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镇江对两个崽子说:“你俩就在楼下靠窗坐着喝茶,看着点窗户外的马车,给马喂点草料,老板子跟我上楼!”
从头至尾,胡占魁都没说话,进了二楼的单间,杜子风吩咐小二把茶点和一壶碧螺春泡上,全镇江就把他撵出去了,告诉他这屋有啥动静都别让人进来。
杜子风巴不得不淌浑水,做眼梢的是暗线,不大愿意被人知道,就是山上绺子的人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多一个人知道自己是胡子的探子,自己就多一份危险,谁也保不齐山上的弟兄哪天就掉脚了,把知道的都吐露出来,那自己就完蛋了。
房门一关上,那个车老板子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来放在桌子上,马葫芦惊恐地看到,这人居然是大当家的胡占魁!
“扎脚子,你咋地啦?不认识我了?你坐下,我有话问你!”胡占魁伸手用两根手指头捏了一块曹子糕放嘴里咬一口,眼睛盯着马葫芦。
马葫芦见全镇江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只好坐下来,点头道:“大当家的,你咋下来了呢?现在顺山堡子多危险啊,下晌小鬼子宪兵队就来了,我劝你们赶紧走吧,小日本子来了备不住要抓人呢!”
胡占魁喝了一口茶水对马葫芦道:“你问我为啥下来了?我问你,昨儿个头晌,山根来找你干哈?”
“山根来找我?他没来啊……”
胡占魁眼珠子一瞪道:“扎脚子,你要是敢跟我晃门子(撒谎,说假话),我就插了你!山根说,他来找过你,我来,是想听听你怎么说,我不相信你能反水!”
“我……我……”马葫芦完全懵圈了,难道说,山根被人发现了?回去叫老大抓住了?还是胡占魁在诈和?
可是马葫芦刚一犹豫,全镇江突然就出手了!全镇江上前一步伸手就将马葫芦肥硕的脖颈给扼住了,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把匕首,刀刃就压在了马葫芦的下巴下面。
“别别!我说,我全说了!”马葫芦知道,自己的小命就在大掌柜的手里攥着,只要现在胡占魁一点头,这个杀人魔头全镇江是不会手软的,他一刀就能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胡占魁向后靠了椅背,坐直了身子,对全镇江摆摆手。全镇江松开手,将刀子收了起来。马葫芦扑通就跪下了,哭丧着脸说道:“大当家的,这事儿都是豹子头的主意啊,是豹子头让山根下山的啊……”
“你坐起来,慢慢说!”胡占魁冷眼道。
全镇江伸手薅住马葫芦的脖领子,将他提溜起来,按住双肩坐在椅子上。全镇江明显感觉到马葫芦的双肩在颤抖,他俯身在马葫芦身边说道:“慢慢说,别着急,昂!”
“……昨天,山根来了,跟我约在大烟馆,可是绝对没人看见啊,当时二柜他们都在大车店睡觉,我见他们睡着了才出来的呀!”
“别说这个!说山根,他来干啥,都跟你说些啥,你怎么答应的,慢慢说!”胡占魁用两根手指捏着槽子糕又吃了一口,用茶水送下去,双手相互打扫打扫,抱着肩膀看着马葫芦。
“大当家的,你不会杀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啊,我,我也是为了咱山寨,我真的没有反水,我要是反水了,警察早就抓你们了,咱们还能在这嘎瘩喝茶吗!”
“呵呵,扎脚子,你是我在山下的眼线,你是探千,八大柱少不了你,我就想听你把这件事儿说明白,该收拾谁我心里有数,放心吧,只要你说明白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不带一点扒瞎的,我不杀你,你说吧。”大当家的语调平缓,却暗藏杀气!
马葫芦思前想后,他刚才拖延时间,脑子在飞快地想了这件事的因果关系,最后把心一横,抬起头,面对胡占魁说道:“好,我说了,要杀要刮随便大当家的处置!昨天头晌花舌子山根来了,俺俩在大烟馆见了,他对我说,秧子房掌柜的豹子头叫他来找我,让我给警署透个信儿,说是要借警署和日本人的手除掉二柜,我也不知道拥乎啥,豹子头要这样做,可是我上山前跟豹子头就是磕头的把兄弟,他是我大哥,他说啥我听啥,山根走了,我就悄悄把这二柜下山要夜里抓日本人当肉票的事儿给乔大宝说了,乔大宝就是俺们这嘎瘩的探长,完了,乔探长让我配合他,跟二柜该咋办就咋办,别打草惊蛇,他们自有安排……”
胡占魁听完了,长出一口气道:“行了,扎脚子,这不是也没啥难为情的吗?说出来就痛快了,俺们也知道咋回事儿了,这样啊,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不管完了我咋处置豹子头,你这边都当不知道这事儿,你该干啥还干啥,我也没来过,对了,这有个海叶子,你叫手下的眼梢想招扔碳厂院里去,咱是胡子,绑了票就得要赎金!”
