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占魁坐在马车的车辕横梁上,看到进镇子的卡子,两个黑衣警察背着枪站在那里,哨卡房子上面插着一面红黑白兰遍地黄的五色满洲国国旗,旁边有个工地,十几个劳力在挖地基,运来一车青砖,正在卸车,看上去是在修建炮楼。
昨天是赶集的日子,夜里刚发生枪战,这里来往的人车并不多。胡占魁扬起马鞭子,嘴里喊声“驾!”马车下了山路,直奔顺山堡子而来。
当值的警察看见有马车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一个警察端着枪说道:“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啊?”
全镇江一抱拳道:“老总辛苦,俺们是元宝屯儿的猎户,昨儿个赶集把日子记差了,今儿一早就出来了,把这些山货送镇里山货行去。”
“哦,都下车,检查!”警察说道。
全镇江从大车上跳下来,伸手从腰里掏出来两块银元塞给那个警察,陪着笑脸道:“老总,都不容易,拿去打点酒喝,嘿嘿!”
那个警察一见到大洋,马上就乐了道:“过去吧,交完货快点离开这里,你们不知道,这里刚打了一仗,县警署的署长老大都在这儿呐,听说日本人也要来了,别撞枪口上!”
“多谢老总提醒!俺们撂下东西就走!”全镇江冲着车老板子一摆手,胡占魁扬鞭催马就过了卡子。
马车从全镇江身边一过,全镇江单手压住车板,身子腾起,稳稳地落座在车上。后面两个黑警狗看直眼了,道:“看不出来,身手真不赖!”另一个手里颠着几块大洋道:“那是,一看就知道会点儿啥的!”
胡占魁将马车直接赶去了顺山堡子大车店,大车店里面呼呼啦啦好些个黑衣警察,院子墙边也都是正在喂的百十匹马。还没等马车进院,院子大门口就有站岗的警察过来拦阻道:“马车停下,大车店县警署包下了,你们去别地儿吧!”
全镇江跳下马车,拱手道:“老总,这镇子上还有歇脚打尖喂马的地场吗?”
“这条街往前走,拐角有家和春阁,您要不嫌贵,就过去看看,还有姑娘陪着,有您乐和的,要是没钱,就去对面的莲花池,那就是个大澡堂子,泡澡搓背捏脚掏耳朵,几个大子儿就得了,咋样,掌柜的?”这个黑警狗还挺爱说话,背着一把盒子炮,手里拿根扫把糜子戳着牙花子。
全镇江点头哈腰,连忙将一包红锡包递上去问道:“老总,俺们从元宝屯儿来的,大车店老板马葫芦是俺孩子他大舅,您看俺们不住这了,能不能叫俺跟他大舅见上一面?”
“啊呀,你说你跟马葫芦是亲戚啊,那咋不行,你等着!”挎盒子炮的黑警狗叼着烟儿,扭头朝里面喊:“那谁!小五子,去把马掌柜的喊来,他家亲戚来了!”
“哎!胡队长,我去叫!”一个背大枪的小个子答应着。
“原来是胡队长,失敬失敬!”全镇江抱拳道。
“嗨,啥敬不敬地,小弟大号胡家国,都叫咱大果子,这位掌柜的咋称呼?”胡家国将一盒红锡包都稀罕吧叉地揣进了自己的挎兜,吐着烟圈问道。
全镇江又一抱拳道:“在下福禄双,做山货生意的,以后还仰仗胡队长多多关照!”
“啊,是福掌柜的,知道了知道了,好说好说!”胡家国也抱拳作揖,两人自来熟,唠得热乎,里面马葫芦就出来了。
本来马葫芦听说警署的马队没打着二柜,日本街一男一女两个日本人被抓,男的在镇子大马路上被乱枪打死,女的被胡子带走进山了,他心里就犯了嘀咕了,心说二柜要是回到山寨,那自己就完蛋了,二柜肯定会怀疑自己反水,如果秧子房掌柜的豹子头搞不定,那自己的小命就难保了。
头晌马葫芦找到署长田耀祖,在单间给他摆了一桌子酒席,田耀祖坐下,马葫芦给他斟满酒,挨挨擦擦坐下,陪着笑脸道:“田署长,你说这事儿整的,要是山上的胡子知道了是我告的密,那我咋整,我这个大车店还不让胡子给血洗了呀?”
“操!胡子真就那么厉害?他们又不是水泊梁山,你怕啥?你他妈也是的,就留门缝听见了那么一耳朵,你就敢报信,你报信前儿想啥来地?现在怕了?”田耀祖一口将杯中酒干了下去,其实现在最窝火的人是田耀祖,下晌日本兵就到了,自己把贼人给放跑了这件事怎么说都很难自圆,这可咋整呢?
