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跌荡一百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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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938年:怪乱的“孤岛” (3)

苏锡文的“大道市政府”成立后的第一号布告就是公开征收鸦片烟税,烟民必须领取执照,执照分为三等,甲等纳税5元,乙等3元,丙等0.6元。傅宗耀当了“上海特别市市长”后,依然如法炮制。邵式军的父亲邵月如与盛宣怀的侄子、苏民银行董事长盛文颐合伙,组建了一个“宏济善堂”,它的职责就是控制上海市场上的鸦片进口和分配,厉行鸦片行和烟民的许可证管理以及负责征收烟税。“宏济善堂”在上海地区直接管辖的鸦片行就有58个,盛文颐还公然在南京的郊外购地种植罂粟。盛门和张啸林贩毒得到了日本人的公开支持,“宏济善堂”内有三名日本人为最高顾问,一个叫北冈的日军上尉甚至直接担任了一个“禁烟分局”的局长。

抗战时期,鸦片的产销以及税收成为日占区最大的经济收入。日本在东京成立了“亚洲发展会”,统一领导全亚洲的贩毒行动。日军在“满洲”的长春、奉天(沈阳)、旅顺以及哈尔滨都建立了工厂,日夜生产吗啡、海洛因及可卡因。它还控制了两条国际贩毒通道,一是从土耳其到“满洲”的陆路,二是从日本本土到大连的海路。在整个贩毒体系中,上海“孤岛”是最重要的消费和贸易集散地。

1939年,在重庆国民政府向国际联盟递交的一份报告中,记录了日占区内毒品产业的繁荣:在苏州,鸦片业是税收的主要来源,据报有500家烟馆;在北平则有314家官方认可的公共鸦片馆;汉口有32家鸦片批发铺、340家鸦片馆以及120家经营鸦片的旅馆,每天向5.5万个烟民销售4 000盎司的鸦片;整个南京城内,注册从事毒品销售的贩子多达2 400人,其中许多是警察,他们将毒品卖给6万成年人乃至儿童,而这占到南京总人口的1/8。而在广东的某些地区,据说米贩子和毒品贩子的人数比例为1∶3或1∶4。汪精卫伪政府每月可从安徽、浙江和江苏的鸦片销售中征得300万元的税收,占据总税负的1/3,而日本宪兵队和特务机构还可得到300万元的销售分成。据魏斐德的计算,“在1938年,日占区的鸦片销售额占了日本政府总预算收入的28%,足以支付整支侵华军队的军饷”。

自陆伯鸿事件后,政治暗杀一直是“孤岛”上的一种生死方式。那是无比黑暗的岁月,没有一个人的明天是确定会到来的。

1939年2月被称为“恐怖月”,短短一个月中,租界内发生18件政治凶杀案,死者21人,被打伤10人。2月19日为春节,汪精卫伪政府“外交部长”陈箓被军统特务射杀,两天后,李鸿章的孙子、曾当过轮船招商局董事长的“安徽首富”李国杰也在新闸路寓所被打死。

1940年8月,投靠日本人的张啸林被杀。这月11日,张啸林公开接受汪精卫伪政权与日本特务机关联合颁发的“浙江省省长”委任状。三天后,张啸林在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张公馆接待客人,正谈得十分热闹时,院子里突然传来贴身保镖林怀部和司机的吵架声,张啸林把身子探出窗口,训斥道:“吵什么!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就在这时,林怀部突然抬手就是一枪,子弹从张啸林的嘴里打了进去,又从后脑勺钻出。林怀部打死张啸林后,将手枪往旁边一放,点起一支烟吸着,从容地坐在大门口的一条板凳上,等着法国巡捕房来抓他。

张啸林被杀两个月后,10月10日晚上,“上海特别市市长”傅宗耀在熟睡之际,被人用菜刀砍下头颅。

在过去几年里,傅宗耀一直是国民党特务追杀的第一目标,而主其事者就是杜月笙。日本军部为了保护傅宗耀,专门在虹口圈了一所花园洋房作为他的官邸,家中仆从如云,雇有23名心腹保镖,层层守卫,戒备森严。击杀傅宗耀的,是他最亲信的“两代义仆”朱升源。朱升源是傅宗耀的专职炊事员,从他的父亲开始跟随傅家达数十年之久。杜月笙将之成功策反。10月10日是“双十节”,傅宗耀在虹口“六三花园”设置盛大筵席,招待日本驻沪军政头目、伪市府官员。傅宗耀喝得酩酊大醉,朱升源把他扶回官邸卧室后,用菜刀将之劈死,然后像往常一样,拿了买菜的篮子,从走廊推了自行车,在岗哨的眼皮底下缓缓走出官邸。

如果说,刺杀傅宗耀、张啸林、林怀部是对汉奸集团的政治震撼,那么,接下来发生的银行互杀案就是一种妄杀无辜的政治恐怖活动了。

上海沦陷后,国民政府虽退到重庆,但仍在上海留有办事处,对上海的工商金融等业尽其所能地加以管理。1938年,日商与法、意商人均拟在沪设立证券交易所,以图操纵市面。国民政府经济部与财政部电饬上海各同业公会,严厉禁止他们参与其事,同时,会函上海特区法院,指摘这是一种违法行为。在国民政府的干预下,整个“孤岛”时期,上海的各类交易所均未正式恢复营业。重庆国民政府一直没有放弃对上海租界的金融管制和渗透,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等坚守上海,法币是最重要的流通货币。

