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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赫王爷?我还以为您这会儿正在郑王府忙呢,喝茶?”

“好,有劳宣瑾贝勒了。”

“赫王爷太客气了。”

熟练地泡茶、滤水,宣瑾轻摇着手中的茶壶,任茶香溢满了鼻间,他最喜欢云南的炒茶,清香而味淡,止火生津,是难得的养身茶,可惜大多数满人爱酒,喜烈性的浓茶,伤胃又破坏味觉,“王爷,请——”将砌好的茶递给对面坐的赫廉腾。

“贝勒每晚都来吗?”赫廉腾接过茶盏放在掌中,低头看着小巧的玲珑瓷杯,他微挑的浓眉使整个人看来有些烦躁的郁闷。

“是。宣瑾怕王爷有事转告,所以从接到圣上旨令之后便每晚来这里,‘红袖招’的茶很齐全,倒让宣瑾可以假公济私了。”轻笑着喝茶,宣瑾宝贝地护着茶盏,细心地再添些净水,茶香袅袅,他享受得紧。

赫廉腾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走到半开的窗前。这房间位于“红袖招”的最顶层,可以尽览内院中的情形,他不耐地站着,他本不是惯于闲谈的人,何况对象又不是熟悉的人。

宣瑾也不说话,只是喝他的茶,下午与律聿一起处理兵部的奏折上疏,然后宫里又急旨召他入宫,宗亲贝勒赫克律为替父求情而长跪乾清宫外求见皇上,结果因为一天米水未进被毒太阳晒昏了过去,心疼的皇上又不好传御医见侄儿,只能将怒气发在他这个出计的人身上,要他必须在近日内了结此事。近日内了结吗?他斜瞥向窗前的赫廉腾,也不是不可能的。将喝空的茶杯举到眼前,用指夹滤去茶垢,宣瑾替自己斟茶,正琢磨着如何激赫廉腾主动出手,耳边却听到楼下院子中的喧哗,一个有些熟悉的惊叫声响在嘈杂后嚷嚷之间,虽然不十分明显,却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意外地站起身,握着杯子走到窗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很容易辨别出高大男人们中间的纤弱身影,“颐竹?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她到这儿来干什么?”赫廉腾同样的吃惊中是掩不住的关切,他微怒地轻喊,声音恰巧盖过宣瑾的疑问,没工夫去猜宣瑾的得意脸色,他看着那些喝醉了的男人们因为认出了颐竹的女子身份而露出垂诞的邪笑,无礼地伸出手想要抓她。“该死的。”他愤怒地咬着牙齿,绷紧了冷凝的神色,从窗口一跃而下,“放开她——”他低喊着,赶在男人们碰到颐竹之前站到她身边。

“廉腾——”颐竹见到熟悉的丈夫,虚弱地唤了一声,已经僵直的身子被轻轻一拉倒在赫廉腾怀里,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襟,闻到让自己心安的味道,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廉腾——”她埋下头去,觉得像做了一场太过可怕的噩梦,从进入内院看到那些为男人准备的节目之后便恶心且害怕的感觉终于慢慢地消退,她放松下来,觉得视线都开始模糊。

“别哭了,竹儿。”赫廉腾本想怒斥的话语在看见妻子哽咽的泪颜后哽在了喉间,他无奈地拥紧她,下意识地轻拍她的背,小声地安慰,知道她吓坏了。厅堂布置得如书香圣地的“红袖招”是所有男人们的天堂,可对于纯真不懂世事的女子来说却绝对是个可怕的梦魇。她一辈子也不该有机会踏进这个地方的,他自责地摇摇头,一个横扫踢倒了身前的障碍,他借力使力地踩着男人们的头跃上去,抱着颐竹进了先前的房间。宣瑾关上窗,知道下面的混乱会有人给予完美的解决,他走回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显然惊魂未定的颐竹,轻笑着看到赫廉腾心疼的眼神。

“颐竹,成亲之后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呀。”