胡占魁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递给马葫芦,马葫芦接过来揣在怀里说:“其实,他们调包了,咱们绑的不是……”
“我知道,你跟警署一告密,人家肯定就将计就计了,怎么会让真人跳火坑?呵呵,没事儿,咱也假戏真做,就当不知道,该走的路数都走完,别叫人家道上人瞧不起咱,说咱土鳖!”
“嗯呐。”马葫芦心脏还在怦怦乱跳,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当家的真的会放他一马。
“你赶紧回去吧,俺们也把事儿整明白了,这就回去了!”胡占魁站起来,他心里清楚,顺山堡子镇马上就会变成禁地,再不走,等日本鬼子宪兵队来了,就走不出去了!
几个人匆匆下楼,马葫芦赶回大车店,胡占魁几个将山货拉到山货店便宜卖了,买了些油盐酱醋茶,装上车就走。可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马车赶到进出镇的卡子,卡子已经戒严了,顺山堡子镇只许进不许出,这是富锦县关东军宪兵队的命令!卡子站岗的也都换成了县警署来的黑警狗,当街四个端着步枪的警察,路两边的沙袋掩体上架着两挺捷克式枪机枪,如临大敌。
全镇江走到卡子跟前抱拳道:“老总,咋回事儿啊,头晌来前儿还好好地呐,这咋就戒严了,俺们是元宝屯的,家里等着俺们回去呐?”
当值的警长是个大个子,背着盒子炮,叼着烟卷,斜楞着眼睛道:“刚刚接到宪兵队的命令,顺山堡子有反满抗日分子,全镇戒严,等待皇军来镇子大搜捕!你们出不去了,都带着良民证呢吧,找地场消停呆着,别乱说乱动,非常时期!”
“哎哎,谢谢老总!”全镇江没辙了,总不能打杀出去吧,只好回来冲着胡占魁摇摇头。
“大当家的,现在咋整?”全镇江走回马车,站在车老板子身边小声说道。
“找地场眯下来,就去和春阁,睡窑子,日本人来了,也不会为难嫖客的,良民证咱们有,怕他个**毛啊,该吃吃该玩玩,把喷子都藏车板子底下……”胡占魁低头说道。
“走喽!和春阁,找姑娘去!”全镇江大声喊道,卡子的几个黑警狗听了相视一笑。
“到底是屯子人儿,卖点山货整俩骚钱儿就知道填逼窟窿!”
另一个说:“还有脸说人家,昨儿个赶集,谁逛窑子来地?”
胡占魁赶着马车从卡子折回来,向镇子另一边的和春阁赶去。和春阁是小小的顺山堡子镇的窑子铺,在这样的商贾云集的镇子上,和春阁算是个三等的妓院。要说头等的那得是佳木斯的春江楼,在江沿旁边的德祥街的繁华地段,三层青砖小楼,陈设高雅阔气,座钟挂表,名人字画,插花盆景应有尽有,收养的姑娘也都是有姿色的上等货,入院后还要学习琴棋书画,接待的客人也都是达官贵人。
镇上的和春阁也是一栋小楼,里外两进院,当中一个天井。昨儿个赶集的日子,姑娘们都忙乎了一天,晚上打了一宿的枪,又都吓得不轻,现在都还歇着,也没什么客人。
胡占魁将马车赶到和春阁的门口,几个人下车,和春阁的茶壶(窑子守院看门的)过来,笑呵呵道:“几位掌柜的,来了?”
全镇江一抱拳道:“来了!那啥,马车找地儿栓好看好,少了一样东西都不行!”
“嘿嘿,这咋话儿说的,来了就是且(客人),马车交给我吧,爷几个进去乐和着,管保一个马毛都少不了您的!”
“好说!”全镇江伸手掏出来一个大洋塞在茶壶的手里。
茶壶将大洋不露声色地塞进挎兜,说声“你放心吧!”又朝里头喊:“吴妈!咱家来且了!招呼姑娘们出来接客了!”
四个人先后走进了和春阁,里头早有老鸨子闻声迎出来。这老鸨子一身儿的翠绿衣裤,头发抹了厚厚的一层发蜡,脸上的脂粉直掉渣儿,却也难以抹平眼角的褶子,嘴唇儿抹得猩红,跟吃了死孩子似的。
“哎呀!几位爷,快点里边请,姑娘们,接客了接客了!”
全镇江大摇大摆走在前头,对老鸨子说:“四个人四个单间儿,今儿个就不走了!”
老鸨子眉开眼笑道:“爷的意思是住局(在窑子住下)了?那敢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