1941年1月5日,南京汪精卫伪政府成立带有中央银行性质的“中央储备银行”,发行的钞票被称为中储券。汪伪政府限令,江浙沪等八省居民必须在三个月内将法币全部兑换成中储券,其兑换币值为2∶1。这意味着法币一下子被人为贬值了一半,并在沿海诸省彻底出局。1月20日,汪伪政府在外滩15号——原国民党中央银行的旧址成立中储行上海分行。

中储券的出现让重庆方面万分恼怒,一个叫谢芝庭的银行家据传将出任中储行上海分行行长,军统特务当即把他枪杀在热闹的大都会舞厅,制造了一起轰动一时的血案。国民政府财政部还专门在上海设立“中央特种宣传处”,举办“拒用中储券宣传周”活动。租界当局也支持国民政府,巡捕房出面召集商界开会,如发现使用中储券者,将立即送法院惩处。汪精卫方面当然不甘示弱,派人到中国银行强迫存储,然后与租界方强势交涉。中储券渐渐在市面上开始流通,这时候,重庆方面决定采用更为极端的做法。

2月20日上午10点半,六名穿着中式长衫的男子走进外滩15号,其中一人直奔二楼的经理办公室。这些人拔出手枪四处乱射,随后扔出四颗自制炸弹,其中两颗爆炸,把大厅的玻璃震碎一大片。一名警卫前来阻击,被当场击毙。双方枪击,从大厅打到门外。下午,军统特务在街头、医院接连打死五个中储行的科长和职员。如此一来,中储行的职员吓得不敢上班,外滩15号前门可罗雀。3月21日,又一名中储行的科长被打死。担任汪伪政权“行政院副院长”、中储行行长的周佛海气急败坏地从南京赶到上海,写下手令:“中、中、交、农(即中国、中央、交通和农民四大银行),一律枪毙”。

22日凌晨,八名汪系特务冲到霞飞路(今淮海中路)1412弄10号的农民银行职员宿舍,敲门谎称是巡捕房查户口,房门一开就冲进屋子,先是打灭电灯,然后对准正在熟睡的人一阵扫射,当场打死7人,重伤5人,然后扬长而去。几乎同时,另一批特务冲进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96号的中国银行宿舍区,持枪挨家挨户把人们唤起,掳去128人,几小时后再次扑来,又绑走70人。到了一个关押地后,以抽签方式拉出三人,当场枪毙。24日,汪系特务又绑走交通和农民银行的3名职员,再用炸弹袭击中央银行的两个办事处,炸死8人,炸伤36人。这样一来,四大行只好宣布暂停营业。

4月22日,蒋系特务以牙还牙,派出3名特务冲进大华医院的病房,用利刀劈死1名在那儿看病的中储行业务科长。汪系当即报复,医院血案发生一个半小时后,特务就再次到极司菲尔路抓走9人,枪杀其中3人(其中1人重伤未死),其控制的《中华日报》在第二天报纸的头版标出大字标题:“以三抵一,信守诺言”。

汪蒋双方如此滥杀无辜,沪上顿时风声鹤唳。3个月间,社会秩序大乱,银行不敢开门,职员不敢上班,富人争相转移财产,穷人疯抢粮米油盐,连花旗、大通等外资银行也停止开立美元支票存款户头,随时准备撤离上海。证券公债的行情更是剧烈动荡,狂跌狂涨,一日之间的高低价差之大前所未有。后来,在一些老银行家的居中斡旋下,上海总商会和上海银行公会分别上书重庆和南京,双方才勉强答应停火。

发生在1941年春天的银行互杀案,充满了末日的血腥气息。正是在这样的恐怖中,“孤岛”走进了它最后的时光。那是一连串的暗杀、绑架与抢劫的杂交曲。

自开年以后,不负责任的、荒唐的政治暗杀或经济犯罪就此起彼伏。春节那天,沪上最大的8家歌舞厅遭到炸弹袭击,其中5家是在夜间的一个小时内同时发生的。1月27日,10名劫匪公然登上闹市区的一辆公共汽车,强迫乘客们交出外套和节日礼服。在3月份,多名商人被绑架,其中包括上海金业交易所的副总裁、崇美化工厂总经理、义泰兴煤号老板以及华商纱厂联合会的一个负责人,“古怪和外国类型的恐怖活动成了本市的时尚”。在4月的最后一周,“歹徒暗杀了4个银行雇员,日本宪兵试图接管纳税人华人协会,警察向他们开枪,结果误杀了上海警察局局长的保镖,暴徒还向江苏高等法院的法官家里扔了炸弹……虹口‘小东京’地区最大的两家戏院引爆了定时炸弹,伤了16个日本人”。

5、6月,租界内发生三件轰动的暗杀案,一个名叫印占卿的华籍探长、上海年纪最大的法国籍律师达商男爵和名叫赤木亲之的日本警务处长被杀死。7月,两枚威力惊人的定时炸弹分别炸毁了沪宁线的铁轨和静安寺路上的《国报》报社。8月,又是一个恐怖的月份。汪精卫控制的《中央日报》大楼发生了爆炸和火灾,一名叫稽鲲生的银行家在一家夜总会门口被杀死,黄浦江渡轮“潮州丸”在外滩码头发生大爆炸,沪光大戏院和金城大戏院被炸,煤炭进口公司和中一信托公司的总经理分别在家门口被绑架,大舞台剧院的老板差点被刺客打死,日本三菱公司的一个仓库被烧毁。9月,《申报》图书馆的工人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却发现竟是一颗炸弹,它被粘在三本书的空心封面里,幸好打开的时候引爆电池已经没电了。