“宣瑾哥哥。”颐竹伸出手去,颤抖着的手指却怎么也握不住茶杯,被赫廉腾粗暴地夺过去,喂她喝下安神的温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她沉默地坐在赫廉腾身边,倔强地盯着赫廉腾。

“你怎么会来这里,‘红袖招’可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宣瑾淡淡地开口,深思的视线打量着眼前僵持的男女。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所幸他懂得如何从善如流。

“我不知道‘红袖招’是这个样子的,小哥说过这里的琴艺是京中一绝。”颐竹低声地说着,面对如兄长般的宣瑾有些羞愧,可是并不后悔。

“你不会是为了想领略琴艺而扮男装到这里来吧。竹儿,我以为你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赫廉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深遂的眼中是不可捉摸的怒气。

“当然不是。二叔说你会在这里,让我来找你,廉腾,你为什么不回家?”着急地争辩着,颐竹仰起头看向丈夫,大眼里全是委屈,她是为了他才来的,“你是在怪我吗?那些字画,我……”

“二叔?你是说廉海告诉你我在这儿的,他怎么会知道,宣瑾,你告诉他的吗?”

“没有,赫王爷,我想你还是问清楚再说吧,赫将军才从山西赶回,不可能知道京中的事,也许颐竹所指是别人呢?”暗示地翘起唇角,宣瑾的话却让赫廉腾抬头。不可能是别人,他只有这一个弟弟,颐竹也只可能认得这一个。

“不,不是廉海小叔,是二叔,赫廉跃啊——你的孪生弟弟,还是我猜错了,他才是哥哥。”颐竹奇怪地抬眼看着丈夫,小声地问着,难道不是“腾跃”而是“跃腾”吗?她陷入自己的思绪,没见到赫廉腾突变的脸色。

他用力地抓住妻子的肩,大声地吼着:“你怎么知道他,啊?”

“我见到他了呀,在宗仁府的黑牢里。廉腾,他为什么要替你坐牢,为什么他说没有人知道他?廉腾——你怎么了……”被赫廉腾激烈的反应吓到,颐竹担心地抬起手,小心地拍拍丈夫的手臂,轻柔地唤着,“廉腾——”

“你见到他了?你认出他了,你……”赫廉腾抬着头,怔怔地盯着颐竹,不知道怎么说出自己的想法,思绪混乱成一团。他才发现原来从出宗仁府见到她下马车的一刻起,他心里就在隐隐担心,所以来到红袖招,孪生兄弟太过相互了解,他知道如果赫廉跃被认出便会说出他可能的下落,所以他等在这里,期待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可是颐竹,“你怎么认出他的?这不可能。”

“他不是你,你们感觉不一样。”颐竹费力地解释,把在黑牢中对赫廉跃说的话向着夫君全说了一遍,泄气地看到黑眸中不信任的神气,与黑牢中的赫廉跃一模一样。“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她挫败地低喃,伤心地闭上眼。

“我相信你。”赫廉腾定定地看着她,伸手将小妻子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我相信你,竹儿,别哭了,乖。”

“我没有哭。”颐竹用心地辩解,一开口却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她也只有在赫廉腾面前才会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只有他会这样哄她。她把脸埋进他怀里,偷偷地伸出手反抱住他,“我好害怕,廉腾,我好怕你不要我了,我不敢跟二叔多问,他看来好生气而且伤心,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敢问他你在哪里,我好没用。”

赫廉腾深吸口气,压住心头奔腾得有些过激的情绪,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的完整了。从孩童时期起,额娘因为分不清他们兄弟而索性唤他们“阿赫”了事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是被分割开的半份,到后来阿玛为了重振克穆一支的地位而强令赫廉跃作为朝廷的影子将领外派,弟弟那仇恨的目光始终在他心上——那是抽签的结果,并不是因为阿玛的喜欢。他娶妻有子,可是没人知道的另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始终在他人生的阴影处潜伏,他一直记得九年前的旧事,那桩兄弟再次交锋的惨败。他紧紧地扣住怀中的娇小身子,闻到可人的清香,他曾经害怕这香气会留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地享有他独特的权力。

