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咸贞在二楼靠窗处，挑了个僻静位置坐下。
一壶清茶，一叠点心，当真在此看起了风景，听起了小曲。
一杯茶刚见底，紫绛便回来了，宋咸贞没有看她，只端起茶壶，姿态悠闲地为自己添水，“事情办妥了？”
“都办好了，姑娘尽管放心。”紫绛拍着胸脯。
她自然是放心的，紫芸和紫绛这两个丫鬟，前者心细，后者胆大，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紫绛比较好。
“姑娘，接下来怎么办？”虽然事情都按宋咸贞吩咐的办好了，但紫绛始终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
“品茶，听曲，看好戏。”简单七个字，她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
以为再次面对那暗无天日的绝望，以及因背叛而遭受的苦难折磨时，她会平静以对，直到看到那个女人，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你去过黎国？听说那里风景独美，气候怡人，漂亮的姑娘满大街都是，果真如此么？”右后桌的客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声音很大，引来了其他茶客的注意。
“那里的风景如何不好说，但漂亮姑娘嘛，的确不少。”有人笑着回答。
“你老兄怕是享足了艳福吧！”另一人哈哈大笑起来：“快说说，黎国的姑娘怎么个漂亮法？”
那人清了清嗓子，“你们可有见过黎国的明玉公主？真真绝世美人，她与国师公孙良平真乃郎才女貌，天设一对。”
“公孙良平？那不是昭明公主的驸马吗？”有人问。
“那个明玉公主是谁？怎的从来没有听过？”有人亦问道。
“明玉公主就是昭明公主的妹妹，说起这位明玉公主，也算是生不逢时，前有昭明公主的这样的珠玉，一身好才华好相貌，竟生生被埋没了，直到那位昭明公主薨逝，她才有了发光的机会。”
“照你这么说，这位明玉公主，竟比昭明公主还要惊才绝艳？”有人忍不住问，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可惜啊，那位风华绝代的昭明公主，我却是没有见过……”
有人打断道：“昭明公主与那位明玉公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昭明公主之才，天下皆知，六岁时七步成诗，八岁时一篇《广贤赋》名动天下，十岁时便以双面丝带绣作山河锦绣图，惊艳四座，听闻会这种古老绣法的人，当世不超过三个，十四岁时，连棋圣左太公亦败于她手……”说到这里，那人颓然一叹：“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位昭明公主，也逃不掉这般命运。”
似乎被他的感叹所感染，在场诸人皆不胜唏嘘。
伤感的气氛没持续多久，便又有人问：“那我们平城的才女宋家二小姐宋琬，可能与这昭明公主一较高下？”
这话把众人问懵了，他们大概从未想过把这二人放在一起比较，顿时，整个茶苑议论纷纷，大家对这个话题似乎非常感兴趣，有人说宋琬更胜一筹，又有人说昭明公主才情更高。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喂，你来说说，宋二小姐与昭明公主，谁才是当之无愧的绝世才女？”一片纷杂的争论中，有人突然出声，朝着角落里一名身着白色衣袍，始终默默无语的男子问道。
那男子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清朗温雅，一举一动，皆是从容有度，他看着众人，既不热切，也不疏离，远远瞧着，那双眉眼就似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墨画，浓淡相宜，柔韧厚重。
宋咸贞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幅场景，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与公孙良平初见时的一幕，二人气度虽完全不同，目光中的神色却极为相似。
看似平淡，实则野心勃勃。
尤其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更是令她厌恶到了极点，人就是这样，会莫名其妙地迁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男子所在的位置，是这茶苑光线最昏暗的一处，那里常年未见阳光，竟显得有些陈旧腐败，可他坐在那里，却并未给人半点阴沉之感，他有礼的笑着，连出口的话，都是谦谦如玉的：“依在下看来，昭明公主更有资格担此盛名。”
有人一听，暴跳如雷：“你这书呆子，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宋二小姐的才情，怕是当世大儒，都望尘莫及！”
男子微微笑道：“在下适才之言，只代表了自己的观点，各位不必在意。”
那人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说，你这观点究竟依何而来？”
话问到这个份上，连宋咸贞也忍不住有些好奇，想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片刻的沉默后，男子清润的声音传来，像春日冰川溶解后的流水，凉入骨髓：“你们争论许久，却忘了一件事，那便是宋二小姐还活着，而昭明公主，已经死了，这世上之事，都有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则，那就是活人，永远也比不过死人，因为死人不会犯错。”当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后，留下的，就只有一个名字，他们没办法再站在活人的身旁，一起接受世人的审视。
男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宋咸贞笔直地坐着，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但在衣袍包裹下的身躯，却紧绷如弦。
那个男子说的没错，死人是永远不能与活人相比的，因为活人有希望，而死去的人，什么也没有。
男子的一番话，让嘈杂的茶苑，再次恢复清净。大概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将一个死人和活人相比，根本就是个没有半点意义的举动。
桌上的最后一块糕点也被紫绛吞下了肚子，宋咸贞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澄清碧绿的茶水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是一张俏丽甜美的面容，锋利的肃杀，被掩藏在了曜黑如玉的瞳眸之后。
时间差不多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也别想跑。
“不好了，快来人呐，出人命了！”刚刚恢复平静的气氛，突然被一声尖锐的惊叫所打破，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影，从三楼跌跌撞撞跑了下来。
宋咸贞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