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笔记与游记名篇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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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明清笔记(2)

画网巾者,其姓名爵里,不可得而知也。携二仆匿邵武山寺中,为逻者所得,守将池凤阳夺其网巾置军中,先生叹曰:“衣冠历代皆有定制,若网巾则高皇帝所创;我遭国变即死,讵敢忘祖制乎?”每晨起盥栉毕,必令仆画网巾于额,乃加冠;而二仆者亦必更相画也。军中皆哗笑之,因呼之曰:“画网巾。”已而王师平诸山砦,凤阳乃缚而献之提督,诡称阵俘以邀功。提督某视其额斑斑然,笑而谓之曰:“若为谁?今降犹可以免。”先生曰:“我忠不能报国,留姓名则辱国;智未能保家,留姓名则辱家;危不能致命,留姓名则辱身;且我不欲以一死博节义名,军中呼我为画网巾,是即我名矣。至欲我降,则我旧尝识王之纲,当就彼决之。”之纲者,故高杰部将,时为福建总兵,即平诸山砦者也。提督送之福建,之纲见之,曰:“我不识若也,今将就若求死耳!”之纲委曲开谕,且指其发曰:“种种者而不去,何迂也?”二仆曰:“巾犹不忍去,忍去发乎?”之纲命先斩之。群卒欲引去,二仆瞑目叱曰:“我二人岂畏死者,顾死亦有礼。”从容向先生拜辞曰:“奴等得侍扫除于地下矣。”皆欣然受刃。之纲又谓先生曰:“若岂有所负乎?节义死即佳,何执之坚也?”先生曰:“我何负?负君耳!”出袖中诗一卷投之地,又出银一封,谓行刑者曰:“此樵川范生所赠也,今与若。”遂戮于泰宁之杉津。泰宁谢生葬其骸于杉窝山,题曰:“画网巾先生之墓。”

一壶先生、亦莫知其姓氏爵里,破巾敝衣,徜徉登莱间,尤爱劳山之胜,结茅居之。性嗜酒,每出必以一壶自随,人因称为一壶先生。即墨黄生,莱阳李生心知其非常人也,皆敬事焉。或携酒就先生,或延先生至家;然先生对此两人,每瞠目无语。欲有问,辄曰:“行酒来,余为生痛饮。”时而酒酣大呼,俯仰天地,若胸中有甚不平者。间一读书,必唏嘘流涕,二生竟莫能测也。先生踪迹无定,或留久之乃去,去不知其所至?已而又来,亦不知其所自至?康熙壬子,去即墨已久,忽而复至,寓一僧舍;素与往来者视之,见其形容憔悴,神情惝恍,问之,俯而不答。夜半必哭,哭或彻旦。数日,竟自缢也。李生云:“先生是时年垂七十矣。”

谈资跋曰:“余读画网巾先生传,怪其不死于守将,不死于提督,而独就之纲求死,观两不相知之语,意别有不言而喻者乎?”若一壶先生之踪迹,则尤奇矣!昔宋中丞牧仲尝言:“酉戌间有夫妇佣其家,甚勤力,然每遇主人与客谈诗文,辄徘徊窃听,不能去,积数年。一日忽不知所至,视其室,留书千言,自叙悲愤,词义博奥,援据今古,出人意表,竟不知为谁何?”余因思易代之际,山巅水涯,樵渔释道与夫耕牧佣贩中,如一壶先生、宋氏佣者多矣!于今稗官之笔,遗老之口,犹当流传未绝;惜乎闻见所限,不获因其轶事,以想见其人于姓名爵里之外也。

【赏析】

在历史上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有很多的仁人志士拒不承认新政权,温柔一点的隐居山林,以保全他们的节操;态度强烈的慷慨赴死,身首异处也在所不惜。最早也最为著名的就是伯夷、叔齐兄弟二人,他们在西周灭商之后,耻食周粟,就隐居在首阳山,朝廷为了迫他们出来做官,就派人放火烧山,谁知他们居然情愿被烧死,也不愿出来。表现了高洁的情操,给后人树立了至高无上的榜样。明朝灭亡,清军入关,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国破家亡之恨,还有很深的民族仇恨在里面,所以当时与清延采取不合作态度的志士仁人更多,本文所写的“画网巾者”与“一壶先生”等人就是他们其中的突出代表。