两个人久久地紧紧地拥着,亲密而紧合的姿态如同一张圆满的精致的弓,弓身再过雄壮精美仍需要细弓弦的支撑与掌握,才可以发出致命的箭枝。宣瑾摇了摇已空的茶壶,润喉的液体都已下肚,该是开口的时候了。

“赫王爷,既然颐竹福晋已经知道了实情,那么也用不着再瞒她了,宗仁府已开始调查王爷的禁好一案,相信十日内必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王爷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我知道了,宣瑾贝勒不用多虑。”硬邦邦地打断宣瑾的话,赫廉腾警告地瞪向一脸闲适笑意的男子,“你们要我出手的原意是什么,相信你还没忘吧。”

“当然。原本我与颐祯是怕牵连到颐竹才恳请王爷受委屈的,王爷对福晋的爱护,我与颐祯可都看在眼里。”宣瑾接着赫廉腾暗示的警语开口,故意将当初的协议透露给一脸专心听他们说话的颐竹知道。迎向颐竹疑惑的眼神,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若不是为了颐竹,相信凭我们的能力可说不动王爷冒这么大的险。”

“冒险?廉腾,宣瑾哥哥说的是真的吗?因为我你才……”颐竹听懂宣瑾的话,愧疚地垂下小脸,“果然还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别听宣瑾胡说,我是为朝廷做事,和你没关系。”赫廉腾不习惯地解释,责备的眼光狠狠地抛向宣瑾,谨慎地搂着颐竹,他抬头看向一直在设计他的男子,“我说过会把这件事办妥,你何必处心积虑地拉颐竹进来掺和。”

“情况不同了,王爷。这也只能怪颐竹太过敏感。她不应该认出阿跃,王爷,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阿跃,游戏对于他来说已经结束,他不会再甘于做您的替身了。如果在事情了结以前败露真相的话,那么即便是您也一样保不住真正的禁画收藏者,您以为呢?”宣瑾直视着赫廉腾的眼,收起一贯的笑容,“颐竹只有自己也以功折罪才行,我可以事后上奏说她是为了这次的大计而故意违禁,皇上才有理由放过她,您别忘了,告发者可是颐潘贝勒。”

“颐潘四哥,是他告发的!”颐竹看出两个男人的僵持,可仍忍不住因为惊人的消息而震惊,四哥是疯了吗?如果赫廉腾真的有事,作为姻亲,克亲谨王府也会受牵连的,四哥真的这么恨他们。她伤心地咬着下唇,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大掌一紧,她强颜地挤出一个微笑,“我只是吃惊,没事的,廉腾。”

“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赫廉腾仔细地盯着颐竹的眼,不舍地用指腹摩挲紧抿的红唇,宣瑾的话的确有道理,颐竹太没戒心,很容易让颐潘利用,与其看她受到更大的伤害,不如一劳永逸除去大患,只要他护着她,让她表面上出些力气就好。

“我也不敢让颐竹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太妃宴就要到了,郑克爽也在被邀之列,我只要颐竹与郑夫人同车入宫即可,其他的便是我与王爷的事了。”

“与郑家的人同车?不行。从北边驻府入宫要经过前南区,那里店铺林立,正是行刺的大好时机,我不许。”赫廉腾断然拒绝宣瑾的提议,让妻子勉强参与是一回事,要她冒险又是另一回事了。“王爷太多虑了,我只要颐竹与郑夫人同车,郑克爽又不在车上,再说王爷又在郑家亲侍中,可以保护福晋。我正好以此机会引他们出来一绝后患,王爷你……”

“不行……”

“我可以。”微弱的声音在两个男子间渐显激烈的争执中显得格外模糊,颐竹轻摇夫君的手,示意他听她说话。“我可以的,廉腾,让我去吧。我想出点力,我想要你早点洗脱了不实的罪名和我回家,好不好?”她小声地说着,大眼里全是期望的诚意。

