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赫克律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他与额真在乾清宫前擦肩而过,得到的是皇上另有要事,不再召见的闭门羹。克穆亲王爷赫廉腾对自己私藏数量可观的禁品字画的事实供认不讳,被有心偏袒也无法可徇私的皇上忍痛交给了宗仁府发落,为爱将惋惜的皇上据说被气到头疼,下旨不许任何人再为赫廉腾说情,除了他的军务,暂交官署其他人处理,皇上甚至准了额真贝勒的旨,将赫廉腾关入宗仁府黑牢。京城中传言纷纷,或叹或笑,看准的却都是一个事实,赫廉腾这次难逃圣怒,项上人头怕是保不住了……唉——可怜了一代猛将。
“哈哈哈哈——赫廉腾一定想不到他也会有今天,哈哈哈哈哈——”猖狂的狞笑得意地挂在大咧的嘴边,颐潘搂紧了怀中的****半露的女子,挑逗地指向檀木桌上的酒盏。女子会意地一笑,不依地轻捶一下他,低下头将杯中佳酿含在口中,偎向他,当场表现一出红粉佳人喂酒记,引得堂中同作乐的一干贝勒们齐声叫好。
“颐潘贝勒所言极是,可怜克穆亲王一世英勇,却没想到会有那种奇怪的嗜好,实在是让人为他惋惜啊。”坐在颐潘对面的男子穿着紫色的锦绸袍,四品的玉饰佩戴在腰侧,清朗的长相却与在座的其他满族贝勒们的豪爽气质不同,带着别样的书卷气,像江南的汉人。
“就是,不过 翱大人也不用为他感到惋惜,赫廉腾一向居功自傲,从来不将其他满族人放在眼里。哼!他有什么了不起,克穆一支本是败落的一家,要不是皇上仁慈,他还不知在那儿喝西北风呢。官拜亲王,哼!他以为他是乾清王爷一样本该承大统的先祖一脉吗?我呸——”接过紫衣男子话头的贝勒一发言便受到其他人的热烈响应,堂中不屑的骂声一片,对于能居高位的赫廉腾本就满肚子的嫉妒心,这些不学无术只能靠荫庇混日子的二世祖们趁机发泄心中的郁气。
颐潘解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边因为适才的佳人喂酒而沾上红彩,他端起酒杯举向其他贝勒,“来、来、来,让我们为老天的开眼与皇上的英明干一杯,赫廉腾这样的人真是死有余辜。”
“好!”各贝勒们同饮了这杯酒,丝竹齐响,献舞的歌伎穿着透明的纱装,****纤腰在饰物下若隐若现,她们跳着煽情的舞蹈,挑逗的眼神绕遍全场,惹得已喝的半醉的贝勒们按捺不住地从座位上站起,下场与这些舞娘公然放荡起来,酒气满堂,大食肆的特别包厢中,情色一片。
“今天倒让 翱大人破费了,名义上还让我做东,真是不好意思得很呢。”笑看着“朋友们”的放肆举动,坐在主位上的颐潘也是心痒难耐,勉强地收回垂诞舞娘身材的视线,颐潘假装感激地对着付钱的“冤大头”举杯。
“颐潘贝勒哪儿的话,应该的、应该的。这次赫廉腾得到该有的惩罚也多亏了贝勒,贝勒居然能如此大义灭亲,宗仁府上下都感激不尽呢,今日 翱不过做个代表先行对贝勒表示一点谢意罢了。” 翱举起酒杯一口喝干,漂亮的话语说得颐潘心花怒放。
“大人客气了。”
“只是恕 翱多嘴问一句,颐潘贝勒是从何得知赫廉腾的秘密的呢,据闻贝勒与赫王爷并不交好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翱大人,你们人也抓了,现在还要审我不成?”
“贝勒别气,别气。” 翱对颐潘的怒气毫无忌讳,一脸笑意地拉回他示意两个伴座的女子退下,他俯在颐潘耳边,故作神秘地说:“ 翱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声,因为消息的可靠性可关乎贝勒您的前途呢。”
“我的前途?”颐潘不解地问。 翱点点头,轻声又说了几句话,惹得颐潘面露喜色,不相信地望向 翱,吃惊地问他:“大人的消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真的?”
