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笔记与游记名篇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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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唐五代笔记(1)

郑氏抗暴

张瓷《朝野佥载》

唐滕王极淫,诸官妻美者,无不尝遍,诈言妃唤,即行无礼。时典签崔简妻郑氏初到,王遣唤,欲不去则怕王之威,去则被王所辱。郑曰:“昔愍、怀之妃,不受贼胡之逼,当今清泰,敢行此事邪!”遂入王中门外小阁,王在其中,郑入,欲逼之。邡大叫。左右曰:“王也。”郑曰:“大王岂作如是,必家奴耳。”以一只履击王头破,抓面血流,妃闻而出,郑氏乃得还。王惭,旬日不视事。简每日参候,不敢离门。后王衙坐,简向前谢过,王惭却人,月余日乃出。诸官之妻曾被王唤入者,莫不羞之,其婿问之,无辞以对。

【赏析】

本篇是一曲抗暴的赞歌。作品对郑氏临危不惧、机智勇敢、不畏强暴的作为给予了崇高的评价。笔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紧紧围绕矛盾冲突来表现人物。郑氏是典签崔简的妻子,她美丽大方,性格贞烈,对滕王的丑行,早有所闻,但面临“王遣唤”,仍然镇定自若,方寸不乱,她怎么也想不到膝王竟然在先天化日之下,对自己施暴。写郑氏估计之不足,正可强烈地反衬出滕王的寡廉鲜耻。接下来,就是与滕王针锋相对的斗争了。滕王一见她,就“欲逼之”。郑氏刚烈的性格,处变不惊,胆略过人的识见马上就促使她作出“大叫”的反应。若是其他一般女子,必然已为滕王所辱,可偏偏郑氏一身傲骨,她不但大叫以在声势上震慑对方,还巧妙地利用滕王爱面子的心理,故意当众称“大王岂作如是,必家奴耳。”同时,手也没有闲着,“以一只履击王头破,抓面血流。”真是大快人心!这样既在道义上为自己赢得主动,又在痛击滕王之余巧妙地保护了自己,使整个斗争显得有理、有利、有节。滕王明显是作品嘲弄讽刺的对象。他荒淫暴虐,贪婪放荡,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对臣下的妻子也不放过,凡是稍有姿色的,“无不尝遍”。常常诈言使唤,行无礼之举。然而在郑氏面前,他的诡计与伎俩丝毫不起作用,显得色厉内荏、愚蠢笨拙。对自己身边的郑氏,他丝毫没放在眼里,依然像对其他女子一样,如法炮制。结果却不仅没有占到便宜,还落得个血流满面、落荒而逃,在郑氏的妙计之下,连报复也不得,只能吃个哑巴亏了事。一系列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行为以及敢怒不敢言的结局,将滕王偷鸡不成凡蚀一把米的懊恼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除去二人之外,其他人物言行不多,却也同样栩栩如生。崔简惮于权势,行为卑下,而其他诸官之妻则疏于防范,不敢反抗,屈从失身,内心羞愧等等心态,都在举手投足之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旗亭赌唱

薛用弱《集异记》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时风尘未偶,而游处略同。

一日,天寒微雪,三诗人共诣旗亭,贳酒小饮。忽有梨园伶官十数人,登楼会宴。三诗人因避席隈映,拥炉火以观焉。俄有妙妓四辈,寻续而至,奢华艳曳,都冶颇极。旋则奏乐,皆当时之名部也。昌龄等私相约曰:“我辈各擅诗名,每不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观诸伶所讴,若诗入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矣。”

俄而一伶,拊节而唱,乃曰:“寒雨连江夜人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昌龄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寻又一伶讴曰:“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适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寻又一伶讴曰:“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昌龄则又引手画壁曰:“二绝句。”之涣自以得名已久,因谓诸人曰:“此辈皆潦倒乐官。所唱皆巴人下俚之词耳。岂‘阳春’、‘白雪’之曲,俗物敢近哉”?因指诸妓之中最佳者曰:“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诗,吾即终身不敢与子争衡矣。脱是吾诗,子等当须列拜床下,奉吾为师。”因欢笑而俟之。

须臾,次至双鬟发声,则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涣即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因大谐笑。诸伶不喻其故,皆起诣曰:“不知诸郎君何此欢噱?”昌龄等因活其事。诸伶竞拜曰:“俗眼不识神仙,乞降清重,俯就筵席。”三子从之,饮醉竟日。