赫廉腾屈服地低喊一声,折服在小妻子的柔语中,“你不许再多事,只是和郑夫人同坐车去赴宴。”

“嗯,我会的,廉腾,我会的。”用力地点头,颐竹欣喜地咧开唇,她不想知道他在做的事,可是她想为他出一分力,她想帮他,她要他回家,作为克穆亲王好好地回家。她听到过京城中的耳语,那些不实的诋毁与嫉妒,她为他抱屈,所以更加不能忍受分离。

“好了,就这样说定吧,我会安排,让郑夫人与颐竹同车入宫,王爷会在左右看着,就让事情早一点解决吧,大家都可以安心。”

赫廉腾不情愿地点头,痴迷地望着颐竹坚定的绝艳小脸,她想要帮助他,他觉得心里的柔软温化了最后的冰墙。可是机敏的直觉却在提醒着被刻意忽略过的事情,宣瑾是以智计权谋闻名的四府贝勒之首,他的话语中并没有确定的承诺,警告的隐患悄悄地袭上心头,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廉腾——”颐竹吃痛地抬头,不解地对着丈夫眼中的担忧,“怎么了?”

“没事的,竹儿,我会保护你。”赫廉腾扯开唇角,淡淡地笑着。他会看着她的,就算不顾郑克爽的死活,他也会看着她的安全。

“额娘,我们好像走错路了吧。”赫克律一身朝服,端坐在颐竹的对面,御驾的宽顶马车平稳地走着,方向却是冲着北,入宫不是该往东走吗?赫克律疑惑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时辰不早了,额娘就是想去接昶璨格格也来不及了。”他试探地问着,很快知道自己猜错了,马车驶过了玉王府,停在了有石狮护座的朱漆大门前,这是汉人降王郑克爽的府第。

“克穆亲王福晋,宗亲贝勒请稍候,奴才这就去请郑王妃上车。”宫里的赶车太监恭敬地在车门外道声歉,便跳下车跑到红门前唤人。

赫克律意外地看向窗外,朱漆红门大开,一个满身珠光的锦衣女人高傲地走了出来,径直地对着他坐的车子。难道他们要与郑王妃共座吗?不对啊,依宫里的规矩,御驾车接送外官入宫按品分类,阿玛是御封亲王,一品最上,所以额娘与他都有资格坐上黄绫车,就算现在阿玛身在宗仁府,只要爵号不除,待遇便一样。可郑克爽不过是个四品汉王,他的夫人也只是个皓命夫人,凭什么与他们共坐,而且额娘又一副早就知晓的样子。他沉默地垂下思虑的视线,觉得有什么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而他毫不曾察觉。额娘从几日前去宗仁府探阿玛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一扫之前的愁雾,偷偷地开心着,好像知晓了什么惊人的秘密。他迅速地转动着脑筋,眼角瞄向颐竹,她有些不安地移动着身体,将旁边的空位留给要上车的郑夫人。

“郑王妃,请——”

车门被从外打开,迎客的宫中太监让郑夫人上车,一股浓郁的香气袭上颐竹的鼻端,她勉强地咳了一声,不适地皱皱鼻翼,好浓的香水,有些刺鼻了。

“怎么车里还有人,不是派专车来接我的吗?”

颐竹还来不及看清郑夫人的样子,便听到拔高的女音生气地斥责。老太监讨好地请她息怒,柔细的嗓音缓慢地解释:“车上的是克穆亲王福晋与宗亲贝勒,他们都是太妃邀请的贵客。郑王妃快上车吧,时候不早了。”

“哼!”郑王妃冷哼一声,被太监的“时候不早”所说服。他们郑家刚到京城不久,还没彻底站稳脚跟,不能得罪宫中被皇上敬重的太妃,不满地瞪一眼车中的颐竹与赫克律,她眼红地发现颐竹身上的佩挂件件都比她名贵。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车,她不客气地占了大半座位,盯着颐竹颈间的玉佩,看出那不易得的上好质地,“宫中的管事是老糊涂了吧,放个小女孩和个小孩子与我同车。我定要禀明太妃,治他的罪,真是坏了规矩!”