“颐潘贝勒,我怎么敢骗您。也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确实您的消息来源,您知道大家都知道您和赫廉腾有过节才放心让您接替他的部分职务,若您其实与他交好,那……” 翱适时地住口。颐潘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地开口,“好, 翱大人,我便告得你好了,我的消息是从……”颐潘仔细地说着。
翱点点头,隐藏住眼中的不屑,他就说以赫廉腾的谨慎,那爱好又是违禁令的,怎么会给颐潘知道。原来根本是巧妙的栽赃嫁娲,这个颐潘也真够毒的,只为报私仇,全不顾自己妹妹的性命,不过正好便宜了他们,他缓缓地笑着,“颐潘贝勒果然了得,凭一个送字画的杂工就能猜到如此的秘密,来,我再敬您一杯。”
“好说,好说, 大人太客气了。”颐潘暗舒了一口气,与 翱碰杯。原来宗仁府中的闻名贝子 翱也不过如此,这么轻易便被他唬弄过去,汉人出身的人果然是比较笨的。他仰脖喝干了酒,想着自己就要高升的职位,不由醉得更快。
翱将舞娘招到颐潘身前,任他作乐,乘众人不注意先行起身退出,他想要的消息已经得到了,没理由再陪着一堆废物鬼混。真是可惜啊,满清的皇上没有前朝的明皇那样笨,如若重用了他们,一定很快便会灭亡的,可惜啊。
“真是太可惜了,宗仁府挑的时机太好。太皇太后与乾清王都不在京城里,其他人就算有心救人,也不敢对盛怒中的皇上开口啊,大哥这次……唉!”
好容易从山西赶回的赫廉海本来是为了庆祝兄长的新婚的,却没想到一入京城便听到噩耗,顾不得周车劳顿的辛苦,他与侄子一起拜访了城中交好的贵臣,可得到的全是婉拒,让一向乐观的男子也不禁皱起浓眉,大哥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爱好,自己这个做弟弟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真的是太奇怪了。
“一点办法都没了吗?二叔,要不然我明天再入宫去求见皇叔,他一向以阿玛的忠勇为傲,应该不忍心失掉心腹大将的。何况乾清王总要回京的,到时候边关可就没有能让他放心的守将了。”赫克律强忍下心头的忧虑,皇叔这次的震怒也是货真价实的事,对于自己的说服能力,他一样没有丝毫把握。
“没用的,克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皇上不一定想得到这点,何况他也不会见你的,你前几次的求见可都被拒绝了。”赫廉海摇了摇了头,轻叹一口气,他摸摸侄子的头,“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赫克律不再言语,低下头隐藏住眼中的水气,他清楚叔叔的忧虑,皇叔已经明令不许任何人为阿玛求情,可是他只有这一个阿玛,他怎么可以看着他被错待。偷偷地抿紧了唇,他决定瞒着叔叔去宫里,皇叔不见他,他就跪到他想见为止。一抬眼却瞥见门口的裙角,眨去眼中的水气,他有礼地低身,“额娘。”
“大……大嫂。”被侄子突然的称呼吓了一跳,赫廉海望向门口,看到怯怯笑着的颐竹,赶忙站起身,将大嫂迎进屋子。“怎么站在门口呢,大嫂,进来坐,坐——”尴尬地搔搔头,赫廉海不知该怎么面对大哥的新妻子,在两个月前接到喜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便浮起别扭的疑惑。他与赫廉腾一样记得颐竹,当年那个躲在树上哭的六岁小女娃竟然成了他的大嫂,哦,总觉得怪怪的,他本还想好好地取笑大哥的。“大嫂,你有什么事找我吗?”察觉到颐竹的欲言又止,赫廉海体贴地先开口。
“呃——是,我是有点事想请您帮忙,小……小叔。”颐竹固执地站在书房门口,两只手不安地绞着衣摆,她盯着赫廉海的脚下,不知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大嫂,大哥不在,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办到。”赫廉海爽气地答应,觉得有义务照顾颐竹,心里总记得她是个小女孩儿,也不认为她会有什么让人惊讶的要求,所以在听到她的话语时,尴尬地咳了两声,“什么,大嫂,您的意思是……”
“我、我想去宗仁府黑牢看廉腾,小叔你可不可以帮我?”颐竹黑眼里全是氤氲的水气,哀求地望着他。
“这,这……”赫廉海结巴着,不敢看颐竹的眼。
“请你帮我,我一定要去看他。”颐竹咬了咬牙便要向赫廉海跪下。
“福晋——”
