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的脸色和语气,郑绪芳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眼泪不由得掉下来,“斯文啊,到底为了什么?离婚总得有个由头吧?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干吗突然要离婚?紫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当着全家人的面儿,就开诚布公地说说吧。”
“不是她对不起我,她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我对不起她爸,对不起她妈,我没脸再见程家的人。”
“你对不起人家,还要和人家离婚?这是什么逻辑?狗屁不通的东西,是不是太浑蛋了?”赵洪波破口大骂。
赵雯丽感到纳闷,“哥,你什么时候变成一浑蛋了?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哥,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这些事都是你干的。主动提出离婚的人竟然是你,应该是嫂子甩你!甩一千次都不冤!”
郑绪芳流着泪,“斯文啊,你告诉我,这是你一时冲动,你后悔了。快说,收回所有的话,快给紫月道歉,给你爸道歉!”
紫月双目红肿,目不转睛地望着赵斯文。
“妈,我不是一时冲动,这是我眼下唯一的选择。除了离婚,我无路可走。”
“斯文啊,离了婚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啊!”郑绪芳失声哭了。
“我不后悔,永不。”赵斯文清楚地说道。说完这句话,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郑绪芳突然拍打起自己的胸口,“老天爷啊,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啊?!我上辈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这辈子要来报应我!”
橙橙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跑到爸爸身边,张开双臂抱住爸爸,泪如雨下,“爸爸,不要离婚。橙橙不要你和妈妈离婚。你不要离开我们。我不要你走。爸爸,不要离婚好不好?橙橙求你了!”
赵斯文伸出手指,轻轻为女儿拭去眼泪,望着女儿的脸,不回女儿的话,只是无声地落泪。
郑绪芳又哭道:“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离婚,你得说明白啊!斯文,这事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们一家人坐下来慢慢商量。”
赵斯文不为所动,轻轻拿开女儿的手,向母亲道:“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对不起橙橙,我对不起所有人!只有离婚我才能解脱。要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紫月一声不吭,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赵洪波指着儿子,“这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赵斯文望着父亲。
“不后悔?”
“不后悔。”
“好,你记着,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你滚!从这个家里滚出去,从此以后再不要踏进这扇门!从今往后我们只要紫月做我们的女儿!”
郑绪芳附和老伴,“斯文啊,你可想好了,一旦你走出这一步,以后再回头找紫月,人家可不一定在这儿等你啊。”
“我想好了,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赵斯文向父亲磕了一个头,又向母亲磕一个头,站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大踏步离去,头也不回。
橙橙吓得直哭。郑绪芳一把将孙女揽在怀里。
紫月拎着一只行李箱从屋里走出来,走到婆婆身边,一把拉起女儿的小手。
郑绪芳瞪大双眼望着儿媳,“紫月,你干吗啊?”
“我带孩子回我妈那儿住两天。”
“不行不行,怎么能带着情绪回娘家呢?你爸刚出院,你就不怕让爸妈伤心吗?行了行了,坐下来,赶紧消消气儿再说。”郑绪芳抹抹自己的泪,一把将行李箱夺下来,“雯丽,快,把箱子送回屋去。”
紫月重新将行李箱从婆婆手里拿过来,语气坚决,“妈,我回去冷静冷静,过了这两天就回来。”
看儿媳主意已定,态度坚决,郑绪芳不再阻拦。
赵洪波无奈地叹了口气。
赵雯丽过来帮紫月拎行李,“好吧嫂子,我送你,过两天我去接你。”
紫月要拿回行李,“不用送,又不是不认路。”
赵雯丽瞅一眼嫂子的脸,“你这状态,能开车吗?”