“画网巾者”和“一壶先生”,他们都是普通人,也都是明朝遗民,都忠于自己的民族和国家。因此,当画网巾者被抓之后,网巾被扯,依然每天“画网巾于额”,这个时候,网巾的意义已不再是一个遮阳取暖的普通物件,而是一种眷恋祖国、忠诚前朝的象征。就笔记叙述的情况来看,他并非没有活命的机会,如果不那么“固执”,再对清军将领“温和”一点,苟全性命应该是没有一点问题,但他们毅然选择“留发不留头”,欣然就刃,性命可以丢弃,但对前朝的坚贞与忠诚却不能不要。一壶先生嗜酒如命,其实并非贪杯,而是“胸中有甚不平者”,用酒买醉,以浇“胸中之块垒”。读书流泪也是因为心中怀有深沉的悲痛,以致最后“形容憔悴,神情惝恍”,哀伤而死。直到文末,作者也没有具体说明“一壶先生”哀痛的原因,可是透过“康熙壬子”等语的暗示,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诗胜少陵

昭梿《啸亭杂录》

近日有满州某制府,初非科目进身,韵语非其所长,自以为善。又好拟和应制诸题目,人争笑之,自不觉也。铁冶亭保尝与戏曰:“兄诗殊胜少陵。”某尚谦谢。冶亭徐曰:“少陵应制之诗无如此之多也。”

【赏析】

本文讽刺了一个不通文墨却偏偏附庸风雅的官僚形象。本来就不是科举出身,不会诗词也在情理之中,不会就不要做嘛!可谁知这位制台大人却偏偏好作诗,并且没有自知之明,“自以为善”。人们纷纷嘲笑他,他还不自知。

铁保对他的讽刺真是妙语。先称赞他说,已经超过杜甫的诗歌。杜甫是何等人呀?我们这位制台大人也不想想,就沾沾自喜,好像真的已经和杜甫并驾齐驱了,紧接着铁保又来一句,这一句彻底终结了制台的自得之色。原来铁保说他的诗强过杜甫,是说他的应制诗数量超过杜甫,并不代表质量和艺术性强过杜甫,害得制台空欢喜一场。

万姓难书

刘元卿《应谐录》

汝有田舍翁,家资殷盛,而累世不识“之”、“乎”。一岁,聘楚士训其子。楚士始训之,搦管临朱,书一画,训曰:“一字”。书二画,训曰:“二字”。书三画,训曰:“三字”。其子辄欣欣然,掷笔归告其父曰:“儿得矣!儿得矣!可勿烦先生,重费馆谷也,请谢去。”其父喜,从之。具币谢遣楚士。逾时,其父拟征召姻友万氏姓者饮,令子晨起治状。久之不成,父趣之。其子圭曰:“天下姓字多矣,奈何姓万?自晨起至今,才完五百画也!”初机士偶一解,而即訑訑自矜有得,殆类是已。

【赏析】

这则笔记仅一百多字,却深刻地讽刺了田舍翁的儿子学习浅尝辄止的不端正态度。要想学会写字,就必须抱着长期努力的思想,田舍翁之子刚学了“一”、“二”,“三”,就以为天下的字都这么简单,掌握了写字的诀窍,殊不知这还差得远呢?等到父亲让他写个“万”字,他就要画一万道,如果写个“兆”字,那还不把他累死!

作品很善于利用悬念来推动情节的发展。儿子刚学三字,就连呼“儿得矣!儿得矣!”,搞得读者也是疑惑不解,得到什么程度?又如何得矣?到底是天才神童,还是井底之蛙?直到最后他书写“万”字,居然要画上一万道笔画,读者才明白他原来是如此“得矣”。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生活中就有很多这样的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眼高手低,说起来夸夸其谈,好像什么都懂,无论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垂手而得,对困难预想不够,事情临头手忙脚乱,一败涂地。殊不知说着容易做着难!

秀才嚼笔

朱国桢《涌幢小品》

二秀才俱《春秋》有名,相善。秋试前夕,同榻。一生俟睡熟,密取彼生誊真之笔,悉嚼去其颖。明日抽用已尽秃,大惊。取起草者姑代,则湿滥如帚;乞诸邻,又皆坚拒。恸哭,欲弃卷出。倦而假寐,有神拊其背,曰:“起,起,写,写。”既起,视笔,依然完好。执之,且疑且写。既毕,仍秃笔也。

交卷至二门,一生在焉。迎问曰:“试文称意否?”谢曰:“无之,但得完卷耳。”其人面发赤,趋出宿于别所。明日其名粘出,不得终试。秃笔生魁选联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