“大嫂——”赫廉海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点头,“我——去想办法。大嫂,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多谢小叔。”颐竹被罗袖扶起身子,垂下的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坚定,她一定要去见赫廉腾,只有他反供将真相说出来推到她身上,自己才能得救。大清律令规定过的,宗仁府不能斩反供的皇亲国戚,一定要由皇上亲审,而皇上本就有心护他,这原就是她的错,该让她承担,前提是她必须见到他,说服他。她不要他有事,绝对不许他有事。
“一切都在依你的计策走,宣瑾贝勒果然无愧满族诸葛的才能。”宗仁府的黑牢是满族贵臣间谈之色变的地方,专门招待有罪贵臣的刑狱据说堪称人间炼狱。但因为住者都是有权势的贵族,所以识相的狱卒也会拿人钱财予人方便,受刑后的贵人们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牢房也干净得很。小单间里,新被关押的克穆亲王爷正与访客对酌,好酒好菜,除了因几日未见天色而略显苍白外,赫廉腾没有一点儿受罪的痕迹。
“委屈王爷了。”宣瑾看着狱牢识趣地退开,从袍子中拿出几锭金子放在桌上,他压低声音招唤身后的侍卫,望着赫廉腾的眼中黠光暗转,“现在宣瑾便是向王爷请罪的,大牢里太过寂寞,王爷还是出去一展身手的好。”
“是啊,大哥,悠闲的日子还是让我来过好了。”低哑的轻笑里是不含善意的嘲讽,脱了外袍的侍卫正是赫廉跃,他将脱下的侍卫袍扔给赫廉腾,同样的眸子中里出奇的羡慕,“赫王爷的动作可要快了,外面的人为了你的事大张旗鼓地奔忙,我看皇上也装不了多久的冷脸的,我的悠闲日子可能也不多了。”
“不错,王爷。阿跃说得极是,赫廉海将军从山西赶回后,一直和宗亲贝勒联络各位贵臣,希望在堂上力保您无事开释。您出去后可要加紧行动,否则一旦穿帮了可就前功尽弃了。”宣瑾赞同地点头,看赫廉腾穿好侍卫的服装,与赫廉跃对换了身份。
“我知道了。”对着宣瑾点了点头,赫廉腾刻意不去看孪生弟弟,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总在脑海里勾起不能回想的往事。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想到什么地开口,“对了,宣瑾,现在是谁负责郑家的防务?”
“是王爷也认识的熟人。”宣瑾高声唤狱卒,准备离开,一边回头低声回答赫廉腾的疑问,“是颐潘贝勒,您的妻兄。”
“宣瑾贝勒。”狱卒闻声而来,在铁门外候着。
“开门吧,我要回去了。赫王爷您多保重。桌上的金子您先用着,我过几天再来看您。”
“宣瑾贝勒慢走,我赫廉腾就不送了。”
铁门“吱——”的一声打开,宣瑾与侍卫在狱卒的恭送下顺利地走出宗仁府。
“王爷请自便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或者律聿贝勒,只要在‘红袖招’传个话就行了。”
“好。”赫廉腾点头,正要与宣瑾分开,忽然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宗仁府门口,那个在侍女搀扶下跳下马车的白衣书生是——
“颐竹格格,她这时候来。王爷,这段夫妻情深也太不是时候了吧!”宣瑾同样吃惊地认出娇小的身影,皱了皱眉,他担忧地望向宗仁府的大门。
“没事的,宣瑾贝勒不用多虑,没有人可以分清我与阿跃的。我还有事要布置,先走一步。”
“王爷请——”宣瑾看着颐竹走进宗仁府大门,听到赫廉腾走开的脚步声。当事人如此自信吗?“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微妙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笑着。
“事情就是充满不可预测的变化才好玩的。”他默默地念着,笑得更加开心。
“吱——”
铁链被一层层地解开,滑轮摩擦地面的嘎吱声刺得颐竹只想掩耳。阴暗的信道走不到头似的,淡淡的血腥气飘在鼻端,让她的心里浮起真切的恐惧,她紧紧地跟在狱卒的后面,藏在袖中的手里牢牢地攥着赫廉海给的银票。
“到了,就是这一间。”狱卒拿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停在暗绿色的铁门边,示意颐竹让开身子,他要打开铁门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噢,这个给你,麻烦你让我进去看看赫王爷,我是他边关的下属,好容易来趟京城。谁知道王爷他……”颐竹会意地递出一百两的银票,按赫廉海编的词诳狱卒。