【赏析】

本笔记所叙故事,是一段被广为传颂的文坛佳话。王之涣、高适、王昌龄三人都擅长于写边塞诗,开元中,他们官运不佳,共同饮酒赋诗,过着自由自在的漫游生活。

听曲赌诗是笔记重点关注的内容,三人的神态情貌被作者描绘得形象生动、清晰准确。当十数名歌伎登楼赴宴之时,他们并不张扬,以名号示人,而是主动离开座位,躲到角落里悄悄观看。随着宴舞开始,歌伎们纷纷登台献艺,王之涣三人灵机一动,便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一个听曲赌诗的小游戏。他们分别以自己的诗作入歌次数的多少分优劣高下,每听到自己的一首诗便在墙上画一道白痕。笔记****出现了三次画壁,王昌龄两次、高适一次,都活灵活现地表现了他们当时的情态。王昌龄初次的得意与欣喜,二次的自豪与满足都写在脸上;高适虽然只画了一次,但兴冲冲的姿态也历历在目。看到朋友已领先自己,王之涣心中十分着急,但他也非常自信,于是就指着最漂亮的歌伎孤注一掷,同高适二人打赌。读到这里,读者不仅为王之涣捏了一把汗。可谁知,那歌伎果一开口便唱了王之涣的名作《凉州词》。胜利的喜悦立刻压倒了文人应有的矜持与儒雅,他不失天真地挪榆高适二人,表现出淳朴的性情。

尽管汪辟疆先生从分析王之涣三人的生平经历着手,经过精审的考证,认为三人共诣旗亭、听曲赌诗的趣事并不存在,但人们还是津津乐道于王之涣的自信、谐趣与天真。明郑之文《旗亭记传奇》、清张龙文《旗亭燕杂剧》和卢见曾的《旗亭记传奇》,都是在这篇笔记的基础上加工而成。可见,“旗亭赌诗”的故事在后人之中流传是多么广泛。

季弘逞勇

康骈《剧谈录》

咸通中,有左军张季弘,勇而多力。尝雨中经胜业坊,遇泥泞深隘,有村人驱驴负薪而至,适当其道。季弘怒之,因捉驴四足,掷过水渠数步,观者无不惊骇。

后供奉襄州,暮泊商山逆旅。逆旅有老妪,谓其子曰:“恶人将归矣,速令备办茶饭,勿令喧噪。”既而愁愤吁叹,咸有所惧。季弘问之,媪曰:“有新妇悖恶,制之不可。”季弘曰:“向来见媪忧,恐有何事,若是新妇,岂不能共语?”媪曰:“客未知子细,新妇壮勇无敌,众皆畏惧,遂至于此。”季弘笑曰:“其他则非某所知,若言壮勇,当为主人除之。”母与子遽叩头曰:“若此,则母子无患矣。虽然穷阙,当为酬赠。”顷之,邻伍乡社,悉来观视。

日暮,妇人负束薪而归,状貌亦无他异。逆旅后囿有盘石,季弘坐其上,置骡鞭于侧,召而谓曰:“汝是主人新妇,我在长安城,即闻汝倚有气力,不伏承事阿家,岂敢如此?”新妇拜季弘曰:“乞押衙不草草,容新妇分雪。新妇不敢不承事阿家,自是大人憎嫌新妇。”其媪在傍,谓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词理。”新妇因言曰:“只如某年月日,如此事,岂是新妇不是?”每言一事,引手于季弘所坐石上,以中指画之,随手作痕,深可数寸。季弘汗落神骇,但言道理不错,阉扉假寐,伺晨而发。及****之,新妇已他适矣。

