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六道皆知,蜀山派那老而不衰快要活成精怪的掌门人无忧子看着是个风度翩翩附庸风雅的中年资深文青,实则是个锱铢必较精明贪婪霸道到骨子里的俗老道。
蜀山方圆百里,但凡那老道站在蜀山之巅,极目之处,皆被划为蜀山私产。
蜀山脚下有条绵延无尽的羊肠小道,是通往蜀山的必经之路。小道两旁的花草树木成年累月浴蜀山派修仙求道祥和之气,长成了精四季常青,是个草木茂密、烟聚萝缠之所,人行走其间,如入仙境。蜀山老道是个资深伪文青,爱极了此处,拂尘一扫,划入蜀山派私产,赐名“烟萝径”。
烟萝径上,有座茶亭,蜀山老道亦是赐了名,名曰“水云间”,亦属蜀山派私产,是蜀山派设来为路人免费饮茶歇脚的,以此彰显蜀山派是以慈善立身的名门正派。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确实不假。我听大师兄说,绵延无尽的烟萝径尽处,是重重关山,重重关山外,又是无际沧海。世人向往蜀山仙地,千百年来,一批又一批的凡夫俗子不畏险阻跋山涉水而来,或为求仙,或为问药,不是葬身滔天沧海,便是坠身山崖。能留口气入烟萝径的,大抵是有仙根,或是得仙缘的,要么,……
我肩上搭长条白毛巾,手提长嘴茶壶,接了大师兄的话茬,内行道:“要么,就是非人类,我懂的。”
我作为“水云间”唯一正式的固定的资深伙计,自五岁有了记忆起,一直专注于从事“水云间”日常运作,烧水、泡茶、倒茶、擦桌、洗碗。迄今,五年有整。可谓见多识广,见怪不怪。
我时常见到那些结伴而来的精怪,起初皆是人模人样,两三杯茶后,那些道行浅的抵不住长途劳顿,皆是露出了原形,有足有我十个头大的大蝎子,也有凶残暴戾的豺狼。大前年,我就见过有两名极其美丽的女子结伴远道而来,白衣女子端丽,青衣女子俏丽。两杯茶后,青衣女子没了,多了条瘫软在地的大青蛇。对此,白衣女子甚是歉疚,特意对我道:“小伙计,你休怕,她这是累了。”她的人极美,声音也是动听极了,我一直以为我的三师姐已经是极美丽的了,看到这白衣女子,我顿觉十个三师姐都比不上这女子的一颦一笑。
后来,青竹大哥告诉我,那白衣女子是条有千年道行的白蛇,青蛇不过才五百年而已。我暗自咋舌,五百年的青蛇盘起来都占了我半个水云间,那要是这白蛇现了形,该有多壮观啊。所以,我说:“再美的蛇,终究还只是没有腿的爬行动物而已,还是保持这人形的好,赏心悦目。”
青竹大哥笑:“小小,这白蛇是美,不过,还有比这更美的。无忧子的阿莲可是比她要美上十分的。”
我一直在山下仰首遥望山上,只看得满眼的青翠、层峦的叠嶂,始终无法想象出青竹大哥口中那辉煌的大殿、精致的莲池、曼妙的阿莲。
无忧子爱莲是出了名的,无忧子曾说过:“世间精怪,表里如一者,唯莲与竹!”那阿莲,是无忧子精心养在蜀山之巅天池中的,我无福得见。而竹,是长在烟萝径上,与“水云间”相邻,我得以常见。为此,我对小树精感慨:“无忧子眼光还是不错的。白蛇为女子时美若天仙,化为原形,怕是要吓人的。不似青竹大哥,真是表里如一,怎么看怎么都好看。”
小树精手握双拳,目光灼灼:“小小,我也会长成青竹大哥那样的,你且等着瞧吧。”小树精是烟萝径上樟树爷爷最疼的小孙辈,三百年修为化为人形还要比我看上去小了两三岁。所以,我一直觉得做精怪挺不容易的,比我为人还要艰难。
小树精是个爱劳动爱笑的好树精,常常帮我守着灶台烧水。比我那些玉冠束发、长衫翩翩,定期被派下山来轮值,却是只喝茶不干事的师兄师姐们可爱多了。
小树精私下为我不值:“都是无忧子的弟子,凭什么要你给他们端茶倒水?凭什么他们穿好衫佩宝剑你要穿破褂端茶壶?凭什么他们定期才来轮值几日你要一直在这烧水擦桌?”
一开始,我用大师兄的原话来解答小树精的疑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这是师父在磨练我。”
后来,我从师兄师姐们的窃窃私语里,亦是渐渐明白,我是大师兄自人世间捡回来的父母不要的弃儿。无忧子没打算要我,只是拗不过大师兄的苦苦哀求,赐了个名,也算是入了蜀山派门下,然后便将我扔在这“水云间”自生自灭。
知道了这些,我干活更是勤勉热情,因为如果没有大师兄将我带回,如果没有无忧子给我这一处安生之地,懵懂稚嫩的我,怕是早已饿死路边,小小的尸体怕是早已落入哪只野狗的腹,白骨都不剩了。
师兄师姐们,只要大师兄不在,他们都会喊我:“哎,那个烦人的,茶冷了,快给我添杯热茶”。连凡人都不愿意要的凡人的娃,是真的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