“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娘们似的,还边关来的,哼!”狱卒迅速地藏好银票,转动手中的钥匙打开铁门,他挥手让颐竹进去,“时间不能太长,你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好,谢谢差大哥。”颐竹点了点头,将手中剩余的银票偷塞给身后的罗袖,深吸口气侧着身子从铁门微拉开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当——”狱卒重新关好门,上了锁,“要走就叫我一声。”他拨出锁孔中的钥匙,走到另一边去了。
牢房里比外面还要昏暗,一盏宫灯充当了全部的照明,颐竹努力地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背对自己的高大身影,她小心地走下潮湿的阶梯,慢慢地靠近暗影中的丈夫。
“谁这么好心来探望赫廉腾,倒让人受宠若惊了。”沉默的背影渐渐地清晰起来,赫廉跃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在冒充兄长后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一个孱弱的白衣书生,他快速地翻览脑中关于京城里可能冒险探望赫廉腾的名册,找不到与来人相仿的人名,好奇地挑高了浓眉,他刻意模仿着赫廉腾惯常的表情,小心地试探来客的身份。
“廉腾,你是在生我的气吗?”颐竹听出“丈夫”话中的嘲讽,无端受到陷害的人的怒气就是这样的吧,她理解地接受他冷漠的对待,大眼哀求地盯着熟悉的俊颜。“我不是有意的。廉腾,我没有想到额真哥哥会带人围府搜查,我已经吩咐罗袖去烧画了,可是来不及了。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可是……”忍不住小声地哽咽,颐竹垂下头,盯着赫廉跃的脚面,“我不是有意的,廉腾,你原谅我好不好?”
赫廉跃不置可否地轻哼,颐竹的话很混乱,他努力地整理着她话中的讯息,隐约猜到她可能的身份,可赫廉腾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这么大的牺牲,他不相信。“过来——”他压低嗓音,向颐竹伸出手。
“嗯。”颐竹听话地靠近他,两个人面对面地看着,“你原谅我了吗?廉腾——”颐竹被赫廉跃拉坐在腿上,她抬头盯着他的眼,期待地问他。
“也许。”赫廉跃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他扬起眉仔细地端详面前的这一张应该是女子的面孔。虽然漂亮却并不艳丽,那双太过清澄的透明大眼实在地照出别人的粗鄙,也反映主人自己的纯洁与不解世事,不过是一只养在闺里的羊羔罢了,根本比不上他前任“大嫂”玄敏的娇艳,赫廉腾的品位退化了吗?他不屑地怀疑着,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颐竹,“你回去吧。”
颐竹被他不在意的力量推得趔趄了一下,她勉强地平衡了身体,固执地站在赫廉跃面前,“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不过没关系,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可是廉腾,我想到补救的法子了,你听我说,你向额真哥哥反供,告诉他字画都是我的,你并不知情。我们才成亲两个月,你完全可以将我休离,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皇上那么看重你,一定会判你无罪的。”
“是吗?然后全京城的人以为我克穆亲王是个卑鄙无能到靠妻子脱罪的男人。”真是个笨女人,赫廉跃摇摇头,甩开颐竹搭在他肩上的指,他不耐烦地低嚷,“你还是回去吧,福晋,我自有办法脱罪,用不了你这个笨主意。”
“廉腾,你叫我什么?”颐竹吃惊地皱起眉,她从进来后就一直觉得牢中的丈夫有些奇怪,可都愧疚地以为是因为生她气的缘故,他的厌恶那么明显,讨厌她的碰触与接近,而称呼的改变更加不合他的习惯。
“福晋,你请回吧,不要再来烦我。”赫廉跃太自信自己与赫廉腾的相似,当年连玄敏都没有识破,何况是这个乳臭未干的羊羔似的纯洁丫头。
“好,我就走。”颐竹仔细地看着赫廉跃的脸,委屈地撇下唇,她不在意似的重新踱回赫廉跃身边,轻拉他的袖子,恳求他低头。
“你还想干什么吗?”不悦地微侧颈子,赫廉跃以为颐竹还有什么话要说,却觉得身边女子的剧烈颤抖,她松开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明显地退开身去,盯着他的水雾大眼里全是愤怒的惊疑与压抑的恐惧,小巧的红唇轻启,她吐出的字句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谁?廉腾在哪里?你是谁?”
