觉,已月落西山。黑到尽头的黑暗笼罩过来。那种寂静比死还要死寂。片刻之后,东边的天开始一点点地发白。

柠染柒站起身来,人皮刷地一下,披挂了全身。 就像盖在一个睡着的人身上的锦被,遮盖了底下的噩梦。

藕色衫子,淡绿的百摺罗裙。白缎子的鞋尖上绣两瓣海棠红。

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一支金步摇。

她十分满意自己的幻像。

柠染柒在通往墓地的小径上踽踽独行,纤细的腰身,力所不胜地,微微趔趄着脚步。

她知道他一定会走过这条路。

天色蒙蒙地亮起来了。

晨雾间,远处现出淡淡的一个人影。

细高的人影,一袭青衫。

抬头定眼细看,就看到了他——柠染柒命中注定要等的男人。

没料到他来得这么早。柠染柒停下脚步,轻轻地咬着下唇,牵动画皮的唇角,笑了,在他的眼里却是流泻出不胜的娇羞。宛若一朵待开的桃花,娇媚而羞涩。

终于。终于。终于。狭路相逢。

在擦肩的瞬间,柠染柒看清他的容貌。

眼前这个青衫潇洒的少年,那棵孤高自傲的树,手握青剑的侠客与温文有礼的少爷,透过这些映像在她眼前一张一张,重重叠印。

是他,杨宁,他来了!

柠染柒突然站定在那儿,微微回头。

他也正好回头望她。他们相距不过尺许。

在清晨的风中,柠染柒的罗袖与杨宁的袍角一起飘动。

细雾微岚里,这宿命的定格。

然而,柠染柒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惊艳的表情。仅是惊艳,并无其他。

他当然已不认得柠染柒。

所以她必须控制自己的表情。遂低下头,做弱不禁风状。

但她敢肯定杨宁已被自己吸引。

果然他先开言道:“姑娘的神色好面善,似……好像在哪见过面!”

见过,当然见过,三世情缘嘛!何况前几日西湖相遇,你还曾赞叹过我。

想归想,但柠染柒却是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杨宁这才立马持扇作揖道:“小生失礼了!小生杨宁,不知姑娘芳名?”

柠染柒含首低眉浅笑道:“小女子三木!”

他果然感兴趣,又问:“敢问三木姑娘为何这么早便一个人在此荒郊之地独行?”

柠染柒烟锁愁眉,宛转地长叹一声:“杨相公也不过是个过路之人罢了,便是告诉了杨相公,杨相公也不能解我忧愁。又何劳您相问呢。”

杨宁双眉一扬,现出当仁不让之神色:“姑娘有何忧愁,不妨直言。或许小生可略尽绵薄,定当不辞劳苦,为姑娘解忧。”

柠染柒转过头去,黯然道:“妾身命薄,只因父母贪爱钱财,将我卖入豪门为妾。夫人对我十分嫉妒,朝打夕骂,实是不堪忍受。因此我逃了出来。逃亡之人,心慌意乱,不辨道路,不觉间便走到了此地。妾身亦不知此是何地,还望杨相公告知。”

柠染柒说话的同时,却在杨宁眼中看到喜悦的光芒。

然而他却叹息道:“这里是扬州城郊,一片荒野。不怕姑娘受惊,这条路乃是通往乱葬岗的。姑娘既是逃出生天,试问可有去处,小生愿护送姑娘前往。”

原来他的喜悦是偷偷的。

“我是个逃亡之人,哪儿有什么栖身之地呢。说不得走到哪里算哪里罢了。”柠染柒语声哽咽。只遗憾流不出眼泪,否则便更加逼真了。饶是如此,已赢得他心绪大乱。杨宁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

“寒舍离此不远。既然如此,三木姑娘若是信得过小生,不妨枉顾。”

“这……”柠染洒抱着包袱,摇摇欲坠,一只手扶上额头,险些儿昏晕。

杨宁及时地扶住她。顺便接过她的包袱。而柠染菏也半躺在他的怀抱之中,星眸微睁。

这是一场等待了三百多年的戏。如今终于开幕。柠染柒在做戏,难得他竟也配合得天衣无缝。好一场佳人落魄,才子相救。

“姑娘的手好冷。不如我们速速去我家,姑娘也好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柠染柒感觉到他的温度。他已握住她的手。柠染柒发现自己的手在他的手中颤抖。

“姑娘的手真的好冷。倘若再不赶快暖和暖和,只怕真要大病一场了。”杨宁在耳边温存地说道。

她是妖,手当然是冷的。

如今杨宁离她是这么近,然而柠染柒的眼里只看到他的容颜,他的话声像夜风在耳畔拂过。

柠染柒的手发抖,竟有些儿昏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