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老人的床前,看到睡着的老人头发全白,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迹。她出生的前一年,爷爷的长子,她的大伯父秦时因意外去世,留下弱妻和年幼的一子一女,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剧的爷爷受了很重的打击,因此对恪哥哥和露姐姐的教育非常严厉。
而她,秦夏的出生,是秦家历经灾难之后的第一桩喜事,爷爷宴请了诸多的宾客大肆庆祝,人人都知道秦家有一个盛宠的小公主。
这盛宠不是谣传,秦家三代人,即便是平辈的秦露和秦恪,都比她大上十岁,哪怕是订了婚的未婚夫也以长辈的姿态宠爱着她。爷爷以前常说,我的夏夏,是天生的公主,卫家那二小子要是长成个歪瓜裂枣,爷爷可不能把夏夏给他……那些话仿佛还在耳边,却已经隔了十年之久。
十年前的那一场事故,让秦家一夕间家破人亡,作为家族支柱的次子,最宠爱的小孙女,一家三口无一幸免,老人家花甲之年还要担负起秦家的衰败,用年迈的身体支撑着坍塌的家族事业……
冷雨忽然捧着脸泣不成声,三年前她随SUNNY参加秦露和卫颂的婚礼,和满脸严肃的老人擦肩而过,三年后她去秦家参加自己的十年祭,老人拄着手杖迎接来宾,没有一丝落于人下的颓靡,有的只是秦家家主的桀骜和风骨。可她却两次气得老人住进医院,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自己高兴了,什么人都不顾,现在,她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挽回呢,这十年的近在咫尺、天涯陌路?
“夏……夏……”泪眼朦胧中,听见床上的老人含糊的一声轻唤,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隔着模糊的泪雾看过去,老人睁开了眼睛望着她,一双苍老的手伸过来,“夏……夏……”
她出生在初夏时节,草木繁盛,名字是爷爷取的,秦夏,代表着秦家的勃勃生机和冉冉希望。冷雨无声地在床边跪下,用双手握住老人冰冷的手,低着头,眼泪扑簌簌掉在他的手背上。
老人笑了,粗糙的大手抚着她的脸颊:“夏夏……好孩子,你受苦了,十年,回家就好……”
任何时候都对她无限包容的只有血缘至亲,哪怕隔了十年的漫漫时光,挚爱还是挚爱。她抱着爷爷的胳膊,像七岁的小女孩那样大声哭出来,抽噎着叫他:“爷爷……”
秦薇和丈夫从家里过来,刚好见冷雨进了病房,她愤怒地本想推门,却被身边的宋子坤拉住:“薇薇,别进去了。”
宋子坤是秦薇的丈夫,却也是她的下属,七八年来就算被人戳了无数次脊梁骨,他还是宽厚地笑着,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干涉她的行为。秦薇转身,蹙着眉抬头不解地望向他。
宋子坤长得并不好看,浓眉大眼,对相貌出众的秦家人来说,他是唯一一个不好看的,他的出身也很普通,不是贵族不是豪门,甚至,他还入赘秦家,做了贵族眼里不入流的上门女婿。
面对秦薇的疑问,他还是笑得宽容:“爸爸也想见她,让他们单独呆会儿吧。”
秦薇冷漠否决,一如既往地强势:“不行!不能再让她刺激爸爸了!你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秦家没有她这样的孩子!”
她说着就要推门,宋子坤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他的身材魁梧高大,一陷入他的怀抱,她根本挣不脱,只知道他越靠越近,然后听见他在她耳边叹息:“薇薇,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么?”
秦薇呆愣。十年,她为这个家付出了最美好的年华,却也错过了一生中最无法割舍的爱情。花样年华里,默默无言地把天真和骄纵藏起,将委屈和着血泪吞下,以柔弱的肩膀挑起秦氏集团的重担,十年如一日地忙碌奔波,现在,谁能给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不说话,许久,搂她在怀的丈夫温和笑道:“薇薇,你看,爸爸笑了。”
从透明的玻璃门看进去,病床上的老人真的在笑,那是她十年都没有见过的欣慰笑容,而短发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肩膀颤动不止,好像在哭。
于是,十年来只在暗夜里偷偷哭泣的秦家千金转身靠在丈夫的胸口,在他宽容的怀抱中,隐忍地,哭了。
“子坤……”她的两只手揪着他的西装外套,身子轻颤:“其实,看到她,我也很痛,很痛……”
宋子坤抚着秦薇的发,压她在怀里,让她肆意地哭,这个女人,这么多年来,哪怕是哭了也不想让人看到,可她的泪从他的衬衫渗进胸口,熨烫在皮肤上,他怎么会毫无感觉?他拍着她的背轻哄:“薇薇,我知道,我都知道……”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越来越近,宋子坤偏头看去,秦露正从长廊深处走来,她停在房门口,看了看里面的一老一小,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小姑姑,卫爷爷让你和小姑父过去,有事情商量。”
秦薇和宋子坤随秦露离开,见过了卫家老爷子和一众名律师,针对两家提出的联合诉讼拟定了草案。两人从会议室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微弱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都是正式的职业装,秦薇对宋子坤道:“医生说,过两天爸爸就可以出院了,阿烁的事不要让爸爸知道。”
“嗯。”宋子坤应了,又问:“那个方案行得通么?据我所知,自从那个人第一次以继承人的身份接手‘朝华’的生意,他就从来没有把T市的任何人放在眼里,这种法律诉讼,会对他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