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乃是北齐国都,天子脚下,又是青天白日,发生这等命案,怎么都不是件小事,茶苑内顿时弥漫起了阵阵恐慌。
茶苑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青平素绡的长衫,身材微胖,大抵是久经风浪,脸上倒是未见惊慌,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此时正站在三楼与二楼之间的楼阶处,向小二询问事情的经过。
紫绛站在她的身边,一脸惴惴:“姑娘,我刚才去瞧了,出事的不就是……”
“紫绛,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她眼风轻扫,“不要自找麻烦。”
走这一步,她也是兵行险招,一切端看天意。
“敢问掌柜,出事的客人现在何处?”因惶恐而显得格外寂静的茶苑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众人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之前那名坐在角落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厅堂中央,比起众茶客或害怕,或紧张,或冷漠的神情,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乎于自负的安然志得。
掌柜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不知这位公子……”
“我是大夫。”
掌柜闻言,双目一亮,长长吐了口气,转身道:“公子请跟我来。”
大夫么?
宋咸贞重又坐回桌前,将茶壶中所剩不多的茶水注满茶杯,碧绿的液体,因浸泡了太长时间,已然变得有些浑浊,她一手握着茶杯,似乎在想什么,迟迟不饮。
白衣男子随掌柜上楼不到片刻,复又下来,同时让在场的茶客,将茶苑的所有窗户全部打开。
宋咸贞撇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被先后抬了出来,女的脸色紫涨,嘴唇发黑,手背上满是血泡,极为骇人,男的虽然也是面色青黑,但看症状,却是不及那女人严重。
宋咸贞的目光闪了闪,状若无意地移开视线。
不对,那个男人不是曹洪福,她根本不认识,可既然不是曹洪福,又怎会与那女人一同出现在这里?
难道在这三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好可怕。”紫绛小声喃喃着,朝宋咸贞身后躲去。
紫芸也是皱紧了眉头,担忧道:“看这二人情形,多半是中了毒,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也会发生这等骇人之事。”
宋咸贞不动声色道:“谁会无缘无故去害人呢?这两人,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有此报应。”
她眸中微见狠色,一抹畅快之意飞快闪过。
另一边,白衣男子正在为二人诊脉,当看到女人手上那些燎起的水泡时,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在茶苑内来回逡巡,那样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宋咸贞低下头去,双手紧握茶杯,做出一副惊惧惶然的模样,颇为楚楚动人。
“公子,这两位客人可还有救?”见男子诊完脉,掌柜迫不及待地问道。虽说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但这种事情毕竟是第一回遇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客人若是死在他的茶苑内,对他的名声,必会造成极为不良的影响。
白衣男子站起身,凝重道:“他们中毒已深,若是早些发现,及时解毒也就无大碍了。”
掌柜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公子可知,这二人中的是什么毒?”
“若我猜得不错,他们所中之毒,应当是……”男子神色一凛,吐出两个字,“火毒。”
“火毒?”饶是掌柜见多识广,也不禁震愕。
“我想知道,这二人在茶苑都用过哪些茶点。”男子道。
掌柜将二人的账单拿来,对着账单一一报出,男子听后却是摇头,“应该不止这些。”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适才在雅间,我看到桌上放着一只空碟,那碟子里之前装的是什么?”
“公子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两位客人一共要了四道点心,而我们的点心,都是用统一的琉璃碟盛装,点心用完后,谁也不知道原先装的是哪种点心。”掌柜瞧着他的神色,突然脸一板:“公子的意思,该不会认为,两位客人中毒之事,与我归林茶苑有关吧?若我真想下毒戕害两人,又何必在自己的地方,用这等拙劣的方式?”
“掌柜误会了,在下并非此意。”他只是觉得此事极为蹊跷,刚才他特意看过,两人所饮用的茶水是茶类中烈性最大的七月流火,这种茶一向作入药之用,且如今已近春末时节,平城又气候暖宜,饮用这种茶水岂非等同于自杀?
没时间细想,必须尽快为这二人解毒,他转头对贴身小厮道:“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目送那名小厮疾奔出茶苑,宋咸贞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紫绛早就想离开了,她胆子虽然大,但还是害怕死人。
经过众人身旁时,宋咸贞突然被人叫住:“这位小姐请留步。”
她站定,朝白衣男子看去:“公子是在叫我?”
男子亦看着她,目光深处隐见寒芒,宋咸贞从容与他相视,笑靥如花。
“姑娘可是孤身一人?”
宋咸贞和悦轻笑:“不,还有我的两个丫鬟。”
男子的目光,并未朝她身后的紫芸紫绛看去,好似她们是透明的一般:“归林茶苑虽然有名,却很少有小姐这般年纪的姑娘来此。”
宋咸贞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消散过,她礼貌地看向一旁的掌柜,道:“若是哪日掌柜在门口贴上年轻姑娘禁止入内的告示,我自然就不来了。”
“姑娘说笑。”从始至终,男子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双眸上移开过,那样毫不客气的审视就如扑面而来的刀刃,让人极不舒服,不过转瞬,他就又是温文清朗的模样了:“今日幸好有姑娘在此,在下身为男子,不便为这位夫人解衣施诊,还望姑娘能施以援手。”
她淡笑着转过头,漠然道:“我与此人非亲非故,为何要帮?”
他一脸诚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心善,岂会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她神色微动,眸底似有哀戚掠过,男子以为她被说动,谁料她冷冷丢下一句:“家中有训,不可与陌生男子搭讪,这个忙,恕小女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