“郑王妃所言极是。额娘你也该问一下皇奶奶,怎么我们从东区出来不直接进宫还要绕到北区来?平白多走一大段路。”赫克律不动声色地反击,对这个连自己身份都搞不清楚的汉女十分反感。虽然夫子一直教他以谦雅掩饰情绪,可涉及到对他们克穆亲王府的名誉侮辱,他绝不会无动于衷。“克律——”颐竹为难地看着继子,察觉他的怒气。虽然也不喜欢趾高气扬的郑夫人,可仍希望大家可以和平相处。她答应过赫廉腾可以圆满完成这次小小的任务的,她不能让自己与他失望。“郑王妃,你别见怪,宫中每逢太妃宴便忙成一团,参宴的人都要宫中车马接送,忙中出错也是常理,可以谅解的,大家先挤一挤好了。”她息事宁人地说着,以眼神恳请赫克律忍耐。

“算了。”郑夫人从赫克律的话语中听出眼前两人高她一等的身份,见有台阶可下便顺势摆出高姿态,昂着头不屑地挥挥手。

三个人对面坐着,听到车窗外越见热闹的人声,车子已行到了北区与入紫禁城前的交界口,与南区接壤的热闹商街。店铺林立,人群嚷扰,颐竹记得宣瑾的警告,紧张地缩起身子,但愿一路平安,她默默地祈祷着。

“嘶——”马被人为地控制住速度,马车慢下来,慢慢地驶入街道。

砰——

雕花木门被用力地踢开,惊得屋内闲话家常的一干锦衣男女停下了手中的杯盏,慢慢地瞪向门口,背光的高大身影辐射出冲天的怒滔,犀利的眼刀一样砍向侧坐在众人之间的温雅男子。“宣瑾,你为什么要骗我!”

如雷的低吼里全是焦灼,穿着普通侍卫服的男子大踏步走进一品贝勒、皇亲格格们才能待的休息室,却离奇地不让人感到突兀。

“宣瑾,她在哪儿?你把她们怎么了,竹儿在哪儿?”连串的疑问逼向端坐的年青男子,一手挥开别人欲拦阻的身子,赫廉腾一把拎起宣瑾的领子,不容情的力量使得被掐住的颈子给勒出红印来,“她在那儿?宣瑾,她在哪儿?”

“咳——咳咳——咳——赫王爷何必这么焦急,还是先静下来喝杯茶好安神吧。”勉强地开口说话,宣瑾伸手挡住身边德聿欲起的身子,请人关上门,他奋力地咳嗽两声,拍掉颈领上赫廉腾泛红的大掌,“王爷的消息倒得的很快啊。”倒了两杯清茶润喉,他不适地又咳两声,才抬头看赫廉腾,看见黑眸中翻腾的怒火与心焦,一向冷静自持的克穆亲王被惹毛了吧,竟然不怕身份泄露地闯进他们的休息室,这可是在宫中,在太妃宴的这一天。他止不住地又一阵咳嗽,请赫廉腾坐下,“赫王爷,您实在不用这么急的,不过是点小失误,我也很遗憾计划出了这方面的漏洞,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一点小失误?”赫廉腾握成拳的手控制地垂在身侧,他眯起眼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罪魅祸首,被怒火烧得沸腾的神志慢慢地降温,他感觉到不对,却又无法清楚地找到症结所在。

“真的是大家都没想到的差错,可能那些逆匪见刺杀不了郑克爽,便想以郑夫人作饵诱他出去,你放心,颐竹他们只是无辜的被牵连者,在郑克爽出面以前,应该不会有事的。”