“你神志不清了吗?福晋,够了,回府去,不要让我生气。”赫廉跃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不屑地轻哼,高声叫着狱卒,他不相信颐竹能认出他与赫廉腾的不同,这只是小女孩的把戏,碰巧罢了。
“你不是赫廉腾。我从来没听说过廉腾有孪生兄弟,还是这根本是个阴谋,你杀了他,伪装成他的样子!”颐竹恐惧地颤抖,她强迫自己与赫廉跃对视,眸子因为假想而充满悲痛的仇恨,“你杀了他吗?你——我要告诉他们,我要告诉克律与小叔,你——呜——”她悲愤的喃语被赫廉跃用掌捂住,铁门外响起狱卒的脚步。
“王爷,有吩咐吗?”
“没有,我刚才看错了,以为我的茶壶被摔碎了,幸好没有,你先下去吧,我再和她说一会儿就好。”
“是,王爷。”狱卒摇动着手中的钥匙走开了,赫廉跃放开捂住颐竹的手,“你怎么看得出我与他的不同,连我们的额娘都没有真正分清过我们。”
“你是廉腾的兄弟?”颐竹停止了挣扎,入神地听着赫廉跃的话,她不好意思地擦去唇边的血渍,贝齿因为刚才的愤怒而嵌进过温热的肌肤,“我以为廉腾只有一个弟弟。”她难为情地垂下头,看着赫廉跃的手掌上的伤口,“你不要紧吧,对不起。”
“不过是个小伤口。”赫廉跃不在意地甩甩手,锐利的眼盯着颐竹自责的脸,“你用不着内疚,赫廉腾如果知道你咬了我只会喜欢你,不会怪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颐竹费力地解释着,觉得夫君的这个兄弟与赫廉海完全不同。
“你是什么意思都无所谓。我要的是你的答案,你怎么分辩出我与他的?”
“感觉不一样,你的样貌动作都很像廉腾,可是廉腾不会那样对我,即便在生气他也是很温柔的,而且他从来不叫我福晋的。”颐竹小声地回答。
“感觉?”赫廉腾是温柔的?她在撒什么弥天大谎,赫廉跃忍耐地看着颐竹,“你说他不叫你福晋,那他叫你什么?”
“竹儿,廉腾都叫我竹儿的。我没有骗你,廉腾是和你感觉不一样,而且,而且你脖子里没有玉佩。”颐竹看出赫廉跃的怀疑,睁着大眼诚心地解释着,“我看了你的脖子,你的颈项里是空的。”
赫廉跃点点头,恍然大悟地摸向自己空荡的颈子,“我怎么忘了,他颈中有传承玉佩,你倒是精明得很,懂得看真正的权符在哪儿,比玄敏要聪明多了。”他眯起眼,“好了,我也得到我要的答案了,你也可以放心,赫廉腾没死,他也不在这儿受罪,你可以走了,并且不用再来。”
“我,我知道了。”颐竹怯怯地应着,皱眉思忖地斜瞥赫廉跃,良久才从颈中拉出随身戴的玉佩,小声地问他,“你说的传承玉佩是这一块吗?”
赫廉跃闻言抬起眼,盯着颐竹胸前的玉佩,上好的质地在黑暗中泛出光晕,镂空的“穆”字清晰可见,“你戴着这块玉佩,那他颈中戴着什么?”
“我的温玉佩,我们十二年前交换的。”颐竹被赫廉跃专注的眼光吓到,诚实地回答着他的提问,不喜欢他眼中突起的炽光,有一种渗透似的觉悟。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时不肯把玉佩给她。原来他一直不在意她,一直都没在意过她。”赫廉跃轻声自语,盯着玉佩的眼中浮起绝望的悲痛。
“你没事吧。”颐竹担心地看着他。
“我很好。只不过一个傻瓜才发现自己被人耍了而已。”赫廉跃垂下眼睑,再抬起时已恢复了冷然的帅气,“你不是想见赫廉腾吗?去八大胡同里的‘红袖招’吧,他一定会去那里的。”
“噢,好,谢谢你,二叔,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颐竹欣喜地记下赫廉跃说的消息,想到可以见到真正的赫廉腾,雀跃地笑了。
“我叫赫廉跃,克穆亲王福晋,你是不会从别人那里知道我的存在的,别费心了。”
“你保重。”那他是廉腾的弟弟了。“腾跃”老克穆亲王一定对两个儿子都寄予了厚望,可为什么她从没听过他的名字?听他的意思,别人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为什么?颐竹叫着狱卒,在罗袖的陪伴下走出宗仁府,她被赫廉跃的话语困扰着,那个男人那样厌世与冷漠,就好像面具下廉腾的样子。她有预感见到了赫廉跃以后,她才真正走进了丈夫的世界,有些兴奋。赫廉跃代替廉腾待在宗仁府,那么廉腾在外边干什么,故意摆脱了克穆亲王的显赫身份,他到底想干什么?直觉里记起小哥同样的神秘,在每次为朝廷而出生入死的时候,她更加地担心起来。“红袖招”,她默默地念着早已闻名的地名,决定去会一会京中知名的琴艺。