可是马葫芦现在可真的是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已经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他心里也恨田耀祖,心说你他妈不是废物点心吗?一百多人马,抓不住几个胡子,还让人家伤了不少人,还绑走了个东洋女人。
不过胡子绑走的并非是碳厂的老板渡边诚之和他的老婆山口杏子,昨儿个马葫芦在大烟馆秘密跟山根接了头,接到豹子头的指令,把风声传递给顺山堡子警署,借刀杀人,务必要将二柜解决掉!
警署接到马葫芦的密报,马葫芦说的是他大车店来了几个可疑人,他偷听了他们的密谈,得知他们是红刀会的胡子,晚上要抓渡边诚之和山口杏子做肉票。这件事涉及到日本人,顺山堡子警署的探长乔大宝立即打电话将这个情况向富锦县宪兵队做了汇报。
宪兵队指令他不要打草惊蛇,同时安排大和兴碳厂的渡边诚之找两个替身,男的是个颓废的日本浪人,女的是个底层的艺妓,叫他们在他的房子里面住一个晚上,同时安排顺山堡子的武装力量拉开大网合围。
尽管宪兵队部署周密,还增派了县警署的百人马队前去增援,可还是叫胡子跑了。现在田耀祖才不管告密的马葫芦的死活,他现在想的是,等下山田少尉带着宪兵队就到了,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解释?
“田署长啊,你倒是不怕,我咋整啊,我一家老小可都是良民啊,那我报信还有功劳吧?最起码,碳厂的大掌柜的,不是躲过了一劫吗?我要是不说……”马葫芦磨磨叽叽还要说,田耀祖已经不耐烦了。
“得了,别咧咧了,下晌皇军来,你跟山田太君说你的功劳吧!”
这功劲儿,小二跑上来,说:“马掌柜的,外头来人找你的,说是元宝屯你家亲戚!”
“俺家亲戚?”马葫芦当场背后的汗毛就竖起来了,他家亲戚倒是都在元宝屯,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这个时候跑到镇里来找自己,一定是横头山的绺子来人了!
“嗯,说是你姐家的人,院门外的老总不让他们进来,要不你下去看看?”小二说道。
马葫芦点点头,看来指望田耀祖是没用了,只有硬着头皮下去看看,要真是山上下来人了,还要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过关。马葫芦在山下两三年了,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什么场面都经历过。
马葫芦硬着头皮跟在小二的屁股后面下来,走出院子,赫然看到绺子的炮头全镇江在跟一个警察小队长抽烟唠嗑,看上去两人很熟落的样子。
马葫芦堆着笑脸出来,他不敢先说话,不知道全镇江跟那个警察咋说的。全镇江多激灵啊,他一见到马葫芦,立马上前道:“舅哥!你看你咋又胖了呢!胡队长,这是我大舅子,马掌柜的!”
“呵呵,妹夫啊,你咋今儿个来了呢?”马葫芦顺杆爬,热情问道,一边眼珠子直往后头的车上瞧。
“那啥,昨儿个想来的,好几家的山货都没收上来,今儿个来了,你这嘎瘩还住上老总了,要不你先跟俺把山货送山货店去咋样,找个小馆子吃点饭,家里不少事儿还得跟你说呢!”全镇江拉住马葫芦的手,生怕他跑掉一样。
“好好,我这里被官爷们征用了,要不咱们就先去把山货卖了,完了去火锅馆子吃火锅去,胡队长,等下要是田署长找我,你就说我在火锅馆子呐,家里来亲戚了,呵呵!”马葫芦对着胡家国一作揖说道。
胡家国摆手道:“田署长才没工夫搭理你,他现在头都大了,下晌日本人来了,他还不知道怎么过这道坎儿呐!你赶紧去吧!”
马葫芦就跟胡队长摆摆手,拉着全镇江往街上走。离开了大车店,毕竟大车店里面全都是警察,这要是叫人认出来,可就全毁了。马葫芦对车旁的另外两个弟兄不熟悉,赶车的老板子看上去很熟,可是他一直低着头,头顶上戴着硕大的斗笠,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全镇江装作很亲热的样子抓住马葫芦的胳膊往街上走着,嘴里低声说道:“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快点!”
“嗯呐,去茶馆!”马葫芦带着全镇江和马车来到镇子头上的茶馆。
茶馆掌柜的叫杜子风,跟马葫芦很熟的样子,看到马葫芦过来就迎出来打招呼。其实杜子风也是马葫芦手下的一个眼梢,黑话叫坐堂胡子。
“杜老板,楼上雅间开一个,清静点儿的,娘家来人了,说会儿话!”马葫芦这句“娘家来人了”意思很清楚,就是山上来人了,马葫芦这样说,也没啥大毛病,旁人听不懂,可是,跟在他身后的全镇江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明白,这个茶楼,也是自己人,只是这是马葫芦的地盘,茶馆里的人也都是马葫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