“应该不会有事——”赫廉腾重复着宣瑾模棱两可的安慰语句,知道从这个精明的男子嘴中是得不到一点真正的消息的。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挫败与惊慌,深深地冷凝一眼宣瑾,“希望如宣瑾贝勒所言,否则赫廉腾一定会双倍奉还今日之恐。”他大踏步地走出休息室,重重的步子踏得地面都有些震动。

宣瑾受教地点头,示意其他受惊的贝勒格格们不要见怪,重新执起茶壶闲话琐事。赫廉腾这头豹是真的发怒了,以自己的性命作了赌注的筹码,收网的时间也快要到了,只是有一点赫廉腾是对的,他也无法完全保证颐竹与赫克律的安全。真是个恼人的问题,宣瑾喝着上好清茶,眉头却越皱越紧。

隐隐的痛自脑后一波一波地加重,肿胀的感觉好像是起了个包,颐竹努力睁开醒涩的眼,想伸手去抚摸脑后的肿块,却发现动弹不了手脚。粗糙的麻绳紧紧地勒住她的四肢,磨得细嫩的皮肤上满是鲜明的红痕,忍不住低声呻吟,颐竹紧张地转头,逐渐适应黑暗的视线清明起来,她看到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同样被捆得结实的两个身影,“律儿,郑王妃,你们都还好吗?”

“额娘,我没事,您呢?”

“我——”

“该死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贱民居然敢抢掠皇家马车,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捆我,来人哪,还不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颐竹还没来得及回应赫克律的问话,就被郑王妃的厉吼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一脸怒气的郑王妃,她直觉地安抚她的怒气,“郑王妃,您先别着急,我想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她下意识地说话,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触目所及的地方都摆着成堆的麻袋,她们所处的地方好像是个小货仓,而且很久没人来过了,全是灰尘与蛛网。奇怪!他们三人本在马车上坐着,听到车外赶车的太监说到了与南区交界的商街,马车慢了下来,她刚想掀一下车窗看看外边的景像就被人从脑后一击,然后……便在这儿了,“我们真的被宣瑾哥哥料中的那样被掠了,可是廉腾他们在哪儿?宣瑾哥哥不是说只要我们装装样子就好了吗?”她狐疑地低喃,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是并不惊慌,赫廉腾会来救她的,她相信他。

“放我出去,听见没有,快放我出去。我是郑王妃,御命的顺应王妃,你们胆敢把我关在这种地方,还不快放我出去……”歇斯底里的怒骂连连,郑王妃看都不看颐竹一眼,犹自叫嚷着威胁的话语,盛气凌人的态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入险境的阶下囚地位。

“额娘,你刚才说什么,宣瑾贝勒什么?”赫克律听见颐竹的低语,警觉地瞥眼看向闪躲着他眼神的颐竹。他还听到阿玛的名字,他早就奇怪为什么宫中的马车安排会出那么离谱的礼仪错误,现在似乎猜得一二了。咬着牙,他忍住手上的火辣痛感,麻绳绑得太紧,他连抬手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掏出怀中藏着的匕首了。要命,他尽全力地蜷起身子,再差一点儿就摸到匕首了。那是二叔从山西带回来送他的礼物,他因为喜欢而带在了身上,现在正好派上点用处。

“没,我没说什么?”颐竹不安地摇头,她答应过宣瑾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即使是“儿子”也不可以。

赫克律怀疑地看着颐竹,微叹着摇摇头,他这个新额娘真的不适合说谎,脸红得像火烧一样,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可现在不是探询的好时机。他提起双手用力一划,“嘶——”锋利的刃锋切断了麻绳,也在他的手背上留下鲜红的血印,“额娘,手伸出来。”利落地解了脚上的束缚,赫克律用匕首割开颐竹与郑王妃的绳子,虽然极度讨厌那个自大的不识好歹的女人,可她毕竟是御封的顺应王妃,皇叔很重视郑克爽一家,他们是大清最有名的降将之一。“走——”他站起身,握着匕首走在前头,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他是这儿惟一的男子。

