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公司被客户起诉索赔,同时被有关部门以质量问题严重违反国家标准通报批评。程建军忙着对付外患,每日焦头烂额,求爷爷告奶奶地日夜奔忙。母亲张巧燕唉声叹气,短短几日内,两鬓就添了不少白发。紫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丈夫是导演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自己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紫月冷静下来,深知任何质问和抱怨都不能解决问题,就打算带赵斯文去父亲那里负荆请罪。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的所谓“断绝关系”,无非是一气之下的惩罚之举。只要赵斯文能够深刻检讨,痛改前非,积极协助父亲应对客户官司,弥补过错,尽全力将公司损失减到最小,以实际行动平息父亲的愤怒,还是可以大事化小、修复关系的。毕竟很多问题都是赵斯文在任上时留下的,解铃还需系铃人,由他出面解决遗留问题,或许可以少走些弯路。
却不料任凭紫月苦口婆心、磨破口舌、好话说尽,赵斯文始终坚持一个态度:宁死不肯跟妻子去见岳父,更不愿再回到程家公司。
“你爸已经把我扫地出门,跟我恩断义绝了,已经不认我了。我再腆着脸回去?我没脸啊?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总得留给我最后一点尊严吧?”
“赵斯文,你要真想挽回尊严,这时候就该回公司帮爸应付官司。给公司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自己却躲回家里睡大觉,还谈什么尊严?”
“我没尊严,行了吧?我实话告诉你,这次工程接收单位拒绝接收并且向法院起诉,质量问题只不过是他们整人的理由,他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整你爸。”
“为什么要整我爸?”
“你爸得罪了一位主管领导,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引起,这件事你爸心里很清楚。”
“就算我爸爸得罪了人,可如果工程质量你能够严格把关,让他们挑不出瑕疵,想整人也没理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承认这件事我有过错,但不应该承担全部过错。这个圈子太肮脏了,我已经厌倦了。你就别再逼我了,要是忍受不了,离婚好了!”
“你说什么?”紫月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丈夫,“赵斯文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离婚!如果你受不了的话,没有人给你戴脚镣!”赵斯文并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裹着被子重新闭上眼睛。
“离婚”二字从赵斯文嘴里蹦出来,这是结婚八年来头一次。紫月无法相信这是他说的,孩子的爸爸说要离婚。
程家公司的业务已经暂停。在张巧燕的哭泣和诅咒声中,程建军变卖了多年收藏的古董字画,用掉了多年来的积蓄,为赵斯文还上了高利贷。接着法院的判决书就送过来了,程家公司输了官司,赔偿金高达两千万。程建军和张巧燕变卖了部分固定资产,才结了官司。两场灾难的重击,使得公司的资金流彻底被截断。公司承接的几项工程陷入瘫痪,无法完成,只能被迫支付赔偿金,终止合同。程建军不堪重负,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
父亲住院期间,紫月和母亲轮流在医院陪护照料。赵洪波和郑绪芳对亲家发生的突然变故深感自责。张巧燕认定女婿是造成变故的罪魁祸首,赵洪波和郑绪芳几次到医院探望,张巧燕都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而作为女婿,赵斯文竟然没进过病房大门,紫月逼赵斯文去医院看父亲,赵斯文摊摊双手,“不是我不愿去!你爸一看见我就会大发雷霆,无益于康复还会加重病情,干吗逼着我没事惹事。”
赵斯文彻底变了,从头到脚像换了一个人。紫月记忆中那个有追求、思进取、对未来有计划的男人不见踪影了。自从离开程家公司,他再也没考虑过工作、事业和前程的事,曾经视若生命一部分的内容,仿佛被从生活里剔除了。他每天要么在卧室闷头睡觉,睡得头昏脑涨,要么出去找狐朋狗友喝酒,喝到半夜三更,带着一身酒气进门。脾气也变得暴躁,动不动就发火,一句话不顺耳就提离婚。
头一次提离婚,紫月只当他是说冲动话,没往心里去。连续多次提离婚,就不像是气话了。是事业的失败导致的压力,一下子把男人给压垮了吗?紫月隐约感到不安。商场如战场,哪一个英雄豪杰在大敌当前时,能保证绝不马失前蹄?何况一个平凡的男人。自从出事以来,他如同受伤的困兽,作为妻子的她没有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给他温暖和安抚,帮他摆脱困境,反而在气愤之下,一味地抱怨和责备。这样做是否过激了?是否自己缺乏宽容、心胸狭窄,导致他产生逆反心理从而自暴自弃?紫月开始反省。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勇敢面对现实。他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为了家庭和孩子,她必须大度一些,宽容老公。这样他才会有勇气去解决问题。担心恶性循环,弄出更大的恶果,紫月开始反省自己,并有意改变自己,试图帮丈夫回到从前的状态。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也回不去了。往日那种夫妻恩爱、阖家欢乐的场景,在这个家里再也见不到了。赵斯文有时候坐在房间里发呆,发着发着,忽然就魂不守舍了。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事,抬腿就走。有一次紫月觉得蹊跷,偷偷跟了出去,发现他并没有跟什么人见面,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闲转,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又落寞地转回家。
紫月委婉地提醒他,“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得尽快振作起来。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我们的日子得继续。你至少得给孩子做个榜样,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了。”
赵斯文沉默着,半天,扔出一句话,“我成天窝在家里不赚钱,变成一个吃白饭的,你嫌烦了?看不顺眼了?”
