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默默开着车,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没有头绪。这种乱是从昨晚开始的,为了解开这乱,她想得脑子都快要炸了。她不仅一点没想明白,反而越想越摸不着头脑。
有了其他的女人?她对此一点准备没有,一点防备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这种事也不好乱说。猜疑除了伤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也不像。虽然他偶尔会晚归,但每次都是垂头丧气的,从女人温柔乡里刚走出来的男人,绝不该是那副德性。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对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心事不可以倾吐?什么事非要藏着掖着?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要不欺骗,只要可以坦诚相待,不管做错了什么事,她都可以原谅他。夫妻相处,总得有个信任吧,就算不信任,也不能撂下挑子就跑吧?她早说过,不论什么困难,她都可以和他一起承担,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连孩子都不要了呢?
紫月不得不承认,夫妻间那种唇齿相依、心有灵犀的感觉不存在了。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却似乎越来越远。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重山。他想干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怎么费力也找不到根源。无论如何,紫月接受不了,她百思不得其解。一起生活八年,不明不白说离就要离,她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这个状态的婚姻,还能幸福吗?答案是未知的。或许通过努力挽救,让男人回心转意,找回失去的幸福,也是可能的。但也许努力之后不仅挽不回,还会更不幸福。也就是说,幸福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可现在这种状态,是自己愿意要的吗?答案是肯定的:不是。离了又怎样?未来找不找得到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倒无所谓,至少自己独立生活不成问题。可是孩子呢?
如果没有孩子,那二话不说就闪人吧。一个女人在婚姻里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了,还指望什么幸福?可现在身边有这么一个小生命,她脸上刻着你的印迹,身上流着你的血液,你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你不对她负责那就天理难容。最基本的责任就是,你得让她得到完整的爱——母亲的爱,父亲的爱。谁都知道,夫妻战争受害最大的就是孩子。如果不离,好歹他是亲爹,世上有不顾家的男人,有不疼老婆的丈夫,但没有不爱孩子的亲爹。继父再好,那也是后的,跟亲的没法比。孩子受委屈,当妈的能幸福吗?
这时候紫月突然发现,自己爱这个孩子,远远超过爱自己。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这世上已不再有一样东西完整地属于她自己。就连她的心,她的灵魂都全神贯注地扑在孩子身上。为了孩子能幸福,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为了保证孩子能拥有一份完整的父母之爱,牺牲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为了自己,必须离。
为了孩子,不能离。
紫月在去与留之间感到矛盾。撕心裂肺的痛苦滋味穿透胸膛。不论离还是不离,都必须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什么导致婚姻走到今天这一田地?他不是闭口不谈吗?他不是不愿交流吗?那好,她不求他。男人那点事,没什么复杂的,找私家侦探,几千块钱就能搞定。
紫月大脑里乱乱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橙橙在旁边叫了一声:“妈妈!”
紫月似乎没听到。
橙橙又叫了一声“妈妈”,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红灯亮着。紫月没看到,直接地驶了过去。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不知是哪辆车发出的。变故发生在瞬间,几秒钟的事,不容当事人有任何躲闪避让。
紫月在失去意识前清楚地知道自己右边坐着女儿,几秒钟前大脑里还闪着为了女儿愿意牺牲一切的想法。不想几秒钟后,这些想法竟成为了现实。意外从天而降,为了保护女儿,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出于保护孩子的本能,紫月将方向盘拼命地往左边打,竭尽全力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巨大的冲击,尽力将女儿护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她还没搞清楚灾难是以何种姿态、何种方式降临的,在瞬间的惊惶之后,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和破碎声,只觉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噩耗传到赵家的时候,赵雯丽正靠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玩微博。郑绪芳在厨房里一边洗洗涮涮,一边唠唠叨叨,嘀咕儿子是撞了哪门子邪,为什么突然要离婚。这时候家里的固定电话骤然响起。铃声的尖叫在周末休闲的时光里,格外地刺耳。
赵雯丽微微皱眉。
“妈,妈!”赵雯丽朝厨房喊了一声,“接电话。”
郑绪芳从厨房跑出来,白了女儿一眼,“你就不能顺手接一下?”