【赏析】

这则笔记在写法上,采用侧面烘托法,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张季弘并不是作者所要描写的重点,主要是采用这个人物来衬托新妇的。先写张季弘的勇猛与过人臂力,“捉驴四足,掷过水渠数步”,实在了不起。继而就写到了他为老妪的事抱打不平,其对手只是位“状貌无他异”的新妇。接下来,作者集中笔墨写张季弘与新妇的会面,在这里,作者并没有落入一般故事的俗套,浪费笔墨去写他与新妇昏天黑地的恶斗,而是另辟蹊径,匠心独运。从新妇诉说解释自己与婆婆的矛盾入手,娓娓而谈,这样,就把读者的胃口吊起来了,同时也缓和了笔记紧张的文势,使整个情节显得舒缓有余,不紧不慢。新妇根本就没有与张李弘交手,不是新妇害怕了,实在是张季弘不敢。新妇在诉说往事之时,在巨石上用中指划下的一道道印痕深深地震慑了对手,尤为令人咋舌的是,新妇在从事这一动作时,并没有竭力为之,而是心不在焉,无意为之,“随手作痕”,却深可数寸,这是何等的力道!笔记并没有明确点明二人交手的结果如何,只是通过张季弘的神态描写就把结果鲜明地道出,季弘“汗落神骇,但言道理不错”,可见其实在是心服口服,自愧服输。以至于最后竟然“阖扉假寐”,“伺晨而发”。这种写法,虽然没有激烈的打斗场面,但是读者对新妇的神力却有更深的体会,所获得的印象远比从打斗场面中取得的要深刻得多。

公直理蚕

皇甫枚《三水小牍》

唐咸通庚寅岁,洛师大饥,谷价腾贵,民有殍于沟塍者。至蚕月而桑多为虫食,叶一斤,直一锾。新安县慈涧店北村民王公直者,有桑数十株,特茂盛荫翳,公直与其妻谋曰:“歉俭若此,家无见粮,徒竭力于此,蚕尚未知其得失。以我计者,莫若弃蚕,乘贵货叶,可获钱千万。蓄一月之粮,则接麦矣。岂不胜为馁死乎?”妻曰:“善。”乃携锸坎地,卷蚕数箔瘗焉。

明日凌晨,荷桑叶诣都市鬻之,得三千文。市彘肩及饼饵以归。至徽安门,门吏见囊中殷血,连洒于地,遂止诘之。公直曰:“适卖叶得钱,市彘肩及饼饵贮囊,无他物也。”请吏搜索之。既发囊,唯有人左臂,若新支解焉。群吏乃反接,送于居守,居守命付河南府,尹正琅琊王公凝,令纲纪鞠之。具款云:“某瘗蚕卖桑叶,市肉以归,实不杀人,特请检验。”尹判差所由监令就村验埋蚕处,所由领公直至村,先集邻保,责手状,皆称实,知王公直埋蚕,别无恶迹。乃与村众及公直同发蚕坑,中有箔角一死人,而阙其左臂,取得臂附之,宛然符合,遂复领公直诣府白尹。尹曰:“王公直虽无杀人之事,且有坑蚕之咎,法或可恕,情在难容。蚕者,天地灵虫,绵帛之本,故加剿绝,于杀人不殊,当置严刑,以绝凶丑。”遂命于市杖杀之。

使验死者,则复为腐蚕矣。

【赏析】

笔记借王公直埋蚕遭报复一事,说明了天地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谁都不能轻易否定和摧残它们的生命。

王公直是一个头脑机灵、善于计算的蚕农。当时“洛师大饥”,“叶一斤,直一锾”,他家有十棵大桑树,“特茂盛荫翳”,为了活命,他马上就想到“弃蚕”而“乘贵货叶”,结果就有了埋蚕之因和“杖杀”之果。蚕在笔记中,不再是一种蠢蠢之物,而具有某种灵性。身遭活埋的命运之后,他们马上就显灵报复,借邑胥之手,杀掉了王公直。河南府尹为蚕进行辩护,他说:“蚕者,天地灵虫,绵帛之本,故加剿绝,于杀人不殊。”扮演了一个“替天行道”者的角色。

从表面上,情节虽然看似乎荒诞不经,但并不影响故事本身的可信度,任何一个读过这则笔记的人,都不会把它当作神话故事一笑了之,而是深信其实。究其原因,就在于作者在行文上采用虚实相间、亦真亦幻的艺术手法,情节本身是虚,但关于故事发生相关的时间、地点与人物等则务求其详,就时间来言:“唐咸通庚寅岁”,直接精确到年份;就地点和人物来说:“新安县慈涧店北村民王公直”,不仅细指到村,并且连人物也是指名道姓,读者似乎都可以前往核实;处理此事的其他人物,也都言之凿凿,姓名,籍贯等详尽备至,令人不得不信。这样一来,一方面增加了笔记的可信度;另一方面,也满足了读者的猎奇欲望,使笔记的可读性更强。

王勃展才

王定保《唐摭言》

王勃著《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座,而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及以纸笔巡让宾客,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先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沉吟不言。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欢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