“嗯。”颐竹跟在继子后面,紧张地吸吸鼻子,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身后没有跟随的脚步,奇怪地回头,“郑王妃,你快跟在我后面,我们快点出去吧。”

“跟在你后面,我是什么身份要跟在你后面,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小丫头,哼,我可不想自贬身份。”

“郑王妃,这儿很危险的,我们快走吧,我想宫里的人一定发现我们不见了,正找我们呢,我们……”

“别我们、我们的,你要走你走好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早就奇怪了,宫里怎会要我和人同乘马车?这样想来,哦——你根本不是什么克……王妃,你和抓我的人是一伙的,太可怕了,你们这些贱民……”

“郑王妃,你误会了,你……我们……”颐竹着急地解释,对于郑夫人的冤枉只觉得好笑,她真的感觉到危险,再不走真的可能会走不了。她急得额上全是汗珠,攥着衣角的手心里湿湿的。

“额娘,她不想走就由她好了,我们快走,大不了再找人来救她。”赫克律拉拉颐竹的袖子,不耐地举步。颐竹为难地看一眼满脸嫌恶的郑王妃,只得点头,他们刚要去拉紧闭的木门——

砰!一声,门却被人从外面踢开了。

“克穆亲王福晋,宗亲贝勒,不要忙走嘛,先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再说吧。”

有礼的男音后是一阵浓郁的花香,颐竹闻过之后只觉得头晕,身子软绵绵地就要往下倒,她看到前面的赫克律倒下的身影,眼瞳里印进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孔,不可能,她惊骇地张大嘴,不可能的,宣瑾说过来抢掠郑家人的人是那些反清的乱党,可这个人,这个人是……是——“ 翱贝子——”她模糊地喊出不可置信的名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克穆亲王福晋好眼力!许久不见还能记得 翱,真让我感动。”俊秀的男人诚心地点头,伸出手扶住颐竹瘫软的身子,用手指测测她的鼻息,一切如预料中的计划行事,可为什么马车上会多两个人?他皱起眉,示意属下将颐竹与赫克律两人抱走,转身朝坐在原地的郑王妃走去。

“你们是谁?是你们绑我的,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顺应王妃,您可是我们的重要客人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 翱,御封贝子,在宗仁府效力,给王妃请安。”

“ 翱贝子,哦,我听说过你,你怎么敢把我绑到这儿来?”郑王妃听到 翱的介绍,安下心来,清廷的四大贝勒、三个贝子都是朝堂中厉害的角色,她早想结识,只是这 翱贝子怎么如此奇怪,绑她到这儿来。

“请王妃恕罪,是我的手下粗鲁,我本是请王妃一叙,谁知他们——王妃见谅。” 翱低头道歉,半欠的腰身配上有礼的诚心表情,大大满足了郑王妃的面子。

“算了,贝子有心了。不过今天我还要赶赴太妃宴,下次贝子到府上,我一定亲迎。”郑王妃站起身,骄傲地抬头,指使着 翱,“贝子请速将我送到宫中,否则太妃、皇上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了贝子啊。”

“王妃多虑了,王妃既然来了,便到舍下作客,太妃、皇上那儿, 翱自会打点。”拍了拍手, 翱的身后站出两个人来,“请王妃到府里坐。”

“是。”立时将郑王妃架了起来,两个男子押着她出了货舱。

“主子。”

“放火烧了它吧,这儿又旧又脏,该重建了。”

“是。”

领命的人径自忙起来, 翱跟在属下后面上了自家的马车,他还得先到宫中去一趟。郑王妃不提醒,他都要忘了,太妃宴就快开始了。“走——”他坐在舒适的车厢中,感觉到马车飞速向皇宫的方向驶去,颦起的眉微皱,多的两个人可是克穆亲王福晋与宗亲贝勒呢,不好随意处置的。唉——无奈地轻叹,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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