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给我抹眼泪,道:“行了别哭。朕又死不了。今儿的粥再煮一次吧?还有……我想吃玫瑰露,你帮我酿一碗来。晚上你早一些过来,东西也都一并带来……”
他的要求虽然很多,但我哪里有不答应的份,忙不跌地点头道:“好,好好!”御医们都说了,这是心病,用药的话还真没啥作用,只要我能哄着皇上开心了,那就能痊愈。他现在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摘给他啊。
午后夏侯明躺下浅睡了一会子,不约片刻便又有人禀报道“工部王侍郎大人求见”。我无奈只好告退离去,夏侯明也撑着病体从床上坐起来操劳。
我回了汀兰小筑,先是睡了一个时辰补眠,而后又爬起来为夏侯明酿玫瑰露。早上煮的粥还剩了一些,我想等到时候热热再端过去;玫瑰露其实也容易,不过到了我手里就要艰难一些了。
未时一刻的时候小连子进来了,与我禀报道:“娘娘,水天一色东湖畔的鱼塘那儿,搜出了些许东西。”
我手上一顿,继而不由笑了一声,道:“好,很好。”
我知道又会有人栽跟头了。
我身处后宫,下手时从不需要留情。况且今儿午后夏侯明那句话让我心里极难受——“她们又不会惹朕生气”?她们竟也能与我相提并论了。若我一个行差踏错,她们就能踩着我爬上去了。
前些天夏侯明和我生闷气,不想和我见面,却要轮流着找旁人……我可是十多日不曾侍寝了,她们却一夜一夜地……这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气闷,尤其李婉仪和莲昭媛二人得意得紧,若再不敲打一番,这后宫里可真要不安稳了。
我立即传下口谕,召见行宫之内的所有嫔妃。
这是我第一次用谕令传召嫔妃们来我宫里。我身为从一品夫人,原本是有权随时传召嫔妃们的,但我从不会这样做,生怕自己背上跋扈的名头。不过今日……倒是该破例了。
我素日里位高权重,众人不敢怠慢,都在得到旨意后的半个时辰之内匆匆地赶过来了;李婉仪和莲昭媛稍晚一些,但也赶在了申时之前,怕落了人口实。
行宫里随侍的嫔妃,加上我只有十余人。但当另外的数十位女子陆续赶到我的宫里,向端坐于上首的我行礼问安之后在下首落座时,我仍是能够觉出一种盛气凌人俯瞰众生的威仪感觉。在京都里的时候,每一日的晨省时我们都需要去凤仪宫请安,皇后娘娘每一日便都能见到比我今日更甚的盛况……难怪她那样喜爱皇后之位。
她们并不晓得我要做什么。李婉仪面露狐疑之色,虽是垂头静坐着,却时不时似无意一般地抬眼扫视大殿,又极为警惕地偷瞧我两眼;莲昭媛则闲闲地执了我赏赐给众妃的冰清薄荷凉茶,轻啜一口,眸光婉转看向我道:
“娘娘传唤姐妹们来此,莫不是为着皇上的病情?昨儿皇上着了风寒,听闻还有些严重呢,娘娘前去服侍了好些时候,实在辛苦娘娘了。”
我晓得她是在暗讽我昨日抢了禧小媛的恩宠。其实在那一****获准进入烟波致爽殿之后,行宫之内关于“昭俪夫人受冷”的传言立即不攻自破。众人皆揣度道“夫人前些日子得不到招幸,只是皇上想要恪守祖宗规矩、雨露均沾罢了。”还有人道:“或许是皇上太过宠爱夫人,前朝有老臣进言了呢……”等等,不一而论。
终究是因着我之前太过隆宠累些。
此时徐令姬揭出我的事儿来,却很是冒犯的。我微微蹙一簇眉头,虽说口舌之争无甚要紧,但在众妃面前我却不能任她放肆……正欲开口打压,旁侧的娴贵嫔已经温婉笑言道:
“昭媛娘娘说的是。昭俪夫人的辛苦,姐妹们都看在眼里。皇上抱病,昭俪夫人为众妃之首,也只有夫人前去服侍才最为妥帖,也最为周全……咱们余下的姐妹们,若说侍疾,也要等夫人安排了才好。”
我淡笑不语。娴贵嫔的得力,不需要我言说便会有这样的默契。
只可惜了,她自从产下四皇子后就渐渐失宠,好似是所有的价值都已经失去,夏侯明就慢慢睇将她抛之脑后了。否则……她的助力绝不仅仅是现在这些了。
我将杯盏轻磕在小几上,发出的声响不大,却足以另下座的嫔妃们纷纷望向我,继而正襟危坐不敢怠慢。我恬淡而笑,与她们道:
“这样热的天气叫姐妹们赶过来,实在是难为了。只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本宫不得不当众处置,以儆效尤。”
我言语温和,众人听了却皆是一凛。我再次啜了一口茶,才继续道:“两个时辰之前,禧小媛醒过来了。本宫命宗人府与内务府的掌事前去查问,可惜她神智极为慌张惊恐,说了许久也说不明白,只说当时人多杂乱,不知是谁推在了她身上。好在本宫昨日已遣人探查了她落水的鱼塘,所得结果却是令本宫惊愕……”
我说着,小连子早已伶俐地去了偏殿,将早已等候在此的几位内务府和宗人府的宦官请过来了。他们进了殿,朝我行礼后就侍立在一旁,我看向为首的一位正二品宦官道:“钱公公是宗人府右宗正,也是接管此事的人,就请公公将此事细细禀报给在座的主子们吧。”
钱公公是个很得力的人。他在宗人府里分管刑狱数十年,虽因着宦官的身份无法成为总管的宗人令,但其查探的本事却是很高明的。我为着此事能迅速了结,便请了他来接手,而他果然不负我的期望,短短一日内就查出了蛛丝马迹。
他至厅堂正中跪下,双手呈上了一块比目双横雕堆雪红梅的玉佩,立即有宫人拿帕子包了捧给我瞧。我打量几眼,点头道:“这便是在那落水之地发现的物什?”
“正是。”钱公公稳声答道:“此物是在禧小主落水之后,当即被发现的,早已送至宗堂审查过了。”
我缓缓摩挲着手中这枚玉佩。虽及不上鸽血玉,却是上等的羊脂玉,是个顶好的东西。我状似不知一般地面露困惑,问钱公公道:“这玉佩不是金采女身上掉下来的么?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钱公公顿了顿,却是一字一顿地答我的话道:“此物并非是金采女所有。”
我登时一惊,再作势仔细地打量了这枚玉佩,不禁蹙眉道:“本宫倒是疏忽了这个!金采女位分在贵人之下,整块羊脂玉雕琢的佩饰价值千金,并不是她能够佩戴的……”我絮絮轻言,忽而又面色肃然地望向钱公公,道:“那你可查到这东西到底是谁的物件么?”
此言一出,我看到下首的女子们都面露异色,或是慌乱,或是恐惧。原本,众人都以为此事已经了结,毕竟顺贵人与禧小媛的宫女们都口口声声道是文妧推了禧小媛,是亲眼所见绝无虚言。而那日文妧也的确是突然出现在鱼塘附近,继而与禧小媛同行观赏,且二人又有旧怨。而那搜查到的玉佩,众人也有所耳闻,但人人都觉着一定是文妧身上掉下来的。
可若不是文妧,那又会是谁呢……既然我将她们传召过来,那就是要当众处置了,可不知谁会撞在我的刀口上。
她们都忍不住抬眼,神色惶惶然地盯着我手中这枚玉佩。我索性低低浅笑一声,命迎蓉拿了银盘子装着,捧下去给各位主子们阅看。而钱公公此时也朝我跪了下来,言语有些颤颤地道:“奴才不敢隐瞒……奴才与宗堂各管事遍查了内务府的记档,查出五月份楼兰进贡羊脂玉佩饰十枚,其中牡丹花雕送往京都奉给皇后娘娘,青鸾镶金雕奉昭俪夫人,芙蓉映月雕奉莲昭媛娘娘,祥云鹳鸟雕奉娴贵嫔娘娘……”
“而水塘岸畔寻到的这一枚,恰恰是迎春傲雪雕,依着规矩是奉给了李婉仪娘娘……”
钱公公话音落下,原本还疑窦丛生、不知内情的李婉仪终于惨白了面色。她忍不住在我的大殿之内惊呼一声,继而惊慌而凌厉地指着钱公公道:“大胆妄言!林氏是六月初一落水,那一日本妃在宫中习琴一整日,根本不曾迈出宫去半步!本妃宫中的宫女们,除了领月例的一人,其余人等也不曾走动,又怎可能去到了那水天一色的东湖畔!怎可能和此事扯上牵连……”
“够了。”我一手按在额角上,对李婉仪的高声争辩很是不耐。我抬眼淡漠地看向她,又不禁冷笑一声,道:“本宫不想与你多口舌。本宫只问你一句,你仔细地瞧瞧这佩饰,究竟是不是你的东西?”
迎蓉早会意地将银盘托到了李婉仪面前。她双手颤颤地捧住了,面上那早已所剩无几的血色却是在瞬间被抽干,她的身子也不由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