“百分之百不找我,找我的不往家里打。”
“跟谁学的这自私样?不找你就不能接一下?”
“干吗做无用功?再说,我这不正忙呢吗?”
说话间,郑绪芳已来到沙发附近的电话架边,接了起来。
赵洪波铁青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新换的外套,要出门的样子。走过老伴身边,突然停住,他看到老伴脸色煞白,握电话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电话是交警打来的。交警从出事车主的手机上发现了这个名为“家”的号码,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家属。赵洪波、郑绪芳与赵雯丽匆忙赶到医院时,紫月与橙橙已被交警送进了急救室。急救室的两扇门关得严实,门缝里源源不断地透出一种紧张气氛,让三个人不由得心急如焚,度时如年。
程建军与张巧燕从医院走廊的另一端走来。
是郑绪芳打完儿子的电话后,又告知亲家的。都知道半个月前程建军刚刚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出院也没几天,突然把这么坏的消息传过去,确实有些欠妥当。可事情毕竟太大了些。橙橙伤情未定,紫月生死未卜,这不是可以兜着捂着的事,哪怕是出于善意。所以郑绪芳打了紫月妈的电话,她必须要尽到告知的义务,紫月妈有知情的权利。至于瞒不瞒着紫月爸,则是紫月妈的事情。以紫月妈张巧燕那火爆脾气,隐瞒工作并不是她所擅长的,她匆匆往外跑的时候,紫月爸顺便一问,她就哭喊着说了出来。
一眼看到亲家,赵洪波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无颜面对。程家企业因为赵斯文一次失足而风雨飘摇,如今公司尚未走出危机,程家女儿又在赵斯文提出离婚后突遭车祸。面对程建军,不光赵洪波,就连郑绪芳,都觉得低人一头,直不起腰,说不了话。
张巧燕一路小跑,冲到郑绪芳跟前,因担忧焦虑而失控,一把按住郑绪芳的肩,“斯文妈,我女儿怎么样?很严重吗?她在哪儿?没什么大事吧?”
程建军站在张巧燕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郑绪芳,希望从她这里得到女儿无大碍的正面消息。尽管他竭力保持镇定,但掩藏不住对女儿的担忧和紧张。郑绪芳一时语塞。因为她也不知道儿媳到底有没有事。张巧燕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快告诉我,我女儿没什么大事吧?橙橙呢?橙橙怎么样啊?”
赵雯丽走过来,把张巧燕的手从母亲肩上拿下来。她似乎不敢正视紫月母亲的眼睛,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伯母,嫂子送来的时候陷入昏迷,这会儿正在手术。刚才听医生说,接下来还要开一次颅。橙橙只是皮外伤,医生正在处理……”
关于紫月的伤势,赵雯丽得到的信息是“重度昏迷”,从她嘴里向紫月妈转达时,她本能地省略掉了“重度”二字。尽可能将对紫月妈的打击减到最轻。
张巧燕仍然受到了重击。她不可置信地瞅着赵雯丽,嘴唇有些抖,“紫月要做开颅手术?开颅?”
赵雯丽解释道:“医生说她头部受到重击,出现瘀血,得尽快,要不然……”
她又省略了“严重瘀血”的“严重”二字。
赵雯丽声音哽咽,眼泪掉下来,说不下去了。
程建军捂了捂脸。胸腔里前不久刚刚做过手术的心脏,此刻因猛烈地抽搐而阵痛。
他感到呼吸困难。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郑绪芳似自语又似安慰亲家母,流着眼泪喃喃道:“不会有事的……紫月福大命大,人好心肠善,老天爷长着眼睛,不会让我这么好的儿媳妇有事的。”
张巧燕浑身颤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她用手捂着嘴巴,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痛和焦虑,悲痛欲绝,“紫月,紫月,我的闺女!”
郑绪芳和赵雯丽赶紧扶住张巧燕,“亲家,亲家!”
忽听扑通一声闷响,一个人倒下去。倒下的不是张巧燕,是站在张巧燕身后的程建军。几乎在一瞬间,他身体摇晃着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程建军这一倒下,竟再也没能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