紫月忍着脾气,耐心道:“以后怎么办?一家人生活怎么办?你有打算吗?”
“我想过了,离婚。”
紫月气得浑身发抖,“你再重复一遍。”
“离婚,我说离婚!”
紫月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样,“离婚?为什么没有在爸爸替你还债之前提出来?把家里祸害成这个样子,一句离婚就一了百了了?!”
“我已毁了,不能把你和孩子再毁了。”赵斯文一脸平静,“你爸替我还债的钱你放心好了,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手里有我写的欠条,将来有能力了,我会还他的。”
“你就天天这么坐在家里,拿什么还钱?”
“所以才要离婚啊,离了婚才能放手去干啊。我去偷、去抢、劫银行,行吧?不是不想连累你们娘俩吗?”
紫月的泪又涌了出来,“赵斯文,你能有点责任心吗?离了婚孩子怎么办,你想过吗?她还这么小,要上学、要吃饭、要每天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你说走就走,还是个当爸的吗?”
紫月声音稍一抬高,赵斯文抓了衣服就要往外走。紫月上前一步拦住他,“你上哪儿去?”
赵斯文一把推开她,“我去死,可以吗?我死了,就不会拖累你们了。”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
不几日,赵斯文将一份离婚协议发到紫月的电子邮箱里。紫月的心开始滴血,看来绝不是情绪反常单纯地发脾气那么简单,是来真格的了。
这天晚上,赵斯文又是凌晨回的家。一进家门,他就脱去外套,一头扎进卫生间。哗哗的水声传来。紫月从隔壁房间过来,拿起赵斯文脱下来的外套,举到鼻子下嗅了嗅,又拿到台灯下,借着光线仔细检查。
这么干的时候,她心里在骂自己。原来还以为自己多淑女呢,怎么会有这样小肚鸡肠的行为。不想自己这么小心眼,可是没办法,根本管不住自己。除了浓重的酒味儿,没有嗅出女人的香水味,也没有检查出陌生女性的头发,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紫月坐在床边,神情颓丧。
“失望了吗?”赵斯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紫月一回头,看到赵斯文披着浴巾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睛里是陌生的眼神。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了?”她问。
“协议你看过了?房子和孩子都留给你,如果没什么意见,就签了吧。”他说。
“我要是不签呢?”紫月忍着泪。
“为什么不签?你不是这种死乞白赖的人。”
“孩子不能没有爸。”
“我只是离开这个家,并不是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离?”紫月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我现在是个罪人,已经不适合和你们在一起生活了。”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保证以后再不提过去的事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日子过成这样,还能再好好过下去吗?”
“你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我发誓会和你一起面对。”
“我不想让你去面对那些事情,听不明白吗?”
赵斯文穿衣服。一件、两件,穿戴整齐。
紫月坐在床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他看着她哭。
哭累了。她停下来。
他说:“这么坚持下去,对谁也没好处,我真的不想耽误你。”
紫月嘶哑着嗓子,“不离不行?”
“已经千疮百孔了。我也没有办法,离了,我或许才能好过一些。”
“你只想到自己好过,就没有想到别人好不好过?”
“我没有能力想别人了,请原谅。”
“那你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不爱橙橙了,不爱这个家了!你说出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来,我不拦着你,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