自制的各式夜灯吊挂在各具特色的摊子前面,从夜宵里最普通的细馄饨到姑娘们最爱的仿猫眼石镯子,京城的繁喧在白天之后显出另一种为男人们准备的美来。马车在石板路上平稳地前行着,弦窗内一双大眼好奇地偷瞄着自己从没有机会熟悉的另一面京城,兴奋的光隐约地跳闪在眸子里,颐竹看见前方胡同入口的红彩宫灯,知道自己就要进入闻名的风月酒场。紧张地抿紧唇,她的心随着马车的前进而起伏,她就要进入一个不被允许进入的世界,八大胡同是女人的禁地,如果她在见到赫廉腾前被发现,不但自己会从此抬不起头,而且会给已经岌岌可危的克穆亲王府带来毁灭性的名声打击,担忧地皱紧了眉。她交握住双手,用力地绞着手指,她已经没有办法退缩了,想起白天在宗仁府的黑牢中看到的赫廉跃与回府后见到的跪昏了身子而被从宫里送回来的赫克律,颐竹只能深吸气,压下多余的顾忌,她要见到真正的赫廉腾,弄清所有的疑问。
“客官,到了。”马车在街边停了下来,雇来的车夫打开车门,请清秀的白衣书生下车,欣喜地接过多赏的银票,心地不错的车夫忍不住仔细地看了看颐竹,小心地劝她,“客官,这儿可是销金磨神的地方,年轻人又不是世袭的八旗贵胄的话,还是别去的好,会上瘾的。”
“我知道了,谢谢老人家。”颐竹感激地点点头,抬眼确定了一下目的地,“红袖招”,她低声地念着,举步跨进了矜贵的门槛。
“有客到——有客到——”
白玉鹦鹉按习惯见人便喊,尖细的声音把忐忑的颐竹吓了一跳,她吃惊地发现清雅厅堂中诸多有过数面之缘的满族贵人,顾不得欣赏“红袖招”与她从书中所看的妓肆茶馆的不同布置,她尽量地找个没人注意的小角落坐着。男人们都在翘首等待着什么,她不敢出声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得缩在一边学其他人等着。心里有一丝的后悔,她不该连罗袖也瞒着一个人偷跑出来的,由小哥一手调教出来的贴身侍女已成了她的军师,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她帮助,她注意到其他人身边的小厮,早知道她也可以让罗袖扮成小厮跟着,唉!
“怎么还没开始,时辰不都过了吗?”坐在颐竹旁边的太师椅上的男人不耐烦地转过头,问另一边的朋友,颐竹认得那是吏部的三品大人,平日里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此时却眯着眼,嗤嗤地笑着,一手搭在那问话的男子肩上,暧昧地压低了声音。
“急什么,时间越长代表今天的戏码越有看头。‘红袖招’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两个男人相视嘻笑着。她不安地站起身,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是太莽撞了,可是来不及回头了。连接内院的走廊上跑过来一个俊秀的小厮,对着厅堂中的男人们恭敬地伏下身子。
“劳各位大人久等了,彩灯已点亮了,大人们请——”他话音刚落,厅堂里的男人们便迅速地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后院跑,颐竹迟疑地站着,不知该不该跟从。
“这位大人是第一次来‘红袖招’吧。”小厮发现了颐竹的犹豫,机灵地拦住她后退的路,以为她是个初逛窑子的少年,看出她穿着虽然简单却绝对价值不菲的上好料子,慧黠地眨眨眼,决定留住这个客人,好好宰她一笔。恭敬地低下头,他逼着颐竹进内院,“大人不用担心,小的来给大人带路,一回生,二回熟,大人下次来时就懂得门路了。”
“噢,是,我的确是第一次来,那就请你多加照顾了。”颐竹硬着头皮向里走,模仿着从传奇小说里看到的书生样子说话,塞给小厮一锭银子。
小厮露出满意的笑容,更加殷勤,“大人,这边请,小的保准令大人满意而归。”颐竹点了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一步步地踏入她原来以为只有琴技的“风雅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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