紫月推开赵雯丽,一手拎箱子,一手拉着橙橙往外走,“你照顾好爸妈。”
又是大雾。城市像穿了一件灰蒙蒙、湿漉漉的衣服,能见度很低。紫月驾车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心情和天气一样,灰蒙蒙的。
婚姻这架机器运转到今天,某些关键部位的零件似乎出了问题。不是那种螺丝钉松动或生锈,用扳子紧一下或换个新的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为什么离?你让我明白好不好?难道还怕我赖着你?紫月想不通这个问题。因为过失重大,爸爸惩罚他,她也责骂过他,但她不认为这些可以成为他离婚的理由。紫月握着方向盘,美丽的双眼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思维里伸出一只只小手,试图找出那些威胁到家庭安全的重大问题,并顺藤摸瓜地找到问题的来源。
爱是个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氧气一样。没有人不渴望,没有人不留恋,但它的去留不由人决定。至少不能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必须是相互的,是付出与回报相平衡的。没有人应该无条件地一味付出。她和他之间的平衡,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破了呢?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已经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她了,却还要踹了她。橙橙爷爷说得好,这是浑蛋逻辑。
就像从背后飞来了一颗子弹,她被击中,却找不到子弹的来源,找不到扣动扳机的那根手指头。七年来,全身心地抚育孩子、打理家庭,她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单位的事情只要大面上过得去,能够交差就可以了。什么追求,什么理想,统统放弃,连单位一年一度的笔会出游,为了不离开孩子,她都不假思索地放弃。她以牺牲自我换得他在事业上的全心投入,没想到,这种牺牲竟换来他对她的毫不在意,让他对她弃之如敝屣。
不只是郁闷。紫月想约个朋友出来坐坐,可临时约人这事放在周末这样的大好时光,实在有些不太靠谱。这种时候,闺蜜们要么在家照料孩子,要么陪孩子去学跳舞、画画,要么陪老公去公婆家吃饭,要么和老公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自己冷不丁打电话过去,拿自己的痛苦去给人家的幸福当作料,是不是太不明智了?如果时间倒退十年,回到一群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时代,叫出来一起吃个饭、泡个吧,一起洒洒眼泪、骂骂男人,那是什么感觉啊?可是啊,时光无情。紫月在脑袋里将一个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女友筛过一遍,竟悲哀地发现没一个适合在这种时候骚扰的。
车子从小区驶出,在外面转了一会儿。紫月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您好,是福尔摩斯侦探所吗?”
侦探所的电话,是紫月刚才离家之前,从报纸中缝广告上悄悄记下来的。从未在意过这种电话,紫月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用到它。
“你们能用什么办法查到他的通信内容?”紫月对这种地方,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只要签了合同、交了定金,一个星期时间,我们会给你你需要的所有资料。”对方的态度不冷不热,没有什么热情,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语气。
与对方约好见面时间,紫月计划先送橙橙到父母家,再到侦探所谈具体的合作事宜。原本不想用这个方法,以前看到或听到什么女人找私家侦探调查老公的事,她都会鄙视,觉得太可悲,现在她竟也沦为被自己鄙视的一员。可有什么办法?她必须弄清楚赵斯文为什么离婚?为什么离婚的决心这么坚决?
放下手机,副座上的橙橙突然转过小脸,目不转睛地望着紫月,“妈妈,我们去哪儿?”
“回姥姥家。”
“那你为什么要去侦探所?”橙橙的语气充满质疑,“侦探所是干什么的?”
紫月一愣,心脏顷刻间一阵痉挛,抽搐般疼痛。自打赵斯文提出离婚,她便沉浸于愤怒、伤感、困惑的旋涡中,几乎忽略了橙橙的存在。刚才把女儿从家里拉出来,也是情绪冲动的下意识行为。她差不多忘了,女儿早已不再是一个小孩子,尽管才七岁多,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为一个会思考、善观察,时不时会提出疑问的大孩子。
去侦探所干什么?调查她的父亲?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以让她卷入父母的斗争?怎么可以让失去信任的夫妻关系去污染、伤害她的心灵?找私人侦探,调查老公赵斯文?传出去,还不让圈内的朋友笑掉大牙?他真要走就让他走,难道还要绑住他不成?
“宝贝,没事儿,妈妈刚才打电话是帮朋友问点事,侦探所跟妈妈没关系。”紫月尽力用谎言掩盖。
橙橙很乖。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妈妈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闭上了小嘴巴。
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原本恩爱的夫妻,原本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原本其乐融融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婚姻里难免会有些烦恼,比如孩子在成长中的磕磕绊绊,比如男人事业的挫折,总有些不尽如人意的事。可只要每天看到孩子的笑脸,每晚有丈夫在身边陪伴,再苦再累,紫月还是觉得幸福温暖。为了生命中这两个最重要的人,要她干什么活,做什么事,出什么力,花多少钱,不管付出什么,哪怕是生命健康,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值得。可为什么孩子的问题刚刚解决,老公又出了问题?这个男人突然要死要活地要离婚?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那个曾经给她无微不至关怀的男人,那个经常在周末跟她和孩子腻在一起、怎么腻都腻不够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说每天需要妻子来洗衬衣、熨衬衣,每天回家看到妻子孩子都会幸福满足的男人,那个在紫月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男人,哪里去了?他为什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直觉告诉紫月,“对不起程家人”所以必须离婚,这只不过是他的借口。真实的原因是什么?离婚可以,没问题。谁离不开谁?但如果不弄明白离婚的原因就稀里糊涂地在协议上签字,这婚离得是不是太冤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